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延更挥挥手道:“你倒是学会藏头露尾了,快说。”
    刘成这才道:“张怀济上任的地儿,正是咱们汝州府的南阳县。”
    陈延更皱眉沉吟片刻,看向对面的胖子道:“你说叶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若报答救命之恩,也不该是南阳县啊,谁不知南阳县穷的都吃不上饭了,这个官可是丁点儿油水都没有,且,前头留下的烂摊子,可还不知道怎么料理呢,这些日子我正愁这事儿呢,不想叶大人倒抬举张怀济当这个县令,这后头的心思当真难猜。”
    那胖子想了想道:“依我看,这事儿瞧着是坏事,却也不一定,我是个做买卖的商人,官场的事儿知道的不多,却也明白一件事,越是穷的地儿,越容易出政绩,这政绩可是升官的梯子,光有门路没有政绩,恐怕也难升迁吧。”
    陈延更点点头:“这么说,叶大人抬举张怀济去南阳县当县令,不过是跳板了。”
    胖子喝了口滚烫的热茶道:“若不然,怎么解释?”却又笑道:“说句糙话儿,叶大人跟皇上的情分摆在哪儿,这张怀济救了万氏夫人,就算一步踏上了通天的道儿,陈大人一直惦记的事儿,或许能应在这个张怀济身上也未可知。”
    陈延更眼睛一亮,顿时明白过来,跟刘安道:“你去汝州城的福来楼订一桌席,晚上我要请张大人吃酒……”
    ☆、第 7 章
    怀济前脚刚进家,水都没顾上喝一口,刘成就来了,听见陈皮的话,怀济蹭一下站了起来:“你,说谁来了?”
    陈皮瞄了眼炕边儿烤火的怀清,忙道:“陈府的大管家刘成,说陈大人今儿晚上在福来楼摆了席,邀爷吃酒。”
    怀济愣在当下,怀清却站起来,让甘草拿了怀济的斗篷给他披在身上:“哥哥快些去吧,只记着妹妹一句话,莫谈公事 。”
    张怀济想了想也就明白过来,昨儿自己在外头立了大半个时辰,陈大人连眼角都没给他一个,今儿却来邀自己吃酒,想是知道了万氏夫人的事,以此来示好,可这示好也有学问,从品级上来说,陈延更是四品知府,自己便去了南阳县,也不过一个七品县令,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酒,岂不荒唐,若不论官位品级,只当朋友私交,便说得过去了,故此,怀清这句莫谈公事,正说到点子上。
    想到此,怀济不禁道:“你这丫头当真聪明,哥哥记下了。”
    怀清帮他把斗篷系上,又不忘叮嘱一句:“哥哥说话需小心些,莫吃太多酒。”怀济点点头。
    怀清送他出了门,才回身,瞧了瞧这个住了三年的小院,想来过不久就该走了,倒有些舍不得了,不管古今,这念旧的性子都没改。
    忽听甘草道:“落雪了,真不容易,这可是今年冬天第一场雪呢。”
    怀清抬头看去,纷纷扬扬的雪花从青黑的天幕上落下来,打在脸上一阵冰凉,冻的她打了个激灵。
    甘草急忙道:“姑娘快进屋去吧,穿这么单薄,回头冻病了怎么好?”
    怀清伸手戳了她的脸蛋一下:“笨丫头,忘了你家姑娘是大夫了。”
    甘草嘟了嘟嘴:“知道姑娘有本事,可再有本事也是人,用姑娘的话说,风寒暑湿燥邪,稍不谨慎便可致病,还有一句话说医不治己,还是小心些才是,姑娘不常说防重于治吗。”
    怀清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张嘴倒越发能说,都快赶上八哥了,成,我说不过你,进去就是了。”
    甘草跟着进了屋才道:“那位陈大人可是大官,怎想起请爷吃酒了,昨儿陈皮还说,给咱们爷好一顿下不来台呢。”
    怀清笑了笑没言声,心里却明白,这陈延更哪会把哥哥这个小小的驿丞放在眼里,之所以如此放下身段结交,看上的应该是哥哥身后的大树叶府。说起叶府,老太君的病也该好了吧。
    老太君放下调羹道:“今年这腊八粥倒比往年的都好,软糯香甜。”说着跟张婆子道:“让人去灶房,就说我的话儿,这粥熬的好,灶房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有赏。”
