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深夜,顾判飞奔在荒野之中,一边警惕周围有可能突然出现的诡异情况,一边在心中不断复盘从昨天下午到现在经历的一切。
    如果噩梦就此不再出现,那就说明只要不再靠近幽榭镇,便不会出现问题。
    但若是噩梦如期在四更时分继续降临……
    顾判皱起眉头,那就必须再回幽榭镇,想办法找到引起这样诡异情况的源头,再请出打野刀,挥出烈焰掌,尝试着让它消散在天地之间了。
    天色渐渐大亮,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也将他积攒了大半夜的寒意尽皆驱散。
    顾判步子极快,一路向西,终于在午饭前来到了距离幽榭镇一百五十里外的另一处镇子,西纶镇。
    此时正值外出干活的镇民返回歇息的时间,整座镇子的街上热闹非常,一部分农户把刚从地窖里存着的萝卜白菜洗净摘择,预备着晚饭。
    而其他大部分人则都聚集在了镇子唯一的酒肆中,要两个最便宜的小菜,再沽上一壶老酒,以此犒劳大半日的劳作。
    顾判漫步走进酒肆,问了问没有雅间,只好坐在边上等待。
    靠窗桌上的两个农户看了一眼,有些局促地几口将酒喝完,把位置让了出来。
    顾判坐下后一口气点了四凉四热八盘菜肴,又要了整整一坛烧酒,顿时就将酒肆中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不过眼见到他的穿着打扮,绝大多数人都只敢远远看上几眼,只有一个穿着丝绸长衫的年轻人,笑眯眯地拎着一壶酒走了过来。
    “相逢即是有缘,请坐。”
    顾判抬头看了一眼,直接开口邀请与他一道吃酒。
    年轻人倒也不推辞,只是亮了亮腰间的钱袋,便在顾判对面坐了下来,给两人各斟上了一杯酒。
    不多时小二端菜上来,将整张桌子铺满,顾判随意吃了几口,又和那年轻人碰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两人已经是聊得相当熟络。
    顾判也知道了面前的年轻人叫做王佢,是镇子里最大地主家的儿子,还有秀才功名傍身,正在家里读书准备考取举人。
    今天王佢窝在家里感觉烦闷,便出来转转,正好在酒肆中遇到了顾判。
    又过了一会儿,待到王佢熏然欲醉,顾判便问他有没有在镇子里见到过一个道士。
    王佢愣了一下,又想了许久,忽然瞪大了眼睛,“顾兄这么说我还真想起一件事来。”
    他当即将酒肆掌柜招来,问了几句话。
    一刻钟后,顾判和王佢来到镇子边缘的一间破败茅草屋,见到了瘫倒在屋内,蓬头垢面乞丐一般的邋遢道士。
    “酒,酒……”那道士疯疯癫癫,见了两人什么都不说,翻来覆去就只是这一个字。
    王佢冷哼一声,转头看向顾判,要是他自己过来,恐怕早就找人将这老疯子给丢出镇子。
    顾判却是面沉似水,沉默片刻后先用布将那道士的嘴巴牢牢封住,然后又让王佢找人从酒肆买来了两坛烧酒和一只烧鸡。
    找了个借口支开王佢后,他关紧屋门,伸手将那团散发着恶臭的布团取出,打开一坛烧酒放在道士脚边。
    邋遢道士当即扑了上去,咕咚咕咚往嘴里猛灌,酒液顺着脏乱的胡须流淌下来,很快将胸前衣襟浸湿。
    顾判默默注视着拼命灌酒的中年道士,有些惊讶这人竟然还有功夫在身,看他刚才一扑一拍的动作,一般没有修成内息的武者都难有这种身手。
    在那人撕咬着烧鸡的时候,顾判不含一丝感情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就是幽榭镇的李道士?”
    他满口塞满鸡肉,含混不清道:“是我,你又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还专门跑到这里来寻我?”
    顾判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直接开门见山问道:“胡员外找你,都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离开幽榭镇后,你还有没有在做那记不起来内容的噩梦?”
    啪嗒!
    啃了一半的烧鸡掉在地上,荡起一蓬灰尘。
    李道士抬起头,浑浊的眸子闪过恐惧压抑的神色,他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整个人仿佛在这一刻突然间恢复了清明。
    “原来,你也和我一样了啊。”
    他笑了一下,弯腰从地上捡起烧鸡,也不管上面还沾着一层土灰,依旧吃着。
    只不过,他这一次的吃相就变得文雅了许多。
    “他只是跟我详细描述了一下连续出现噩梦这个情况,其他倒也没说什么,在我的道观里借宿了一宿后,直接便回了府,至于我做了什么,不过是拿了他的银钱,做了一套法事而已。”
    “然后噩梦就毫无征兆出现了......逃不掉,无论逃多远都逃不掉,那是一种仿佛渗入魂魄的恐惧,我也试过其他方法,却依旧没用。”
    顾判等着他一点点将烧鸡吃完,才淡淡道:“胡员外昨天晚上死了。”
    “死了吗,死了其实也好。”李道士愣了一下,重重叹了口气。
    顾判又道,“既然找到了你,也了解了想要知道的情况,我今天就返回幽榭镇,看一下第二个推断是不是正确。”
    “如果我的推测正确的话,今天晚上,就是胡员外妾室小芸的死期,然后接下来是郑护院,还有你,大家都不多不少,从开始到结束都是六天时间。”
    “我大概算了一下,不出现意外的话你还有三日阳寿,李道长你有什么想法,是提前自我了断,还是等到最后拼死一搏?”
    李道士不说话,只是一口一口往肚里灌酒。
    他酒量似乎不小,两坛烧酒下肚都没什么醉意,只是眼睛越来越浑浊,看起来就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
    咕咚!
    他咽下最后一口酒水,沉默片刻后忽然问道,“胡员外他,走的可还安详吗?”
    顾判面无表情道,“看尸体脸上的神色,应该是很不安详。”
    “很不安详?”
    李道士忽然笑了起来,“你刚才说拼死一搏?连敌人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拼死倒是能拼死,但怎么搏,和谁搏?还是自我了断干脆,至少,我能选择自己的死法。”
    顾判点点头,“事关生死,你自己决定,我不掺和……还有,这件事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
    “没有。”
    “那就好。”
    顾判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面孔隐藏在阴影之中,再开口时声音也显得有些幽暗,“所以,李道长是准备现在就上路,还是先跟我一起回幽榭镇,然后再择一良辰吉日了却尘缘?”
    李道士垂下眼睛,露出一丝笑容,“我就在这里,不想上路,哪儿也不想去。”
    顾判同样低低笑了起来,“哦?我不同意。”
    李道士重重吐出一口酒气,“看起来,你还是不放心我啊。”
    “还有,你知道这四更时分、噩梦降临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不对?”
    “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知道,不能再让它扩散下去了。”顾判将手背到身后,再拿出来时已经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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