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至今,锦绣坊温家不敢说是和庆府的首富,也是家资百万的巨豪之家,商贾大家。而温氏本身,就是和庆府的大族,百年来虽然没出一位出将入相的大才者,礼乐诗书,忠孝节义是不敢忘的。而今温家的老太君八十大寿,贺寿的筵席,从锦绣总坊所在的和庆府摆到本家所在的望宿县,这还不算,温家还请望宿县以下所有的乡民,吃寿包,听说书。就在望宿县以下的三乡九镇摆台,每个地方摆三天,摆满六六三十六天,每个人,只要遥祝一声‘老太君万福万安’,就能领到两个寿包,寿包就是一个二两重的白面馒头,正面用洋红粉敲了一个‘寿’字在馒头的正面上。
    白面呐,细粮呐,两个馒头能饱一顿呢,庄子里的孩子们都要去石溪镇领馒头,反正初冬时节,地里没活儿干,空闲的时间没处打发。
    夏语澹也要去石溪镇,倒不是为了两个馒头,她要去听说书。
    这么单调枯燥的生活,一点娱乐都没有,只能偶尔听听说书了。
    就像唐朝流行诗,周朝流行词,到了大梁就盛行话本了,大梁文风开放,你就是隐射本朝本代的事,也当不上多大的干系。所以呢,写话本的人很多,或是兴趣,或是生计,写出来了放到书局去,有人看就能得钱;看话本的人也很多,基本识字的,有几个钱的,没人不买几本的。当然,现在不识字的,比识字的人多,书很多人是看不懂的,所以要有人,再用一种更加通俗的口头语言‘说’给人听,就有了‘说书’这项行当了,
    凡府上,县上有点规模的酒肆茶馆,都有说书艺人摆台,招揽食客茶客,边吃食边消遣,而乡间每次赶集的时候,不是每次,偶尔也有说,算是卖艺了,有人的捧个人场,有钱的捧个钱场,乡亲们听得痛快,听得高兴,留下一文钱,一个蛋,一把米,一棵菜,都随意啦。
    夏语澹在闭塞的农庄生活,一半的信息,是从听说书里收集出来的,且说书本身很具有欣赏性,不比上辈子听的评书相声差,表演者声情并茂,一个人一张嘴就把一个话本故事,条理清楚的表达出来。听一出书,比买一话本要便宜,乡里人有了闲情也不无爱的。
    锦绣坊温家这样请全县人听说书,真是豪气!
    为了应祝寿的景儿,每天第一本书,都是母慈子孝的故事,讲一位母亲,是如何的相夫教子,持家有道,教养出来的孩子是如何的出息成材,或立下万贯的家业,或读了书,做了官,娶了贤惠的媳妇,生了子子孙孙,一家子孝顺老太太这样合家欢的故事。之后嘛,因为西北在打战,大家都爱听雄赳赳气昂昂破除鞑虏的故事,因此,以本朝皇帝登基之初,御驾亲征,大破辽国的真实史事为原型的一本《忠义群英会》就被搬上了台,这本书比较宏大,一天说不完,正好说他三天。
    《忠义群英会》说的是某朝某代,新皇登基伊始,强邻大军压境。在新皇的领导下,君臣相得,举国上下,皆整军备战;满朝文武,相将相宜,皆同仇敌忾,新皇亲自登台,军前誓师,挂帅出征,在众臣的辅佐下,收复了一座座被强邻侵占的城池,且转败为胜,一路凯歌奏到了领国的土地去,就在一片行事大好之际,因为战线拉的太长,收尾不能相顾,新皇的御驾一不小心被敌方围困,考验群英,忠义的时候到了!群英如何救驾呢,新皇如何脱困呢,欲知详情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荷尔蒙爆棚的一出男人戏呀,卡在要进入精|彩的时候,虽然结局一定是群英成功救驾,新皇顺利脱困,夏语澹还是很期待后面的剧情的,巴巴的等着第二天下午的续书。
    因为场子铺的太大,说书的场地和派发寿包的场地是分开的,说书的场地放在镇里的谷场,做寿包的地方,温家人早前就联系了镇里的大户,借了一个大院坝放粮食,砌简易灶台,做寿包,蒸寿包,蒸好的寿包一框框的抬到院坝门口,由温家的管事,和镇里的里正,维持秩序派发。
    上半场母慈子孝的故事说完,是中场休息时间,说书艺人要吃喝拉撒,润润嗓子,乡民们也要去院坝门口领寿包,谷场这边一时四散而出,夏语澹今早出门的时候带了一大包红薯片当口粮,比起去院坝门口排队领寿包,夏语澹更愿意待在谷场晒晒太阳,挪一个更好的位置,来听下半场的《忠义群英会》。夏语澹不去领寿包,同来的伙伴们不放心她一个人呆着,就留下王铜锁照看她,待会儿大家领了寿包,一人掰一块给王铜锁,也够了。
    夏语澹和王铜锁挪到了说书台子的正对面,夏语澹拿出红薯片请王铜锁吃。王铜锁起先不好意思吃,因为夏语澹的红薯片太好吃了,太精细了。