    张婆子应一声吩咐下去,使人把桌子收拾了,亲手捧了茶来,才道:“依着老奴,老太君这赏却放差了,若不是张家丫头一味灵方,恐今年的腊八粥也没这么香甜了。”
    老太君点头:“可不是吗,倒把怀清这个大功臣给忘了,说起这丫头,昨儿夜里我还琢磨呢,你说这么丁点儿大个丫头,怎么学了这么一身好本事,可惜是个丫头,不然,就跟皇上说说,让她进太医院,好好臊臊那帮拿着朝廷俸禄的太医,成天之乎者也,满嘴的学问,到了褃节上,一个顶用的都没有,还不如一个小丫头呢。”
    说着又不禁笑道:“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若这丫头是个小子,可就不能跟我说闲话了,说来也怪,不知怎么,我跟这丫头倒分外投缘。”
    张婆子道:“怀清丫头人小,心眼儿却不少,虽稳重,性子倒也算活泼,说出的话格外有趣,怨不得老太君跟她投缘,老奴瞧着心里也忍不住喜欢呢。”
    老太君笑了两声,侧头看了眼窗户外头道:“今儿晚了,明儿你亲去接那丫头,就说我说了她这个郎中当的不妥当,既瞧了病怎不来复诊,还非让我去请不可,当真该打。”
    张婆子笑了,知道老太君这么说那就是格外亲近了,不说张怀清跟叶府毫不沾亲带故,便叶府两位嫡亲的孙女,也不见老太君这么说话儿,说起府里的这两位姑娘,张婆子不禁暗暗叹息,两位姑娘也是受了她们娘的牵累,得了,这也算叶府的禁忌,不提也罢,倒是张家这丫头,入了老太君的眼,往后的事儿虽不好说,却有一样,张婆子绝对敢打包票,那就是婆家不用愁了。
    再说怀济,出来跟刘成打过招呼,上了车,刘成吩咐一声, 奔着福来楼去了,怀济看了刘成一眼,还是忍不住道:“不知陈大人这是……”
    刘成目光闪了闪道:“我们家大人说昨儿一见张大人就觉分外亲切,跟瞧见我们家二老爷似的,这不赶上过节,想起我们家二老爷,便遣我来请张大人把酒言欢,只当见了亲兄弟,也解解思弟之情。”
    思弟之情?张怀济再傻也知道这是个托词,不过心里也明白,人家堂堂的知府大人,这么说就是寻个台阶找个借口,自己也没必要点破,只要这位陈大人有心结交,自己这个未上任的南阳县令也就不用愁了。
    刘成暗里打量半晌,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哪儿想到这么个看上去木讷的芝麻小官,竟一身的好本事,想那王泰丰的医术在大燕朝可是首屈一指,他都束手无策,基本上就有死无活了,却让这个张怀济救了,也就是说,这张怀济别看官不大,医术却高,比太医院的太医还高,也莫怪大人如此下心思结交。
    要知道他们大人可是四品,搁在平常,凭他小小的驿丞,给他们老爷提鞋都不配,更遑论坐一桌上吃酒了,所以说,这人还是得有本事,只要一招鲜的本事,哪怕张怀济这样不得志的,得了机会也能一朝跃龙门,这往后的仕途,眼见着就是一帆风顺了。
    想比大人也是想借这股东风,借好了扶摇直上,他门家大人也算得偿所愿了,不过这张怀济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吗,不是刘成不信,而是这小子也年轻了,满打满算也就二十出头,能把太医院那帮老头子都比下去?这事儿怎么想怎么诡异。
    想着不禁开口道:“听说大人是医圣后人,怪道好医术。”
    张怀济不免有些心虚,暗道,自己哪能称得上好医术,多大本事自己最清楚,便祖上所传,也只能说略通,不敢言精,真正的好医术是他家妹子怀清,不过这话自然不能说,只道:“大管家谬赞了。”
    这话听在刘成耳朵里就是谦虚,事实摆在哪儿呢,不然,他们家大人也不会巴巴的请他去吃酒了。
    说话到了福来楼,三楼雅间里一见张怀济 ,陈延更已经站起来一拱手道:“怀济老弟来了,快请坐。”
    见张怀济看向旁边,不禁笑道:“瞧我,倒是忘了给你们二人引见,这位是汝州城的周通周员外,说周员外的大名怀济老弟想来不知,倒是有个诨号广为人知,不知贤弟可听说过汝州府周半城?”
