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大勇归案,并未进扬州大牢,而是囚禁于陆府,让六皇子的侍卫看着,另一头左明海却中毒了。
    左明海羁押在大牢里,这毒中的实在蹊跷,葛连升怕人再出事,把左明海从牢里提出来送去了陆府,毕竟如今六皇子这儿最稳妥。
    葛连升使人给怀清送信的时候,余隽正好在,上回葛连升中炭毒,正赶上庆福堂有事儿脱不开身,错过了好机会,如今怎肯放过,颠颠儿的跟着怀清来了。
    巧也巧在,这左明海中的也是炭毒,这个法子中毒的人,死亡率虽不高,却大多数都会变成傻子,既灭了口,又无声无息,怪不得邱家兄弟屡试不爽。
    怀清看了左明海的症状,跟当初葛连升大同小异,或许大牢里四下撒气漏风,左明海的症状还更轻一些。
    怀清这才放了心,先用补气扶正,化痰开窍之方,三剂后再瞧,神智已清,说话如常,能下床走动了,食欲也增强不少,却仍有头痛头眩之症,时而傻笑,怀清便让余隽去给他号脉。
    余隽巴不得有这么个案例,让自己长长见识,忙过去认真瞧,一遍瞧脉,一边儿看病人舌苔,过了会儿方跟怀清道:“舌质晦暗转为稍红,苔薄黄,脉弦数有力。”
    怀清问旁边的小厮:“夜里可有遗尿?”
    小厮答道:“遗了两回。”
    怀清点点头,本要开方,见余隽眼巴巴盯着自己,不禁好笑,开口解说:“刚你所说脉象舌苔,证明正气恢复,淤血亦除,却有遗尿,这是肾阴亏损,水不涵木,以致肝阳偏亢之症,该用……”
    怀清还没说完,余隽接口道:“该用养阴平肝,补肾通窍之法。”
    怀清点点头,提笔写下一方递给他,余隽一看,见是,沙参三钱,荷叶三钱,生地无钱,杭芍三钱,牡蛎一两二钱,益智仁二钱,菟丝子二钱,黄芩二钱,菖蒲二钱,水煎服,此正是养阴平肝补肾通窍之良方。
    怀清道:“此方吃三剂,遗尿该没了,若仍有肝阳上亢之表症,便要重于平肝潜阳,仍是这个方子去沙参,牡蛎,益智仁,菟丝子,菖蒲,再加天麻二钱,石决明五钱,竹叶二钱,甘草一钱,此毒可解。”
    余隽想了一会儿拍手道:“此方甚妙,竟想不出再比这方子更适合的了,你这丫头的医术又见增长了。”
    怀清摇头道:“哪是我的医术,多亏了你给我的那本医案,瞧了这位苏太医的方子,怀清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苏太医才可称得上神医,可惜死了,若活着,我倒想拜他为师。”
    余隽笑道:“你算了吧,虽说苏毓敏的医术的确神乎其技,你却也不差,且,你与他用药的手法很有些像,故此,当初我才疑心你与他有什么渊源。”
    很像吗?怀清翻开那医案看了看,虽是匆促誊抄,却也抄的极全,且不止自己要看的那个解毒之案,举凡这位苏太医留下的医案,慕容昰都给她抄了一遍。
    想起慕容昰,怀清忍不住拿出荷包里那枚小印来摆弄一会儿,寻了印泥出来,沾了按在纸上,在旁边写了一个清,两相对比,不禁失笑,把纸团了丢到一边儿。
    翻过这页医案,却忽被一个案子吸引,是中毒的案子,剧毒鹤顶红,上头记载着并未救治成功,后头却有一行小字,从墨迹深浅来看,像是后来记上去的,写着:若行针,将毒逼在一处,慢慢解之可保性命无虞。
    看到这行小字,怀清脑子里却忽划过一个影子,记得那年在桑园村,见过一个烧伤中毒的老人,烧伤?中毒?余隽说过当年淑妃一案,太医院院正苏毓敏获罪关于天牢,后天牢失火,苏太医葬身火海,若当年那场大火中苏毓敏侥幸生还,会不会……
