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语澹把脸埋在赵翊歆肩处,用了正式的称谓恳切道:“臣妾但愿长长久久为殿下更衣。”
    “好!”
    有一会儿吧,赵翊歆回应了夏语澹的话。
    夏语澹看着赵翊歆搭船离开,忽然觉得赵翊歆是湖里畈的渔夫,自己是湖里畈的渔妇,每天送当家的出门,又守在门边等当家的回家。
    皇孙草民,人都是人,所以通晓人世间的感情,懂得付出,懂得维护,懂得经营,懂得珍惜!
    这般小两口的日子过了月余,六月底赵翊歆被召去汴京了。
    皇上此去汴京算是办他余生最重要的大事,查勘一下他日后的埋骨之地——寝陵。寝陵里面究竟是怎么布置的,也只能他们祖孙能知道全貌。
    送走了远行的赵翊歆,夏语澹专心学织布去了。男耕女织,夏语澹将来要为这种家庭模式做表率,所以织布这件事,夏语澹要学个似模似样出来。织布真的很难,主要是不熟练,织工师傅织出来的布紧密扎实,夏语澹每一次都断线,一段布经纬乱七八糟,成品就像乞丐身上披的破布一样,只是新旧的差别,直作废了半人高的丝线,半个月之后,织出来的布经纬才像个样子,又过了半个月,夏语澹织出了最不会断线的,最不用技巧的,两丈粗衣白布。
    这样的粗布比贵重的丝绸耐磨损,夏语澹又要来了染料把白布染成耐脏的青黑色,这块布做成裤子穿去骑马是极好的。
    搬来了一个大染缸,夏语澹挽着袖子,踩着凳子,很有耐性的捯饬她那块布,远望见,皇后身边的萧氏过来。
    萧氏下了船引到夏语澹面前,夏语澹放下袖子,等萧氏向自己行礼之后,夏语澹先开口关心了几句皇后娘娘在宫中的生活,不过萧氏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来着,回答之间眼睛看着夏语澹的左右,显然这件事情还不能被别人听去。
    “你们退下吧。”
    这点面子,夏语澹是要给萧氏的。
    人都退干净了,萧氏还是压低了声音道:“今日夏夫人和七姑娘晋见皇后娘娘,正在宫中,来说七姑娘的婚事……”萧氏面上露出了难堪之色,道:“鲁王府要向高恩侯府退亲呢。”
    鲁王,鲁王的封地在齐鲁之地,河间府,从封地的位置和封号上看,这个王爵挺有分量的。一个月前,朝廷敕封高丽国世子的诏书,就是鲁王去高丽国宣读的。
    高丽国是大梁的附属国,高丽国王,高丽王世子的上台都要得到大梁的认可,所以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鲁王挺有权利的。
    夏尔彤和鲁王世子的婚事,夏语澹在出嫁前夏文衍特意提到过,如今夏语澹嫁了赵翊歆日子过得这般如鱼得水,夏尔彤的婚事是何结果,夏语澹真不计较,当然也不关心,可是总归一个父亲下面的女儿,夏语澹还是要知道清楚。
    这桩婚事是自己出嫁前不久口头许诺的,当时说好是等皇太孙的婚礼过去之后,鲁王父子回了封地,再预备下定礼上京提亲,后来高丽国那边出了一点事,一拖到七月。虽然没有正式下定礼,可是时下重偌,说话一口唾沫一颗钉,而且鲁王世子这样的皇子龙孙,婚姻还要和宗人府通好口气,这个诺言才能许下来,所以宗人府那边年初就知道且默认了,现在鲁王府反悔了?
    夏语澹慎重的道:“我还没有听到宗人府那边的信儿。”
    夏尔彤可是太孙妃的妹妹,鲁王府要退亲了,宗人府会先给夏语澹打个招呼。
    萧氏肯定的道:“昨儿后晌午鲁王世子才上京来,且只来了鲁王世子,不见王爷亲自来……高恩侯府知道这个情形,当晚就让夏二爷下帖子求见鲁王世子,那边又不见。这会儿夏夫人和七姑娘进宫来,那边鲁王世子去了景王府上。”
    景王是当朝的宗人令。
    还看不出意思来吗,鲁王府这次就是来退亲的,现在先和宗人令打个招呼,转头就会和高恩侯府摊牌,所以乔氏和夏尔彤才火烧眉毛的往宫里来,要等宗人府传过来消息,退亲这事就板上钉钉了。
    萧氏这才说道主旨上来:“皇后娘娘正在和夏夫人商议这个事情,这意思呢,是让太孙妃也过去商量商量,这说定下的事情,怎么可以由着鲁王府反悔。”
    鲁王世子对于夏家而言可是贵婿,只有宫里出手才能压下来。
    这个手得怎么出呢?
