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珪原是太子李建成的人,投靠李二后还能混得风山水起,抛开能力不说,这份洞察力真的不差。
    跟王珪这种聪明人说话,没必要转弯抹角,陆庭犹豫一下,很快说道:“老丈本是前程不可限量的太子中允,如今沦落这种田地,不知老丈有何感想。”
    “成王败寇,还能有什么感想”王珪自面无表情地说。
    陆庭摇摇头说:“老丈几经努力得来的成就,就这样没了,不觉得可惜吗?”
    “可惜?”王珪嘲地说:“一个年过半百、黄土埋脖的糟老头,还有什么用,没了王珪,朝廷一样运转,老百姓依然安居乐业。”
    刚刚还是一脸倔强,说到后面时,陆庭明显听出王珪话里有些不甘,也对,王珪要是倒在政敌手里,输就输了,成王败寇的道理谁都懂,可是这次罢官流放,是受杨文干事件牵连,太子为了自保弃车保帅,自己就是那弃掉的“车”,忠心耿耿换来这样的下场,不心灰才怪,讽刺的是,太子李建成为了保住太子的位置,也为了重新得到皇上的信任,不仅没有替自己说话,而是急着和自己划清界线,在背后捅刀,主张把自己斩首抄家,更讽刺的是,替自己求情的人,正是自己在东宫处心积累对付的秦王李世民。
    有不甘就好,有怨气就好,陆庭心中一乐,开口劝道:“老丈为什么不让自己变得有用,有价值呢?”
    “小郎君这话是什么意思?”王珪一脸警惕地说。
    “有人觉得老丈没有价值,为什么不换一个人呢,说不定,有人会看到老丈的价值、欣赏老丈的才华和才干呢?”
    王珪只是犹豫一下,很快摇摇头:“一臣不事二主,这是我王珪的命,罢了,罢了。”
    陆庭知道王珪的内心有一丝动摇,打铁趁热地说:“老丈说的主是太子吧,其实老丈领的是大唐的俸禄,事的主应是皇上才对,太子不重视,为什么不换一个重视的呢,就像店铺里的伙计,掌柜不要,把他辞退,总不能以后都不做事吧,东家不做做西家,就是自己不吃不喝,家里人呢。”
    对啊,家里人。
    一想起家里人,王珪有些麻木的心不由一痛,爱妻柔政身子不好,自己出了事,也不知她伤心成什么样,长子崇基刚入仕途,出了这样的事,怕是被人排挤,最疼爱的小儿子敬直,还没娶妻呢,自己在位时,家人锦衣玉食、处处受敬,出了这样的事,只怕一个个惶惶不可终日。
    不知为什么,王珪突然开始怨恨起太子李建成,弃车保帅不要紧,可不能一点旧情也不念,崇基和敬直东宫求情,太子为了撇清自己,直接派卫士把两兄弟扔出门,听说敬直还摔伤了手,多年的忠诚换来这样的结局,不甘心啊,让王珪忧心的是,自己这些年政敌不少,要是自己不在了,他们对家人下手怎么办?
    一边是忠诚,一边是亲情,忠诚和亲情好像天人交战一般在王珪的脑里交战。
    陆庭看到王珪的脸色不断变换,知道王珪在考虑得失,没有催他,静静在一旁等着。
    过了好一会,王珪闭上眼,声音有些低沉地说:“老夫有些乏,就不陪小郎君聊了,请吧。”
    “老丈好好歇着,有什么需要,唤一声伙计就行,晚辈先行告退。”陆庭苦笑地行了一个礼,准备转身离开。
    像王珪这个意志坚定、有大毅力的人,要是能轻易说动,估计早就让李二挖过去了,哪里轮得到自己,反正他一天没离开,自己还有机会,有些事点到即止就行,要是说得太多反而惹他厌恶,不管怎样,能说到他内心有丝动摇,这就是收获。
    大不了自己把记帐这差事辞了,找个由头去越州,反正王珪的大腿,抱定了。
    “小郎君稍等,请把地上的吃食带走。”正当陆庭想举步离开时,身后传来王珪不带感情的声音。
    “这只是一些热食,是晚辈的一点心意,还请老丈...”
