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浔为了照顾好她和旭哥儿,自春日到如今已是谨小慎微殚精竭虑。今日是她大意了,没顾及到一些细枝末节。
    可也不是最坏。
    阿浔派了新柳新梅、秦许李海这些人随行,横竖都不会出大乱子。最不济,也能保全旭哥儿。
    太夫人低声吩咐新柳和奶娘几句,随即去找柳之南。
    柳之南从一早忙到现在,有些支撑不住了,此刻身在一所小院儿的正屋,堂屋的罗汉床上歇息。
    太夫人见了她,直言道:“我要回去了。”
    柳之南心中不悦,面上则是和颜悦色地道:“方才您要回府,我便是百般挽留,意在请您晚间赏灯。此刻怎的还要回去?”既然来了,若是中途离开,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她招待不周,留不住人呢。
    太夫人不欲解释,神色随之一冷,“怎么,你这地方,我来得走不得?”
    柳之南微微挑眉,之后一笑,“您言重了。这本不是我的别院,是表嫂的。表嫂与表姐情分最是身后,这也算是您的地盘,您想走,我自然不敢强留。”
    “那就好。”太夫人微一颔首,“告辞。”
    柳之南态度疏离,“恕我不能相送。”
    便在此时,罗氏笑盈盈进门来,道:“太夫人稍安勿躁,还有好戏可看,您怎么能走呢?”
    柳之南先前的不悦化为此刻的恼火,冷声责问身旁的珊瑚:“不是说了不准让她进门的?谁胆敢放她入内的!?”
    珊瑚期期艾艾地答不出话。
    罗氏轻笑出声,语声满带鄙夷:“蠢货。”
    柳之南杏眼圆瞪。好歹也是相识一场,她又不曾害过罗氏,到此刻,罗氏竟是这般言辞。
    太夫人则快步走到门外,与新柳一起寻找暂时风险最小的地方。
    室内的罗氏已然落座,神色惬意之至,“我已带了一批死士前来,随后骁骑右卫便会抵达,将这别院包围。”
    柳之南目露惊愕,“骁骑右卫?你怎么可能调动得了骁骑右卫?那是五军都督府官员统辖的……”说到这里,她语声顿住。
    罗氏的笑容不无幸灾乐祸,“到这会儿了,你倒聪明了一次。”
    柳之南身形一震,“是聂夫人……”
    “所以我才说你蠢。”罗氏满眼鄙夷,“我和聂夫人都是一样,不是接触之后看着你没城府没眼光可以利用,谁有闲工夫和你来往?”
    “你调那么多人过来做什么?嗯?说!”柳之南疾言厉色地询问。
    罗氏气定神闲,“不是为你,放心就是。”她抬手指了指步步远去的太夫人和庭旭几人,“你不想连累无辜的话,照我的吩咐行事,尽可能将来宾全部送到水上赏灯。”顿了顿,又追述道,“裴府太夫人、聂夫人是不可能听你指挥的,你就不需强人所难了。至于你的母亲、亲友、叶冰,你总能安排的。尽快,让她们从侧门去往水上,不然死士可就要杀人了。”话里话外的,真把柳之南当成了傻子一般。
    柳之南怒极,但是没等她发作,几个陌生面孔的男子已经到了院中。
    罗氏扬眉冷笑,“真要看到死伤几人,你才会信以为真么?”
    叶浔赶到别院内宅之际,一众宾客已由下人服侍着离开宅院,乘车赶去水边,登船用饭,只等天黑时赏灯。
    秦许、李海各带了十人,赶到叶浔身边。
    秦许禀道:“罗氏先一步率众闯了进去。方才新梅出来报信,已有几人去了内宅接应太夫人和世子爷。”
    叶浔颔首,深吸进一口气,轻声问道:“可知晓她带来的人出自何处?你们敌得过么?”