    怀清给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那个老丈若是侥幸得生的苏太医,为什么会去桑园村自己家的老宅,说是爷爷给他瞧病,以他的医术,哪里还用得着别人出手,若他都不能治的病症,也唯有一死了,莫非他跟张家有什么关系吗,不,不可能,张家跟太医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而且,那个人也不一定就是苏毓敏,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瞎猜的罢了,怀清摇摇头,也再没心思看医案,合上上床睡觉去了。
    左明海终于缓了过来,心里头这个恨啊,暗道,邱家兄弟够狠的,这是要灭口啊,自己总归不过一死,死了也不能让他们兄弟好过。
    想到此,跟旁边的小厮道:“去请六皇子,我有要紧话儿说。”
    张 怀济跟葛连升伴着慕容曦一块儿过来的,左明海看见葛连升,心里不禁暗暗叹息,还是葛连升这厮精啊,一看势头不好,立马倒戈,跟张怀济站在了一头,就算前头 有些旧恶,帮着张怀济破案有功,将来大不了功过相抵,人家一点儿事儿都没有,自己呢,人赃俱获,百口莫辩,还差点儿被邱家兄弟灭了口,这人比人真得死。
    慕容曦往椅子上一坐,看了左明海一眼:“怎么着,左大人想开了?”
    左明海忽升起一个奢望,开口道:“若我全招出来,能不能保在下一条命。”
    慕容曦目光一闪道,:“左明海,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应该相当清楚,若按律法,够你死一百次的,便皇上一颗仁心也有底线。”
    眼瞅着左明海眼里的光芒隐没,慕容曦话音一转道:“不过呢,你若老实交代帮着除了江南的逆臣,也算立了一功,便不能保你的命,爷倒是可以替你说个情儿,赦了你儿子,也给你左家留下一支香火,省的断子绝孙。”
    左明海猛地抬起头:“六皇子此话当真?”
    慕容曦嗤一声:“怎么你们这些人总爱问爷这个,再说一遍,爷从不打谎。”
    左 明海这才道:“预提盐引的一千万两银子算什么,真正的大头是贩私盐所得,每张盐引三百斤,却可走三千斤盐,多走了十倍的私盐,一纲盐是20万盐引,江南每 年走的何止一纲盐,正是盐引不够使了才贿赂盐官,预提下一年的盐引,以至寅吃卯粮,这中间的盐税不过区区一千万两银子,贩卖私盐所得何止千万之数。”
    说着看向怀济:“张大人曾任南阳知县,该知道邱家去年新修了祖坟,还有许克善,许克善虽不是江南的官儿,却一样拿着每年私盐的分红银子,大人可知其中原因?”
    怀济一愣:“许克善跟此案有牵连?”
    左 明海道:“岂止有牵连,当初南阳县山匪劫税银一事,便是邱显臣授意的,邱显臣贪婪无度,打起了朝廷税银的主意,跟许克善私下商量好,劫了税银五五分成,后 许克善坏事,邱明臣数落了邱显臣一顿,使人弄死许克善灭了口,火才没烧到江南来,许克善坏事之前,邱家兄弟每年都往南阳运送金银,许克善做了几年南阳守 备,邱家兄弟便运了几年的金银,直到张大人到南阳任知县,剿了山匪,邱明臣为求谨慎才没再运,而去年却遣人回去修坟,人家祖坟里埋的都是祖宗,他邱家祖坟 里埋的却是金银,邱家兄弟此事做的甚隐秘,修了坟后,那些人都给邱家兄弟灭了口,侥幸跑出来一个,给我遇上,才知这些事儿。”
    怀济愕然:“你是说邱家贪的那些银子都在南阳?”
