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知这大约是柳清萏所抄,她瞧那字体十分清朗明丽,忍不住拿起来细细观赏一番,“这是什么字体,我倒是没见过。二姐姐你来瞧瞧。”
    沈天媱一看,了悟笑道:“这原是当朝大学士周衍璧周大人年轻时自创的一种字体,后来周大人渐渐不用,却有不少年轻人喜欢这种字体。我那哥哥就曾经学过几日。”她顿了顿,又续道,“这字体三分秀丽却有七分舒朗,多为勋贵公子们所喜,没想到清儿也喜欢这种呢。”
    沈天玑未置一语,心头暗道,她记得柳清萏曾说过她喜欢行草之类肆意潇洒的字,可并不是眼前这种呢。
    她正欲将纸张放上去,冷不防窗外忽然一阵温暖春风,将案几上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张吹散了。沈天媱起身关了窗子,又把桌上的纸张整理一番,沈天玑则弯腰拾起飘到地上的一张纸。
    摊开的纸张上有几行字,开头赫然两个大字,登时让她目光一凝。
    她匆匆一扫那纸张,却是当日柳清萏离京时二人合力讨论出来的诗句。那诗句,正是柳清萏要送与她那心仪之人的。
    原来,那人竟是明宣?
    “妍儿,我瞧外头春色极好,这暖风也舒服得紧,”沈天媱道,“要不咱们去园子里逛逛?”
    沈天玑快速起身,掩下心头惊意,将那纸张放回桌上。又取了本书压在上面,这才朝沈天媱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呢。”
    柳清萏早就留了东儿特地招待她们二人。东儿听说二人意愿,笑着在前头引路。沈天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记得,你家姑娘年前离京时,曾送了封信出去。那信,可送了?”
    没想到东儿立刻笑容不见,朝四周看了看,看见并无旁人这才压低声音道:“两位姑娘与我们姑娘素来要好,可得好好劝劝我们姑娘。上次那信,送是送了,可是又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就因此事,前几日我们姑娘可伤心呢。那公子就是再好又如何?也不值得我们姑娘这般。”
    “那公子到底是谁?”沈天玑急道。
    那东儿咬了咬唇,“这奴婢可不敢违逆姑娘的意思告诉您。”顿了顿,又道,“总之那公子是皇亲国戚,在朝中也有官职,身份极高。”
    沈天玑脑中轰轰的,心知这说的定是明宣没错。方才那信中,白纸黑字,清楚得很。她只是不想去相信罢了!
    走了约摸一盏茶功夫,穿过一道月亮门之后,眼前豁然开朗,果然有几株杏花,正开在暖色春光里,绚烂而热烈。
    一树繁盛花朵,粉薄红轻,抬眼一望犹如冰绡暖云,春分一吹,纷纷扬扬飘下轻絮般的柔红花瓣,洒在路人的肩发上,零零落落的几点粉白。
    “这杏花果然长得好。”沈天玑赞道。
    东儿笑道:“侯府院子里本没有这些,是我们夫人嫌太空落清冷了,早先就移了几株杏花来,本来还怕长不好呢,没想到这天儿一暖,就开了一树。您瞧,那底下一间小屋,就是我们夫人特地做来看杏花的。”她指了指那树下一件青瓦白墙的别致小屋。
    “两位姑娘便在此坐坐,奴婢去沏壶茶来。”
    那杏树底下,果然有一套石桌石椅,小巧光洁。二人坐了,沈天媱道:“以粉云为天,以落花为地,这次第,倒真是别致有趣。”
    沈天玑因心中杂念,难免几分心不在焉,只随口应和着,
    沈天媱早就发现沈天玑神色有异,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妍儿可是有何心事?怎么方才还好好的,这下倒不开心了?”
    沈天玑摇摇头,见四下无人,还是将声音压得极低,轻轻道,“我晓得清姐姐心仪之人是谁了。”
    “哦?”
