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莲房望着她。
    “公子他……一生孤苦无依,老爷夫人去得早,他仅凭一己之力,撑起整个燕家,早年便耗尽了心血,后来莲生出现,他连笑都不会笑了。莲生陪在他身边,却没能给他丝毫幸福快乐。”青奴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她语气清淡,自顾自地往下说,似乎并不在意贺莲房听没听。“奴婢曾经出府,见过民间那些穷苦百姓。奴婢想,公子有什么不快活的呢?他有那么多的银子,他富可敌国,就连皇家,都要对他忌惮一二,这样的人物……想要什么得不到?!可奴婢瞧见,那码头上每日只有十二文工钱的挑夫,满身泥泞的回到家中,他的妻子,为他端来一碗热水,他的孩子,抱着他的腿喊爹,甚至他家中养的黄狗,都围在他身边。”
    “然后奴婢就明白了,有些东西,公子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得到。”青奴温柔地注视着沉睡中的燕徽音。“王妃,您瞧,我家公子生得多俊呐!便是比起青王殿下,也是不遑多让的。”
    “可他不快活。他这辈子,都没几天快活日子。”
    “现在他就要走了,他走了,燕家怎么办,奴婢……又该怎么办呢?若是没了公子,奴婢活着,又有什么意义?”青奴似是在自问。
    “他……让我照顾莲生,也叫我为你寻户好人家,让你下半辈子有个依靠。”贺莲房轻声说。“他说,他死了,你也就不必再为他如此担忧,也就可以放心去过自己的安生日子了。”
    青奴的眼泪止不住地朝下掉,“公子仍然想着莲生,他这辈子都忘不掉莲生!莲生莲生莲生……他心中,就只有那个看都不看他一眼的莲生。奴婢又能说什么好呢?公子他是个死心眼的,莲生不过是个小倌儿,可这些年来,公子将他当成珍宝般护着、供着……可他换回了什么?莲生永远都不会感激他,喜欢他,莲生心里,永远都想着另外那个人。奴婢在莲生院子外头跪了七天七夜,他都不肯出来见公子。公子已经连路都走不了了,可是这么多年来,整整十七年、十七年呀!他甚至都不曾让莲生知道他已病入膏肓!”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莲生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公子如此?!”
    对于燕徽音与莲生之间的事情,因为他们皆是男儿身,所以她从不妄加揣测,这是对朋友的尊敬。可贺莲房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世上竟还有燕徽音这般痴情之人。“他真心喜欢莲生,自然不会舍得让其为他担心。即使……莲生永远都不可能担心他。”也许是燕徽音自己内心深处的奢望,隐瞒自己的病情,除了不希望莲生知晓外,也是希望莲生能够发觉,从而关心他、喜欢上他。
    青奴捣住嘴,不敢哭出声,生怕惊醒燕徽音。公子因为病痛缠身,十分浅眠,有时候疼得彻夜睡不着,像是今日这样的熟睡,已经很久没出现了。也许是因为青王妃在,他心中执念有了寄托,所以,也就放了心,不再屡屡惊醒了。
    贺莲房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青奴伏在床边无声痛哭,轻轻叹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因为燕徽音的事情,贺莲房心情一直十分低落,回府后也一直没能缓过来,她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那种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竟在燕徽音身上感受到了。
    想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身后一双手臂环来,下一秒她便从椅子上,坐到了某人结实的大腿上。“你回来啦?”
    “去见燕徽音了?”青王问。
    贺莲房嗯了一声,神色低落:“他……快要死了。”
    “生死有命,你无法改变。”青王吻了吻她的黑发,握着她柔软的小手,不是很高兴她的注意力放在除他之外的另一个男子身上。“他本就没多少时日好活,他自己也不想再活,你莫要伤心。”
    贺莲房又叹了一声,拿出那本账册,说是账册,其实上头记录的并非全是细目,而是燕徽音整理了数十日,近期来每一笔异向粮草布匹等的清单。上头除了燕家之外,还包括了另外几家大商。“这是他给我的,我瞧不大懂,只能看出其中每笔交易都有些奇怪,但却不明白是为何。你应该看得懂吧?”
    青王接过账册翻了几页,神情凝重,他甚少露出这样的表情,因为这说明事情很大:“我们一直认为,聂无迹是勾结了朝中其他大臣募集的粮草等物,可若是……他没有呢?从始至终,他都是走得光明正大的路子?”
    “这样的话,谁也不会查到他头上,最危险的方式,反而是最安全的。”正因为是私人军队,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便认为信阳候不敢大张旗鼓的采办粮草等物,可若是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呢?
    “走正经大商之路,每一笔都光明正大,反而最安全。”因为摆在明面上的,基本上不会有人去查。“若不是燕徽音,怕是我们再查下去,也是一无所获。”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燕徽音不在局中,不清楚事情经过,所以反而清楚明白。“我们应该好好谢谢他才是。”
    贺莲房点了下头:“我答应他,在他走后,会替他照料那个叫莲生的男子,也答应他,会为他安顿好青奴,他似乎还有别的事情想要托付于我,可他在挣扎。”
    闻言,青王微微眯了眯眼睛:“说到这个,我刚刚得到一个很有意思的消息。”
    “嗯?”
    “我命人查访了燕家的事情,燕徽音姐弟俩神通广大,能将过去抹灭干净,可莲生不能。你想不想听?”
    “这不大好吧?”贺莲房咋舌。“他可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怎么能这样干涉朋友的*呢?”
    “那你不想知道?”
    “我……想。”
    青王失笑,亲了亲她柔软的唇瓣:“也不算是干涉*,毕竟他与你私交颇深,若是不确定他的安全性,我是无法放心的。”他抿嘴一笑,抱着贺莲房道:“青衣卫查访到二十一年前……”
    “二十一年前?”贺莲房失声。“我今日听青奴说,是十七年呀!”
    “燕徽音已经足足有三十五岁了。”
    “哈?!”完全看不出来!
    “你以为,将燕家奠定为大颂朝第一皇商,区区几年时间,够用的么?即便是燕徽音这样的天才,也必须稳扎稳打,一步一步来。”这也是他为何不相信燕徽音的原因。毕竟燕徽音年纪这么大,而贺莲房却才二八年华。他们两个,简直就是忘年之交。见识过千帆的燕徽音,怎么那么巧,便对贺莲房有好感呢?“青衣卫找到了二十一年前,一家叫做楚然馆的蜂窠老鸨。此人年轻之时,可谓是风华绝代,后来年老色衰,便用毕生的继续,开了家蜂窠,莲生正是她手中小倌儿之一。二十年前,朝廷还未命令禁止男风,不少有特殊癖好的人,便会选择蜂窠里的小倌儿一夜春风。”
    “我听青奴说莲生出身地下,身份卑贱,原以为他是平民之子,却没想到……”贺莲房有些难以启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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