    ☆、第一百九十四章 暂停
    夏语澹换了一身衣裳和萧氏回宫。
    在夏语澹踏进宫殿之前,皇后坐在黑漆嵌螺花钿六足折桑榻上,让夏尔彤坐在自己旁边正轻声细语的和她说话,乔氏坐在榻边的如意云头纹交椅上。夏语澹踏进宫殿之后,先国礼后家礼,乔氏和夏尔彤起身侧避,夏语澹曲膝向皇后问安,乔氏和夏尔彤半蹲向夏语澹请安,夏语澹手一抬,便是叫起了,然后温和的称呼道:“太太,七妹!”
    孩子即将遭受退婚的厄运,今日乔氏像每一个疼爱孩子的母亲,脸上显出憔悴来。夏尔彤是哭过了,睫毛还是沾湿的,夏语澹习惯性的不动神色看了夏尔彤好几眼。夏尔彤的样貌不用缀述,因为夏尔彤每次出门都是精心妆点,像上台的戏子,粉墨登场,所以那张脸经过了修饰,已经和夏尔彤本尊有很大的出入。夏语澹自十岁第一次见夏尔彤,就没见夏尔彤素颜是什么样子,之所以习惯性的每次多看夏尔彤几眼,是因为夏尔彤的外表,常常因为妆点的风格不同而入差颇大,实在引人好奇,她今天是什么样儿。而今夏尔彤哭了,也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拿帕子吸走了眼泪,所以并没有哭花她的妆容。
    皇后温笑,伸出左手招呼夏语澹,把她揽在自己左手边,亲切的道:“这么快就过来了?一路上走得快了吧……”皇后端详夏语澹乘着烈日过来热红过来的面色,着宫人把一座冰山抬到夏语澹近旁,又叫宫人拿冰镇的玫瑰卤绿豆汤过来给夏语澹解暑,自然了,顺便每人都上一碗。
    夏尔彤喝不下,只是端在手里,搅着碗里的绿豆。夏语澹一口一口慢慢喝着,倒也不急,而皇后也是不急的,先问夏语澹这几天做什么,平都公主这几天怎么样儿。
    平都公主七月底十月足满,生下一个儿子,因为孩子父族的原因,这个孩子生得有些低调,不过生产那日,皇后,德阳公主,夏语澹从头守到尾,德阳公主现在还住在镂月楼陪平都公主做月子,孩子一落地,皇上从汴京赏了许多东西过来,头一条给了一个正五品的云都尉。
    “这几日姐姐正在看名字,想了十几个名字,只定不下来哪一个。”
    本来平都公主是想皇上赐名来着,不过皇上已经赐了一个云都尉,赐名就不提了,毕竟平都公主生的孩子非赵家血脉。
    皇后也知道平都公主的本意,感叹道:“做母亲就是这样了,孩子落地哪一件事不操心……”然后应景的看着乔氏道:“你也是快五十的人了,平时那么刚强的人儿,一遇上尔彤的事,就乱了分寸。”
    “娘娘……”夏语澹在上,乔氏说不下去。
    皇后一味往好处想道:“也未必是你们想的那样,几天前翊杬被他母亲打了,这回打得狠了,听说现在还在床上趴着,翊蘅这是急着看兄弟去了。”
    赵翊蘅是鲁王世子的名字,赵翊杬是景王嫡长孙的名字,他们虽然一个长住河间府,一个长住京城,可是两府私交很好。而且皇族子孙,只要依着族谱排的,听听他们的名字就知道了,赵翊蘅,赵翊杬,和赵翊歆只差一个字,他们出身高贵又是同族兄弟,一见面就玩在一起,两人私交也很好。
    乔氏有些勉强道:“但愿如皇后娘娘所言。”
    夏尔彤就有些着急沉不住气了。赵翊蘅皇族龙孙,而且在说亲的时候,夏尔彤在肃庄郡王妃的引见下见过赵翊蘅的真容,老赵家从根上,太|祖皇帝就长得不错,浓眉炬目,过了那么多代,入皇室的女人外貌条件都在平均值以上,所以积累在赵翊蘅身上,赵翊蘅虽然不及赵翊歆秀美,却是眉眼温润,俊俏白皙,一派明朗英气,很对夏尔彤的眼缘。
    现在男女之间,家世看得上又合了眼缘,就是彼此认定的真命天子或真命天女了,夏尔彤,是认定赵翊蘅了。
    皇后也看出夏尔彤要沉不住气了,扶着她的手安慰她道:“你呀~,我算是一路看着长大的……”
    让皇后‘一路看大’的孩子没有几个,夏尔彤是在皇后心中占着分量的,自然不会冷眼看着夏尔彤背负退婚的污点,皇后转头,也握住夏语澹的手,笑道:“我也不虚掩着,我是知道你们姐妹间有些过节,可是我说一句公道话,你们出生那会儿,夏家着实艰难,其中的厄难只不便和你们晚辈道出口罢了,乔氏平安生下尔彤不容易,她又是老幺儿,所以这些年难免对尔彤溺爱些……”
    一味溺爱着夏尔彤,就是对夏语澹不公了,以前那些事皇后心里清楚,皇后叹息一口道:“一笔写不出个夏字,正所谓因果循环……”皇后缓缓对上夏语澹的眼神,看透了虚无,变成了面无表情道:“尔凝不要觉得是祖姑偏袒,你现在到达的位置,都是十五年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虽然你在这中间摔倒过,可是你爬起来了,没有一番那样的捶打,你就不是现在的你了。”
    夏语澹也明白一年一年的过下去,锱铢计较不清楚的,所以巡视过乔氏和夏尔彤缄默的表情,也默默的客气道:“谢娘娘赐教。”
    皇后只当夏语澹受教了,换成一副家和万事兴的欣喜表情,于这件事上就点到即止了,之后就和乔氏母女扯东扯西,光乔氏的三个儿子,几个孙子孙女就有说不尽的话题。夏尔彤屁股像针扎一样,也只能端端正正听着皇后和母亲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夏语澹很安静的当一个听客。
    说了有大半个时辰,皇上又留三位,四人一桌吃饭,饭毕一盏茶后皇后去佛堂念经,萧氏送客。
    夏尔彤一离开宫门口,就忍不住哽咽了道:“祖姑母怎么这样呀,祖姑母不疼我了!”