    “上回她与我说,这人是我们都认得的,”沈天玑道,“可不是么。去年夏天咱们在小镜湖荡舟,正是一起遇见过的。”
    沈天媱微一思索,双眸一怔,“你是说……”
    “姐姐可别说。我这……也是猜的,但是不离十了。清姐姐不愿告知我们,我本不该说这些。只是……”沈天玑犹豫一番,道,“我实在是担心,清姐姐用心过甚,日后……日后若是不成,难免伤心。”
    忽然,月亮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响声,伴着陌生男子的说话声。
    二人一惊,对视一眼,匆匆起身,避到了杏花树下的小屋侧。
    当先进来的正是忠勇侯柳静轩,后头还跟了几位年纪不一的男子,俱是轩裳华胄,容色多为久居军中的严整肃立。其中一人便是沈天瑾。
    原以为此地是归属后院的,没想到却是去往柳府大书房的必经之地。柳静轩此番是带了客人去书房中赏鉴他新得的书册,正对着左侧一位年轻男子道:“庭雨,我记得你最爱行军阵法,我书房里别的不多,但是这阵法书却不少。”
    “一直听闻将军藏书不少,这次我就托将军的福了。”低哑浑厚的男声。
    柳静轩虽已是忠勇侯,但是这些曾经跟随过他的年轻后辈,还是更习惯以将军称之,他自己也不以为意,有时候也更喜欢这个将军的称呼。
    一行人边说边走,踏进月亮门时,一眼就望见满目粉色飘扬的杏花。只不过这些人多出自簪缨武士之家,没多少文人的诗情雅意,故而只略看了看,赞了几句也就走了。
    待他们消失在另外一道门后,沈天媱才松口气走出来,又叹道:“咱们这位表叔倒是很得人心。”
    她转头望向犹自一动不动的沈天玑,奇道:“妍儿,人已经走了。你怎么还不出来?”
    沈天玑浑身僵硬,看着一行人远去的方向瞪着眼睛。
    庭雨,孟庭雨!
    那声音不是她熟悉的。方才从她的角度,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脸,也不是她所熟知的那张脸!
    如果这个人是孟庭雨,那她所遇到的那个人,那个与她纠缠多次的人,又是谁?
    ☆、第060章 草树依依东风起(下)
    她心头纷乱迭杂,脑中一阵阵轰鸣,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四肢僵硬地站不起来。
    沈天媱连忙扶起她,“四妹妹怎么了?”
    “我……”她脸色泛着几分白,牙齿死死咬住,才忍下心头翻涌的浪潮。她下意识抓住沈天媱的手,稳了稳身子,“姐姐,我身子忽然有些不舒服。”
    沈天媱见沈天玑着实神色不好,便扶了她在石凳上坐下。
    正巧那东儿沏了茶过来了,沈天玑忽然站起来,“东儿,今日你府里的宾客中,可有没有一位叫孟庭雨的?”
    或许是她眼花了?亦或许是另外一个同名之人?她不相信,她如何都要再确定一次。
    那东儿道:“有的,昨儿我们夫人还说了呢,把些年纪与我们姑娘相仿的都邀了来。也好给姑娘早早瞧着哪家好的。这位孟大人也是在征北军里立过功的,如今在京畿军中任职,这会子就在府里呢,大约随我们老爷去书房了。四姑娘怎么问起他来了?”
    沈天玑咬唇,“没什么,只是曾经听过这个名字,所以问一问。”
    二人又等了一会儿,柳清萏都未曾到来。沈天媱便让东儿给柳清萏回一句话,她们二人先行回府了。
    回府之后,沈天玑每隔小半个时辰总要派人去骄麟院问大少爷回来没有,可直到暮色四合,也未见沈天瑾回来。最后是柳府传来消息,说沈天瑾还未离开柳府时,就被皇上召进宫了。
    皓月初挂枝头,夜风轻暖细细。沈天玑一身桃粉色单衣坐在窗边,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待发觉青枝和碧蔓关切担忧的眼神时,她定了定神,让她们取本诗词来给她读。
    碧蔓将沈天玑上回未曾看完的书送到她手边,又去厨房端了碗老参汤过来。这老参汤是沈老夫人特地嘱咐给四姑娘炖的,说是春寒时最易生凉,该多吃些热性的东西才好。
    莹润光洁的青花瓷小碗放到沈天玑手边,唤了几句“姑娘”,沈天玑才猝然一惊,抚了胸口道:“出来怎么也没个声儿?可吓死我了。”
    “奴婢站在这里许久了。”
    沈天玑一愣,笑道,“都是这书惹的祸,看得迷了去,未曾注意到你。”
    碧蔓指了指她手上的书,“姑娘可不是迷了,连书都拿倒了呢!”
    “……”沈天玑哑口无言,心头一烦,便将书重重扔到桌上,“不看了!”
    这一日生生的焦灼煎熬,她只觉得心念不在,神思溃乱,什么事儿也做不了,满心迫不及待,只想要一个答案!
    偏偏哥哥不知什么时候才回得来!
    碧蔓极少见过她这样脾气发作的。也不敢多言,只默默将书叠好后,提醒沈天玑用那山参。
    沈天玑如今本就心火难耐,哪里肯用这个?她不及细思,嫌弃地看了一眼那山参汤,伸手往边上一推,不想用力过猛,那汤啪嗒一声正好砸到碧蔓的身上,登时溅了一身。
    碧蔓这两年来被沈天玑宠得厉害,何曾历过这样的委屈?当下连身上的水渍都忘了擦,只呆呆立在那里,双眼红红的。
    沈天玑一愣,望见碧蔓神情,登时灵台清明几分,站起身来急道:“怎么还不去换了衣裳?我是不小心而已,并非要责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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