    秦许道:“应是出自镇南侯聂府。有属下、李海及锦衣卫,不论出自何处,都不足为惧。”
    叶浔略略顿足,正色看着秦许和李海,“便是要人血溅当场,也不可让太夫人、世子遇险。将祖孙两个救出去最要紧,别的不需顾虑,届时再做打算就是。”
    秦许和李海略略迟疑之后才恭声称是。前一句,夫人是强调一定要保全祖孙二人;后一句,指的则是别的突发情况。
    而这极可能发生的突变,指的是徐寄思。
    徐寄思要报复裴奕,罗氏已经介入今日是非,并且摆出了大阵仗。徐寄思十之八|九会趁乱渔翁得利。他要渔利,以他心性揣测的话,凌辱叶浔从而报复裴奕的可能性最大。
    说话间,新梅赶到叶浔身边。
    “你们妥当安排,分头行事。留下新梅陪着我,有了消息到正房找我。”叶浔望向别院正房,款步而去,路上心念数转。
    罗家无疑是向裴奕低头了,通过罗氏利用徐寄思做手脚,来日扳倒杨阁老的时候,会有致命一击。
    现在很明显,徐寄思还不知情,罗氏在帮衬家族的同时,并未放下与叶冰的过节。
    原本罗氏无可乘之机,但是聂夫人给了她机会。
    聂夫人将萦绕在她身边的人串联到了一起。便如此,她陷入了此刻惊疑不定安危难测的处境。
    进入正房,自院门通往厅堂的是一个葡萄架。
    要入夜了,葡萄架上悬挂的一盏盏玻璃明灯已经点亮,架下设有四房桌、棋具、两把竹椅。
    前来相迎的不是柳之南,而是聂夫人。
    聂夫人笑容如午夜昙花,现出少见的迷离妖娆气息。她走到桌前,抬手让座,“听闻裴夫人待字闺中时棋艺精湛,今日难得一聚,还望指教一二。”
    “聂夫人太客气了。”叶浔笑得谦和,缓步行到桌案近前。
    聂夫人优雅落座,抬眼打量着叶浔。
    上次进宫请安时相见,命妇个个按品大妆,叶浔置身于人群中,艳光四射,雍容华贵。那份美丽,除了清丽绝尘的皇后能与之比肩,旁人只能相形失色。
    此刻的叶浔却是不同。许是出来的匆忙,穿的是家常的纯白夏衫,藏青月华裙,绾了利落的高髻,通身一件生辉的首饰也无。面色略显苍白,身量纤纤,腰肢不赢一握。是因此多了几分柔弱,让人相见生怜。
    不同的场合,有着不同的仪态,也有着不同的美。
    这美,可以是叶浔的福,也可以是她的劫。
    遇到裴奕,这美是她的福,颜色常新,给夫妻情分锦上添花;遇到徐寄思之流,这美是她的劫,甚至是她的耻辱,被无故觊觎,要时时防范见色起意之辈。
    叶浔落座,拿起小巧的棋子罐,拈起一枚棋子,随后才看向聂夫人,目光锋利,肆无忌惮。
    虽说同为女子,聂夫人亦险些因这样的视线坐立不安。
    初见就知道,聂夫人是极为耐看的女子——不是寻常那种需要日积月累才让人看着越来越悦目的容颜,是在几眼打量之后,便能让人愿意多看、细看,片刻之间,印象从样貌不俗直接转变到很是悦目。
    这种女子,在叶浔周围是很少见的。
    聂夫人眉宇流露出丝丝缕缕的妩媚,眼神却有些闪烁不定,失了沉稳。
    叶浔轻勾了唇角,“你对今日事只有五成的把握。”
    “凡事都有个万一。”聂夫人道,“你也不敢笃定今日能平安走出这府邸。”
    “你错了。”叶浔微眯了眸子,“我与家人今日平安无事,你才不至于步入绝境。”
    “长兴侯不在京城,谁能将我逼至绝境?”
    叶浔好笑地道:“为何你们会认为,女子没了夫君在身侧,便没了安稳的屏障?”
    聂夫人从容一笑,“于我而言,有无男子护助都一样,你就不同了。”
    “见地与处境不同,争论也无意义。”叶浔看向棋盘,“一面下棋一面说话吧,不然实在是没意思。”
    “的确,和我说话没意思。我认死理。”聂夫人不以为忤地笑笑,拈起棋子,随意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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