    话还没完,王珪斩钉截铁地打断:“拿走。”
    陆庭暗暗叹了一口气,只好把带来的托盘拿走,有点功败垂成的感觉,不过出到大堂时又重拾了信心: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自己今天也算混了个熟脸,怎么也不亏。
    “吕捕快,来,这里还有。”陆庭把王珪不吃的食物放在吕小丁的面前。
    这货看着瘦瘦弱弱,可是胃口非常好,出来时看到他把桌面的酒菜都清光,悠闲地嗑着瓜子,东西点了也不能退,自己也没胃口,干脆便宜他。
    自己虽说是记帐,点东西照样要给钱,价钱还不便宜,只是份量多了不少,算是内部员工的福利。
    “罪老汉不吃?”吕小丁眼前一亮,不客气地拿过来,边吃边说:“这一路见识过了,小郎君你说我们这些押送的也不容易,平时押送那些犯人也知我们辛苦,路上哪个不是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不时还孝敬一下,这个罪老头,一丁点好处都没有,话难听,脸难看,摆了一路的臭脸,把我们兄弟当成他的随从一样,不时还讽刺二句,简直就是茅坑上的石头又臭又硬。”
    说到这里,吕小丁压低声音说:“要不是他出身显赫、做过太子中允,认识的人多,他能走到这里?现在他们是避开,谁知他们哪天心血来潮要替他出头,像小的这种小捕快,一个小指头就能捏死了。”
    碰上这号犯人吕小丁很头痛,脾气差没孝敬也算了,对他好,怕上面有人不高兴,对他不好,又怕哪天他的同僚亲友替他出头,干脆什么都不想,平日怎么样做就怎么做,谁也挑不出理来。
    “估计是丢了官,心里不痛快吧,算了,反正我心意到了,他要倔强让他倔强去。”陆庭轻描淡写地说。
    一个罪老汉,同情一下没问题,也不能太过热情,免得让人疑心,现在李二还没上位,谁也不知当中有什么变数。
    “那是,那是,让他倔着去,小郎君坐,我们好好喝几杯。”吕小丁热情地邀请。
    罪老汉不吃正好,吕小丁感到自己才七分饱,不吃正好便宜自己。
    陆庭没什么胃口,坐下又闲聊了几句,尽可能套王珪的消息,没过一会黄掌柜回到柜台,陆庭也不好再坐在这里,跟吕小丁说了一声,回去记帐、盘帐。
    这么牛的一条“大脚”送到面前,竟然没抱上,陆庭有些不甘心,想找机会再劝多一次,说不定他考虑一下,会改变主意,可一直到下值也没有找到机会跟他再谈一次,那个寻欢作乐的张捕头也回来了,最后只好跟等在外面的福至汇合,二人一起回家。
    陆庭找到了工作,福至没有找到差事,做完家里的杂务就来客来居等陆庭下值,变成陆庭赚钱养他,好像主仆换了个位,现在市道不好,很多店铺都是用自家的下人,很难找工作,本来福至想到城外砍柴卖补贴,不过被陆庭喝止了。
    到城外砍柴,路又远,赚得又不多,先别说山岭都有主,要是山里藏有逃兵、溃兵就危险了。
    “公子,小心,有个坎。”走着走着,福至突然开口提醒。
    陆庭回过神,看到前面有一个坑,差点就一只脚踩进去了,忙摇着头离开。
    福至小心翼翼地说:“公子有心事?”
    从客来居出来,不到一百丈的路,自己都提醒了三次,第一次公子快要撞到路边的树,第二次差点踩中路上的一堆马屎,刚才还差点踩进坑,公子的心思都不在走路上,福至忍不住开口问道。
    陆庭随口说道:“在想着怎么抱大腿。”
    跟公子一起久了,福至知道抱大腿是什么意思,笑嘻嘻地说:“嘿嘿,公子,小的看这事有戏。”
    有戏?陆庭楞了一下,有些意外地说:“你有办法?”
    福至摇摇头说:“小的跟小芝姑娘又不熟悉,哪有什么办法,听跑街的阿旺说,小芝姑娘对别人都是冷冷的,没拿正眼瞧过,就是对公子另眼相看,嘿嘿,要是公子跟小芝姑娘好上,说不定客来居就是公子当掌柜,小的也可以在客来居做个茶博士,领上一份月钱。”
    “乱说,本公子跟她没什么,再乱嚼舌头,抽你的嘴。”陆庭没好气地说。
    还以为福至跟自己心有灵犀,猜到自己要抱王珪的大腿,没想到这家伙张口就说小俏婢,这是哪跟哪,还抱她的“大腿”做掌柜?陆庭都被福至神级的思维气笑了。
    “是,是,是,公子息怒,小的知道了。”看到公子生气,福至有些不理解,不过没妨碍他第一时间认错。
    公子永远都是对了。
    陆庭刚走几步,又停了下来,只见路边水沟的石缝旁,有两只拳头大的螃蟹在打架,其中一只螃蟹用蟹钳紧紧钳住另一只蟹螃的腿,好像是在抱大腿一样,心里乐了,自己还没抱上,螃蟹倒先抱上了。
    大螃蟹啊,美味啊,陆庭只是看了一会,跺跺脚,径直回家。
    要是平时,肯定弄几只回去打打牙祭,现在真的没一点心情,好不容易碰到一个牛逼哄哄的人物,还是在他落难的时候看到,就是抱不上,眼看明天一早王珪就要上路了,陆庭挠破头皮也没想到一点办法。
    不甘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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