秀荷蹙眉听着,看见阿爹肩头上有一道淤痕,猜当日必然被那梅家三姑姑仗势欺人给打伤。阿爹要面子不说,秀荷也就不好挑明了问,心里头却又气又心疼。
    那梅家算盘打得又阴又狠,起先秀荷不明白,后来事毕后回忆,只怕当日忽然与阿爹订酒、忽而升哥哥为监工,皆因着叶氏要把自己配给半瘫的大少爷,到底心里头过不去,想要给关家那么一点儿安慰。
    后来秀荷与梅家退了亲,便劝阿爹再不要接梅家三姑姑下的生意。关福心粗不听劝,只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梅家三姑姑再姓梅,终究生意是他林家姑爷做的。反正不用自己出材料,不过多买几口缸,有甚么风险好怕?不听劝,想要多卖几批酒,好把前几年子青生病欠下的债还了,再攒钱给儿子从乡下娶一门孝顺媳妇。这不,才刚嫁过去庚家,果然就出了事儿。
    秀荷说:“哥哥哪里像是肯娶媳妇的人呢,阿爹这样拼死拼活,他倒是把钱都给了小凤仙,又何苦?那如今怎么办,你可留有什么证据?”
    老关福摇头叹气:“酒都酿完了,米和曲一粒都不剩下,去哪里找证据?有我就不会气成这样!”
    红姨端着食盘走进来,叫庚武与秀荷吃:“姑娘女婿回门是贵客,哪里能干站着,快坐下来喝一碗甜蛋茶。”
    又道:“那梅家也是黑透了心肠的,当初骗婚一事,说出来现在还牙疼。这要真把秀荷配给那僵腿的大少爷,子青在九泉之下只怕也不肯安心去投胎。幸得你这丫头临了总算清醒一把,顺了咱姑爷。”
    一句话说得秀荷缄默,然而当时事当时情,彼时梅孝廷虽则也坏,对她确是一心一意;虽则也知道庚武好,到底一想起他就怕就乱就觉得不应该。然而那其间的心思挣扎,却如何用言语来形容与人听?听了也不会理解。
    晓得是自己拖累了阿爹,秀荷不由自责起来:“当日母亲去世前,曾给秀荷留下两枚首饰,一直没舍得拿出来。如今既是急须用钱,回头我便去铺子里当了,先叫阿爹把银子周转了,把空缺的酒填上,不然回头到了官府,不晓得还要怎样讹诈。经此一番,此后梅家的绣活我也预备辞了,叫哥哥也不要继续再给他干,岁末领了扣押的工钱,来年再另寻其他,免得什么时候又被他阴险算计一把。”
    关福不肯要。当年逃荒路上,子青颠着六个月的肚子凄惶流离,饿到不行了,宁叫自己讨一口水喝,也不舍得把那两样首饰典当。后来随了自己,亦时常趁无人时候拿出来擦拭把磨,眼神空落落的似魂儿出游,走到她身旁忽然又佯作泰然的收起。关福便猜那首饰必然与她从前故事有关,嘴上却从来也不问。
    那一枚花簪一只镯儿,细料考究,看一眼便知必然不是寻常人家所出,他日或就与秀荷有关,不到万不得已怎样也动它不得。
    便拍着鞋拔子道:“老子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梅家也太欺人太甚!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此事与你有甚么关系,你但且回去好好伺候你的丈夫和婆母,大不了老子把店门一关,再换一处谋生便是。”
    又是那句“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阿爹念念不忘这句话,念到了头,自个把自个洗了脑,最后着了梅家三姑姑的道。
    “说当就当了,阿爹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秀荷眼一酸,怄气不再说话。
    红姨见了不忍心,怒眉骂起来:“叫你不管管儿子,好容易跟着姑爷捕鲨,赚了百倆买命钱,倒好,老娘前脚刚抢了还你,后脚你就被他偷去填了小凤仙。迟早那表子要把他祸害。”
    说起小凤仙关福就生气:“别说,人是你的,你不兴把她赶走啊?好歹长河也算是你半个大侄子。”
    “赶,怎么赶?她暗地里还勾着土匪呢,赶走她老娘不要活了?大半夜被土匪烧死在伎院里?”
    二人你一言他一语斗起嘴来,天生的仇家。
    红姨一直觉得子青配了关福这么个糙汉,便宜他吃了十几年天鹅肉,每一回两个人见面互相就没好脸色,也就自己出嫁的那一天难得和气。秀荷扶额头晕。
    庚武从屋堂里走进来,手上端着半碗青红,一双沉静狼眸睇了秀荷一眼,见她眼眶红红,不由暗自把她手儿一牵。
    “方才小婿尝了半碗缸里的青红,只这酸后的酒倒别有一番香润口感。青江浦一路往上,当地人们都喜食黑白醋,红醋倒是并不常见。岳父若是不介意,梅家那批酿酒的本钱便由小婿先垫付,这些酸酒暂且不急着出手,后日跑船叫弟兄们先小运一批北上,看哪家掌柜肯予以寄卖,便先当做红醋便宜卖出去,也好尽快把周转的银子匀出来。”
    秀荷接过碗浅尝了一口,那水酒青红摇曳,入口甘香,虽则已然微酸,然而却不失勾人味道。只怕是梅家故意启了封,叫这几批新酒发了酵,存心退回来为难人。然而眼下既是没有旁他办法,就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仰头看着庚武清隽的面庞,却不好把他拖累:“……三郎才刚开始跑生意,哪里来得甚么多余周转,怎么好麻烦你。”
    可恶,既同是夫妻,如何还这样与他见外?昨夜又白疼她。
    庚武狭长双眸炯炯,暗暗里把秀荷腰肢一托,清润嗓音只余二人可闻:“你也晓得自己很麻烦……那今日回去便与你下一纸借条,从此欠下我多少,便用你多少次主动还我。”
    秀荷措不及防跌进庚武胸膛,尚不及抬头,他已背过人影在她额上罚了一啃。
    那狼脸木冷木冷的,想她帮她欢喜她,嘴里说出的却偏是气人的话。秀荷被庚武看得暖暖的,气哼哼恼了他一眼:“没正经,可讨人厌。”
    关福祖上是东方朔的八拜兄弟,耳朵贼精,奈何支了半天也听不清二人所言。但看着闺女女婿眉目间浓情不掩,心中不免又欣慰又愤慨——看看,看看两口子好的,没爹了!先前叫她嫁给这小子吧,死活不肯,甚么手撕野猪、喝人血都给自己搪塞出来。如今怕不是等不到明年底,外孙子都能抱上了。
    关福很为自己的眼光而了得,想到那将要来的大胖小子,心中不免又贪得无厌起来:“赶明儿就去乡下定一门亲事,把长河那小子绑回来,叫他不成,这次怎样也得给老子把媳妇成喽!”
    大手板在桌面上一摁,病立时好了大半。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谢谢【呼噜噜、苏紫酱、after96、龙猫】几位亲的厚爱~!抱住么么哒vv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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