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小师傅……”
    恍惚间,有人在耳旁叫唤。
    周逸迷迷糊糊睁开眼。
    卷发小青年肠奴正一脸担忧地提着竹箪。
    见到自己醒来,他才舒了口气。
    “师傅怎么睡了过去,难道是身体不适?要不要请大夫?”
    我睡着了?
    周逸抬头望向窗外,晚霞犹在,依旧还是傍晚时分。
    红漆圆桌上,汤水蒸饼残留着余温,显然刚刚才吃完。
    霎时,梦中的玉清国之事涌入脑海。
    黄须国主、大将拥剑、金鲤公主……七日间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历历在目,恍若隔日。
    “不用了,刚才练功有些困。”周逸对肠奴道。
    肠奴惊讶地看着周逸:“师傅真的会武技啊!”
    周逸正想让肠奴不要对外宣扬,毕竟从他口里说出的话总会被夸大上百倍,比如颜总管的“战战战”。
    这时,一丝落水声从远处传来,飘入耳中。
    周逸心跳提速,脑海中似有电流闪过,无数的声音凭空组合出一幅波纹般的画面。
    画面里,是一方熟悉的假山池塘。
    西沉的暮色下,似有一头青灰色的生物从岸边跃入池中。
    它的体型大约巴掌大小,生有双螯,竟是一长一短。
    眨眼间,它已经潜入塘底,不见了踪影。
    脑海中的画面如同落地的镜子,四分五裂。
    周逸感观世界重回徐府小楼。
    肠奴正在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饼,耳旁响起周逸的声音。
    “肠奴啊,这府里的各个池塘,难道都是活水吗?”
    肠奴怔了怔,随即拨浪鼓般摇着头:“都是掘的地下泉水……哦,有一个例外。东面假山前的那个池塘,据说是老夫人在时,特意请术道高人根据阴阳风水挖掘,连通县外的一条河,那河叫什么来着……”
    “玉清河?”
    “对,就是玉清河!”
    肠奴走后,周逸翻开那卷早已看完的《广元郡志》。
    ‘……玉清河乃是广元郡外第一大河,亦为南庭江一道分支,水产丰富……有渔民曾见黄须巨鱼,长逾八丈,宛若大舟,每每浮至水面,河上必有阴雨……又有蟹族,甲色青灰,两螯一大一小,大者争斗,小者进食,又似长短双剑,渔民称其为拥剑……’
    良久,周逸合上书卷。
    “莫非那玉清国君,就是黄须巨鱼?而送我返回人间的大将拥剑,就是刚刚跳入池塘的那只河蟹?”
    “按理说它们也算是妖物,为何不在意那杀僧令?难不成妖物鬼怪中也分派别?”
    “……咦,那个变脸如翻书的金鲤公主呢?”
    周逸脑海中回闪过《广元郡志》里有关玉清河的记载。
    所描绘的水族不下七八十种,可唯独没有鲤鱼。
    周逸也没有再去调阅黑色小字。
    玉清国之行,看似玄奇,然而实际上不可控因素太多。
    若不是自己聪明伶俐熟知套路,定要被那鲤鱼公主给骗上床,之后再生上一堆光头小鲤鱼……光是想想就特么的好有阴影啊。
    “区区一条鲤鱼,竟对小僧有不轨之念!实在太阴险了!看来得想办法,让徐府把这池底水道堵起来。”
    ……
    接下来,周逸一心一意,苦修轻功,玉清国之事也被抛诸脑后。
    又过了两天,周逸修成了踏青云的轻功身法。
    不过他感觉,自己似乎仍有余力,将这门武学继续拓展下去。
    超出秘籍原本的范畴。
    就好像课堂外的知识延伸。
    怀着一颗对于学霸的向慕之心,周逸开始了课外拓展计划。
    可越往下,他心中越惊奇。
    养生之力的存在,似乎真能将《踏青云》无限制的拓展下去。
    他如今的跃起高度,已经远远超过了秘籍中所描述的四五层楼极限,接近二十层楼。
    并且弹速奇快。
    光天化日下,在徐府东西两侧围墙之间左右横跳,也能不被护卫发现。
    “这进展也太快了吧,要不去找颜曲府探讨一番?”
    周逸刚走出小楼,就遇到一名相熟的护卫。
    一问才知,颜曲府前天就已经收拾行囊离开了徐府。
    “不知颜总管何时才能回府?”
    “这就不知了,看样子像是要出远门。不过总管临走前再三叮嘱,让我们一定照看好逸尘师傅。”
    周逸召唤出黑色小字。
    颜曲府是带着阿秀离开的,名义上去广元郡府办事,实则赴约。
    这一趟,恐怕不是出远门那么简单。
    “阿弥陀佛,往后徐府就靠你们守护了。”
    周逸笑了笑转身返回,留下满脸不解的护卫。
    午饭后,肠奴一脸神秘地说:“师傅,你知道吕捕头这些日子,为什么没有再来查案吗?”