    刘婶儿在公府上学到的手艺,要挑一个连续三天放晴的好天气,红薯整个连皮蒸熟,去皮掰开放在竹篾编的簸箕上晒到一定的湿度,然后加入一定的糯米粉,花生粉,少许糖,把红薯揉成一个面团,不停的搓揉摔打,擀成面皮,撒上一些炒熟了的黑芝麻,刀切成一片片菱形,一片片的铺在簸箕上,让太阳烘烤,在烘烤的过程中,为了防止红薯片粘在簸箕上,要不断的翻动,两三天后,一片片香甜松脆的红薯片就做好了。
    都是简单的东西,可是费功夫,费材料,再加上一点点手艺,王铜锁可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红薯,夏语澹一再请他,王铜锁才吃了几片。
    人有三急,两人占着地方只能轮流上厕所。王铜锁先去了,随便找个地方就解决了,夏语澹做不来那个,找了户最近的人家解决了才往谷场走,回来就看见王铜锁和几个人打架,一对三,王铜锁已经明显出于下风,挨了对方好几下。
    夏语澹飞快的跑过去,一个冲力就把压在王铜锁身上的人撞开,王铜锁边起身,边解说道:“他们几个要占我们的位置,我不肯给他们,他们就打我。”
    迎面三个人,两边一左一右和王铜锁差不多的年纪身高,却以中间最矮的为首,中间那个最矮的小男孩儿,年纪七八岁,穿了一件石青色缎面夹袄,比夏语澹高出半个头,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霸道的挥舞着手道:“你们一边待着去,这个地方是爷的。”
    夏语澹今天出门听说书,刘婶儿也是给她穿了一件簇新的月柳色缎面袄子,衣着上看两人家境差不多,要是家境好的,也不来谷场听免费的说书了,夏语澹学着对方一挥手道:“先来先得的,这个地方我们早占着了,你们往偏边站。”
    夏语澹看王铜锁被人打的龇牙咧嘴的还死守着位置,当然不能认怂了,当爷的,还来强这种位置?装什么装!
    小男孩厉声道:“还不给我让开,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你不说,我们当然不知道了。”夏语澹轻快的道。
    左边的男孩洋洋得意的道:“这个场子是温家摆了,说书人是温家养的,给你们白听就占好了吧,我们哥儿,可是姓温的!”
    夏语澹轻视的笑道:“县里镇上,姓温的多了去了,谁知道你是哪家的温呀。”姓温的掌权掌钱是很了不起呀,不过温氏一族累世繁衍,很多族人就是占了个好姓儿,你看那贾家外围的男丁,都要靠救济度日。
    小男孩骄傲的一挺胸道:“我爹是老太君的侄孙儿,我娘是老太君屋里出来的。”
    给自己的侄孙儿配一个丫鬟,你爹在老太君眼里和奴才差不多高,唬什么人呀,夏语澹向王铜锁一扬下巴,亦是骄傲的道:“你告诉他,我是谁?”
    “啊?!”没想到,一向机灵的王铜锁撂了挑子。
    节奏没更上,夏语澹只好自己道:“我爹是皇后娘娘的侄儿,我娘还是公府之门出来的。”
    “噗嗤!”前面三个人一点儿也不信,俱笑道:“你就吹吧,你爹要是皇后娘娘的侄儿,你不就是皇后娘娘的侄孙女,你能在这里?穷里穷气的!”
    夏语澹耍赖道:“所以吹牛谁不会呀,你们也吹吧,你爹要是老太君的侄孙儿,你不就是老太君的侄曾孙儿,你还跟我们抢地儿,怎么老太君不疼着你,请你到屋里听说书去?老太君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听说一大爱好就是听说书,儿孙们孝敬,养着十几个艺人伺候着老太太,老太太天天唤人陪呢,你怎么不陪在里面?”
    小男孩气红了脸,恼怒道:“你们给我让开,你们让不让?再不让开,爷连你一块儿打!”小男孩手指着夏语澹。
    ☆、第十七章 打架
    “你要是个爷们儿,有种,就和姐一对一单练!”夏语澹手指着对方喝道。
    对面三个人皆诧异了。
    王铜锁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拦在夏语澹面前,用身体挡住对方,低头和夏语澹耳语道:“小东家,你跑……”
    王铜锁想说让夏语澹跑出去让伙伴们过来,今天庄子里出来了十来个,打架不缺人儿。
    夏语澹安抚似的拍拍王铜锁的肩膀,眼睛看着前方道:“怎地儿,不敢呐?”
    小男孩受不了激,哼道:“别以为爷不好意思打女的!”