    张怀济一惊,虽在邓州府当官,可邓州比邻汝州,周半城的名声怎会没听过,顾名思义,这周半城是汝州的首富,之所以有这个诨号,就是因为他的家产买卖都算起来,相当于汝州的半个城,这才有了周半城之说,说句最直白的话,就是这周半城有的是银子,也怪不得陈延更如此抬举他,到什么时候都是有银子好办事。
    虽想明白了,张怀济却也只拱手为礼,陈延更暗道,这小子倒有些城府,搁别人,自己引见周半城,早巴不得上好了,毕竟跟这么个有钱的主攀上关系,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儿,可这张怀济倒沉得住气,不得不让他刮目相看。
    彼此寒暄过落座,一顿饭一个字都没提官场的事,说的都是风花雪月诗词歌赋,这陈延更也是金榜题名,寒门出来的子弟,当年可是高中了榜眼,若不是上头没根儿,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还是个四品知府了,这也是陈延更拉拢张怀济的目的。
    虽有目的,可也不妨碍陈延更骨子里的文生气,这一点跟张怀济倒有些类似,故此,两人一来一去,这顿酒吃的也甚为投机,以至于张怀济吃的有些多,散席时摇摇晃晃,都走不利落了。陈延更不放心,让周半城先回馆驿,自己亲送他家来,到张家的时候已经起了更。
    怀清见雪越下越大,哥哥还不回来,不免有些担心,又怕路上湿滑,门口又黑,怕他哥回来瞧不见路摔跤,一听见外头有车轱辘声,忙提了一盏灯笼出来迎着。
    刘成老远就瞧见张家门口立着个人,近些瞧,打扮不像使唤丫头,记得张怀济有个妹子,猜着是她,见陈皮的脸色,便知自己猜的错,忙回了话。
    陈延更有些意外,虽知张怀济有个妹子,却没想到会在外头等着,想是着急了,等车到了近前,陈延更便不好出面,只让刘成扶了张怀济下去。
    怀清一见哥哥喝的满脸通红,脚步都踉跄了,忍不住摇头,忙让陈皮搀扶哥哥进去,自己扫了眼马车,目光闪了闪,略往前走了一步,蹲身一福道:“多谢陈大人。”这才转身进去。
    车里的陈延更一愣,继而不觉笑了一声,暗道,看来不止张怀济聪明,他这个妹子也不笨……
    ☆、第 8 章
    怀清让甘草把温着的醒酒汤端来让她哥吃下去,看着怀济安置妥当,才回自己屋,回屋躺下不禁想起刚才,车里那位陈知府倒真没架子,亲自送了哥哥回来,换句话也说明,这位知府大人多么迫切的想找个靠山,估摸前头一直想跟叶府拉上关系,却不得其门而入,故此才从怀济这寻门路。
    怀清倒不觉得这是坏事,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 ,就算当官,光杆一个人也成不了事,就算后戳再硬也防不住别人背后捅刀子,有人帮着自然好的多,哪怕是彼此利用,也好过一个人硬干,尤其这位陈大人还是哥哥的顶头上司,跟上司打好关系,可省了不少麻烦。
    甘草把一早捂着的汤婆子拿出来换了热水,又塞了进来,怀清抱在怀里,琢磨自己本来是个医生,怎么净琢磨这些官场的事儿呢,想着不禁好笑,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目前来看,是往好的趋势发展,至于以后,管它呢,且走且看吧,想着便闭上眼。甘草把案头的灯灭了,炭盆子往近处挪了挪,在靠墙的小床上睡了。
    次日怀清起来,就听甘草说,一大早她哥哥就走了,说是有事,早上饭都没顾得吃,怀清不禁好笑,她哥这人嘴上不说,心里不定多兴奋呢,说起来,她哥真是个地地道道的官迷,不过她哥这样的官迷,跟那些求荣华富贵的官迷不一样,她哥有大志向,怀清觉得,只要她哥走对了路子,或者说,给她哥机会,她哥说不准能称为一代名臣。
    想着哥哥,怀清又开始琢磨是不是该做点儿好吃的犒劳犒劳这位未来的名臣,要不把家里养的鸡宰一只,反正年后就得去南阳了,也不能把鸡带过去,与其搁在这儿便宜死了别人,还不如先解了馋,至于怎么吃,怀清想起了现代的烧鸡公。
    拿定主意,吃了早饭,怀清就跟甘草说:“一会儿宰只鸡。”
    甘草一听眉毛都竖起来了,小脑袋摇晃的跟拨楞鼓似的:“不成,咱们养的那两只鸡还得下蛋呢,姑娘宰了可没鸡蛋吃了。”说着不禁疑惑的望着怀清:“姑娘倒是怎么了,刚炖了肉又杀鸡,莫非不想过了。”
    怀清不觉好笑,想来自己该反省了,在这丫头眼里倒成了抠门的葛朗台,炖一次肉杀一只鸡就不想过了,却也知道那两只鸡是这丫头的宝贝疙瘩,不解释清楚了,晚上的烧鸡公绝对吃不成。
    想着便道:“说你傻真傻,莫非忘了哥哥升了官,过年咱们就去南阳县了,这两只鸡留着,难道是想给下一任的驿丞一饱口福。”
    甘草眼珠子转了转,一跺脚道:“想的美,一会儿我就宰了。”
    主仆正说着,忽听外头有人扣门,甘草出去开了大门一见是张婆子,忙喊了一声,怀清迎了出来:“张大娘怎的亲自来了,有事使人知会我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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