    “为何。”
    “嘻嘻,他最近估计都不会再来打扰师傅了。文和县出了一桩怪事,接连数日都有百姓失踪,再出现后,都神志不清,没过几日浑身冰寒而死。”
    “难怪,那吕捕头一定很忙吧。”
    “可不是吗,算上昨天,已经死了五个人了。县里有流言,说是因为君王昏庸,导致岭南叛乱,这才天降寒冻,听说县令老爷已经大发雷霆。”
    “善哉,我大唐百姓,还真是不畏权贵,什么都敢说。”
    周逸微笑着听肠奴天花乱坠讲述近来的坊间见闻。
    黑色小字里,九成九都是人间之事。
    这件事并没有在黑色小字中出现,只会有一种可能……涉及了阴怪或者是妖物。
    “想来吕神捕一定会有办法破案。肠奴施主我们换个话题,小僧昨日看到一篇前朝王乘虎将军少年时英勇追盗的故事,你想听吗?”
    ……
    文和县的深夜。
    明月半墙,桂影斑驳。
    百姓们大多已经熟睡,偶尔响起几声孩啼,很快又被妇人哄睡着了。
    “铛……铛!”
    哈欠连天的打更人,在巷尾敲打着梆子。
    不远处忽地飘过一袭灰袍,风移影动,朦胧不清,转瞬即逝。
    “怎么突然这么冷。”
    打更人哆嗦了几下,嘟哝道,随后兀自转身,摇摇晃晃地向另一边走去。
    影子见打更人并未发现自己,再度向西飘去,行至一处,原地下沉,消失不见。
    那是一间位于县城边缘的荒废城隍庙,年久失修,又无人供奉,早已漆色剥落,结满蛛网。
    凡人肉眼自然无法看见,一道道骷髅形状的黑色烟雾,正围绕着城隍庙飞舞,发出尖啸的声音。
    灰蒙蒙的夜雾中,漆黑的石马车从远处驶来,进入城隍庙。
    一名怀抱婴儿,风鬟雨鬓,容色模糊的妇人走下马车,来到庙殿上首中央,坐上那破旧不堪的城隍之位,缓缓抬起头。
    “恭迎县主。”
    等候于城隍庙中一道道灰影,齐齐匐身参见。
    众灰影几乎都是人形,唯有一个例外,便是那身高五丈、牛头单足的虚耗。
    它屈腿跪坐,却仍比周围众鬼怪高出一大截。
    看似鹤立鸡群,实则格格不入。
    众阴怪逐一汇报夜巡所见所闻,上缴这一个月的阴财供银。
    不多时,轮到五丈虚耗。
    正在哄着婴儿的妇人突然抬头,眸里浮起一丝不解:“你那晚去徐府向贪财者索命,按冥律共有四人当死,怎么就只勾来一名侍女?说,你是否贪了阳间生人的买命财?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五丈虚耗眼神变了变,弯腰拱爪:“回禀县主,此事事出有因。谁料那徐府之中,竟住着一位高人,我辈不是对手,只好退离徐府。”
    听闻“高人”二字,众阴怪皆是一惊,随即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
    县主面露深思:“哦?我怎么不知此事。是何方高人?”
    五丈虚耗迟疑着说:“那高人……是一名僧人。”
    “僧人?”
    县主先是一愣,旋即眸里浮起愠怒:“大胆虚耗,竟敢欺瞒本座!杀僧令问世已有二十多载,大唐万寺崩塌,众僧不死即还俗,哪里还会有什么僧人?”
    虚耗慌忙下拜,连连磕头:“县主明鉴,徐府之中,的确住着一名游戏人间的高僧啊。”
    众阴怪对着虚耗指指点点,冷笑讥讽。
    女县主目光更是森冷可怖,宛如冰刀一遍遍地刮过虚耗庞大的牛头。
    许久,女县主吐出口气,阴沉着脸,淡淡道:“从今夜起,你的夜巡地盘,由三条街降至三户。并在七夜内,补交齐徐府所欠阴财。”
    虚耗低垂于地的血红牛目中,浮起悲愤之色,就听上首的鬼妇继续道:
    “不要以为你是少见的先天阴物,本县主便会容你放肆。可别忘了,如今早已不再是从前,本县主留着你,只因本县足够大度。十夜之内,不补齐所欠阴财,连三户都不给你,看你还如何继续修行!”
    虚耗身躯一颤,紫黑的利爪死死攥紧。
    半晌,它缓缓道:“我辈,领命。”
    待到众阴怪散去,女县主走到堂下,转至庙后。
    斑驳陆离的壁画前,一名戴着斗笠,穿着皂靴,肚大腰圆的怪人,正在仰首观望。
    听到脚步声,他也不曾回头,微眯双眸笑道:“楚夫人好大威风。不过你那手下着实可笑,竟说这世间还有高僧。没想到传说中的先天阴物竟然蠢笨如斯。”
    县主楚夫人停下脚步:“我允许阁下进入文和县地界,已经给足那一位面子。阁下为何还要在县中害人性命?”
    怪人摸了摸滚圆的肚皮,歪嘴一笑:“本座何曾杀人?他们不都是自己活着走回家的吗……直到数日后才被冻死。”
    楚夫人脸色一寒:“白雨,我敬你是平江君下属,才对你一忍再忍,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怪人转身,斜睨向楚夫人,冷笑:“杀人者,不光我一个。随我一同来的那位兄长,它也杀了县民,你怎么不去找它?哦,本座明白了,我与你实力相仿,而我兄长的实力,却要略胜你我。啧啧,堂堂楚夫人,也是吃软怕硬之辈啊。难不成生前硬的含多了,死后反而好起软物来了?”
    “你……”
    “算了,我白雨就给你楚县主一个面子,明日再食最后一人,便就此罢口。”
    看着怪人一摇一摆走出城隍庙,楚夫人脸色阴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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