    “谁打谁,还不知怎么着呢。”夏语澹平静的,一边折袖子往上撸,提裤子扎腰带,一边道:“我赢了,这地儿就是我们的;你赢了,我们马上腾地儿。”
    王铜锁依然极不放心,也撸袖子道:“我来打,我来打,我上……”
    夏语澹卡在王铜锁前面,侧身右腿抬高过头顶,从上劈下,亮了下实力,摆开架势道:“打不打?”
    上辈子大学时,夏语澹跟风报了两期的跆拳道,学完之后没用武之地,几个漂亮的动作还是记得的。这辈子,在被无良的奶妈丫鬟欺负的时候,夏语澹很阿Q的决定,以后一定要亲自揍回来,虽然这个心愿现在没有了,这两年住着一个房间,天天临睡前还是会踢几脚,技多不压身。
    二十几岁的芯加上几个把式,不可能连个小鬼头也打不过,夏语澹活动着筋骨,准备着。
    小男孩不说话了,挥舞着拳头冲上来。
    然后,夏语澹秒杀!
    夏语澹后退一步起脚劈开迎面而来的王八拳,另一只脚跟上卡住对方的脚,手抓着对方的领口就把人惯在地上,身体骑上去摁住脖子道:“怎么样,服不服?”
    夏语澹一脚可没有留力气,又重重的摔在地上,小男孩手和肩膀痛得脸扭曲着,哇哇叫着要爬起来,夏语澹压着当然爬不起来,小男孩也不接夏语澹的话,直叫唤道:“你们死人吗,给我教训这个疯丫……”
    夏语澹一拳砸在他嘴上道:“好个没羞没臊的,皮痒呀。”接着又一拳打在他脸上,眼睛看着两个要扑上来的大男孩,眼瞳微缩,压不住的凶悍道:“一人一个,都收拾了!”
    王铜锁迎上去,和他们对打。
    一通你来我往的四人乱拳乱脚,被一声咳嗽制止了,两个大男孩先停了手,夏语澹和王铜锁也停了下来,循声回头看,两个一样高的男孩子并几个小厮打扮的从说书台子后面站出来,俩男孩儿一个穿了石青起花八团灰鼠褂,一个穿了大红起花八团灰鼠褂,戴了同色的帽巾,一脸看够了戏的样子,穿石青色的,夏语澹记得,就是典岭见过的‘九少爷’。
    “九哥,十哥。”小男孩以为撑腰的来了,指着夏语澹状告道:“他们打人……”
    穿石青色的的九哥是温神念,穿大红色的十哥是温持念,小男孩确实是姓温的,和温家兄弟同一个高祖父,只是他爹是庶出的,又不会读书,也不去经商,巴着温家的大树只知吃喝,轮到了他儿子这里,连‘念’字的排行也夺了,只叫温广清罢了。
    温神念一脸嫌弃道:“和女的打,打就打吧,还打输了,输了不算,还要拉偏帮。你有脸说,我还没有耳朵听呢。”
    温广清涨红着脸,依然不屈道:“他们占了我的地方……”
    王铜锁争着道:“我们早坐这儿了,是你们要赶我们走,我们不走。”
    温广清挥舞着道:“这个台子是温家搭的,这些前面的都是温家的,给你们白听就好的了,还抢什么抢!”
    温持念一脚揣在温广清的膝盖上,道:“七房早三十年前就分出去了,这个台子是温家的,温家不是你的!你不过占了个姓儿,太婆的好日子,你老子娘哭着来打旋磨子,你倒是会在外面仗腰子。去个人告诉族里,就说我的话,族里的人该管管了,没什么本事在外充什么硬腰子!”
    温广清的父亲不事生产,祖上的产业分到他手里花用到现在,只剩下三四十亩地和几间房子,逢年过节的就让自己的女人孩子去老太君屋里打秋风,温持念见过两回,早想教训他们一家子。
    有个小厮应喏而去。温广清呆愣了片刻才知道自己闯祸了,哇的一下大哭起来,最后还是被跟从的两个男孩子拖走。
    温氏能上百年兴盛不衰,自然有一套严苛的族规,温氏俩兄弟是下一代锦绣坊的当家,就算他们年纪还小,说出口的话也是掷地有声的,族里不敢小觑。
    夏语澹看两人类似的打扮和八分相似的样貌,颇感兴趣的问道:“你们是双胞胎吗?”
    温神念半张脸黑了下来道:“他是小我一岁的弟弟!”
    温神念的身子骨不好,兄弟俩发育到现在两人身高差不多,两人的东西你有我有,温持念哈着哥哥,总是跟着哥哥一样的打扮,所以俩兄弟站一块儿已经不止一次的被误认为双胞胎了,温神念觉得这个问题很伤自尊,弟弟明明比自己小一年五个月,大家看不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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