    今日进宫的情形完全不是夏尔彤想的那样,夏尔彤今天也没想见到夏语澹,她只求皇后一个人为她做主,不过夏语澹都是孙媳妇了,自然要听皇后了,然这也不是夏语澹的本事,是夏语澹背后男人的本事。夏尔彤是想她们母女求了皇后之后,皇后压着赵翊蘅娶她就完了,为什么要让她在夏语澹面前丢脸,且是丢了脸尽说了一堆鸡毛蒜皮的小事。现在头等大事和她和赵翊蘅的婚事好不好。
    这也算夏尔彤怀春忐忑不安的心理,夏尔彤想要一个有分量的人去和鲁王府确定婚期的日子,昨天夏谦就仗着他娶了宗室女和赵翊蘅套交情,结果面儿也没见上,夏尔彤心都凉了一大截。
    远远出了宫门,乔氏才蚊声劝慰夏尔彤道:“皇后娘娘之上,还有皇上。你觉得你是皇上和皇后的侄孙女,在皇上心中,你的分量未必比得上鲁王世子。”
    乔氏这还是积了口德的,在皇上心中,就没有夏尔彤的位置,所以是远远比不上赵翊蘅。
    夏尔彤闷在乔氏身上呜呜的哭出声来,很快就把乔氏的衣襟哭湿了,现在夏尔彤的内心不是进宫时的担忧,是恐惧,她的婚事要被退了,她该怎么办好,大梁王爵就那么几家,过了这村可没有这店了。
    乔氏让夏尔彤痛快的哭了一刻钟,才笃定的安慰她道:“好了,皇后娘娘还是疼着你的,刚才在宫里把你凉在一边正是顾全了你的脸面,不然你是要低三下四的求着太孙妃?皇后娘娘把太孙妃留下一个时辰,对外而言已经说明问题了。”
    夏尔彤已经把眼睛哭肿了,像两枚核桃。
    乔氏放空了自己对夏语澹这个庶女厌恶的情绪,尽管现在夏语澹是能让皇太孙散尽一届秀女的太孙妃,乔氏还是厌恶此人,压下厌恶的情绪,乔氏对夏语澹就剩下冷漠了,乔氏漠然的道:“而今太孙妃无需多言,只皇后娘娘拘了她一个时辰,景王府那边就不敢乱动了。”
    宗人府已经说通了,若是宗人府不同意反悔,鲁王府就推不掉这桩婚事,顾念着夏尔彤的自尊,皇后和乔氏都不当面和她提‘退亲’两个字,却又把事情给她办成了,夏尔彤想明白就欢喜快来,依偎在乔氏身上道:“皇后娘娘还是比较疼爱我的。”
    刚才皇后让夏语澹坐在了自己的左边,那一直是夏尔彤坐的位置。
    乔氏抚摸着夏尔彤的头没有说话,从阮氏进门那一刻,乔氏就清醒了,皇后的疼爱是做不得数的,不过这种冷酷的现实,夏尔彤就无须知道,这个女儿由她疼爱着,她也会让别的人疼爱她的女儿,为了这个女儿,乔氏什么事都答应去做。
    等乔氏和夏尔彤回到高恩侯府,景王府那边传来消息,景王请了家法打了鲁王世子二十棍。
    景王是宗人令,宗人令在皇族中的位置和族长差不多,国法之外还有族法,所以景王替鲁王管教一下儿子,这二十棍还是打得名正言顺。
    为什么打他?不管夏尔彤究竟哪里让鲁王府不满意了要退了婚事,戏言姑娘家的名誉,就是绕不过去的错误。
    这结果喜忧参半吧,忧的是这顿打证明了鲁王府真的要退了这桩婚事,喜的是这婚事也不是说退就退得了,至少摆明了鲁王府是理亏的态度,宗人府都应不下鲁王府无理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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