    左明海道:“邱显臣是个草包,邱明臣却老谋深算,早就防着皇上彻查江南的盐税案了,怎会把金银放在身边,如此,便将来坏了事,抓不住证据,也不能轻易定罪。”
    六皇子点点头道:“的确老谋深算,爷竟不知当初南阳的许克善还跟江南的盐税案有牵连。”
    左明海道:“何止南阳,京城六部也有邱家兄弟的耳目,不然,陆兴怎会死在大理寺的天牢中,许克善又怎会给人灭了口。”
    慕容曦道:“邱明臣果真胆大包天。”叫人把左明海招供的这些记下来让他画押,留为证据。
    这里刚料理清楚,陈丰进来低声道:“恐江南有变,老奴探得江苏布政司正暗暗调动兵马。”慕容曦道:“邱明臣这是知道事情败露,想狗急跳墙,不过一个看家的奴才罢了,竟敢造反不成,爷就不信收拾不了个奴才,他既然先动了,咱们也不能挺着。”
    说着,从腰里拿出一块东西,左明海惊呼一声:“调兵的虎符。”
    慕容曦笑了:“算你醒悟的快,爷离开京城那天,父皇就把这个交给了爷,只他邱明臣有异动,当即拿下,这江南天高皇帝远,终究是我大燕的江南,他邱明臣想弄个小朝廷,做梦。”
    说着递给陈丰:“速去调集兵马,明日爷在两江总督府等着。”
    陈丰领命而去,慕容曦看向怀济:“张大人,当初在南阳爷可在引凤楼唱了一出除奸记,如今在江南,爷也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不是,既他邱明臣搭了这么大的戏台,爷若不捧场,多没意思,这档子热闹,爷算又赶上了……”
    ☆、第89章
    两江总督府内,邱明臣来回走了数趟,见邱显臣进来忙问:“姚文财如何?”
    邱显臣摇摇头:“郎中来了十几个,都不知是何病症,问姚文财可是慕容曦下毒,却也矢口否认。”
    邱明臣冷笑一声道:“姚文财这只老狐狸,不定已被慕容曦说动了心思,要当墙头草呢。”
    邱显臣道:“姚文财跟咱们合作多年,若是咱们事败,皇上又岂会放过他。”
    邱 明臣道:“这话儿就难说了,帝王之术莫不在于取舍有度,当年为了北征平乱,皇上才由得咱们哥俩在江南折腾,因为得用江南的盐税做军费,如今北乱已平,江南 自然就成了皇上的心腹大患,皇上当初既动了许克善,就是要动江南,才先派了陈延更跟夏士英,后来了张怀济,且把六皇子遣来江南,明着是让六皇子来做买卖, 暗里还是冲着你我来的,恐你我兄弟此次难逃一死。”
    邱显臣咬咬牙道:“既如此,咱们不如一搏。”
    邱明臣一震:“你的意思莫不是……”
    邱显臣道:“既终逃不过一死,不如舍了身家性命跟他拼了,哥哥是两江总督,江南的文武官员都在咱们的掌握之中,要银子有银子,要兵有兵……”邱显臣话未说完,他哥抡起胳膊就给了他巴掌,打的邱显臣眼前直冒金星。
    邱明臣指着他道:“你,你想造反?”
    邱 显臣捂着脸颇委屈的道:“不造反难道要坐以待毙,如今证据可都钻在张怀济跟慕容曦手里,且,我刚得了信儿,路大勇被范江拿住送给了慕容曦,左明海又在他们 手里,姚文财等一众盐商还不是墙头草,咱们兄弟得势的时候言听计从,如今一见势头不好,一个个恨不能撇清干系自保,大哥若不造反,哪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邱明臣道:“你就不想想爹还在京城,造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邱显臣道:“大哥怎糊涂了,就凭如今张怀济跟慕容曦手里的证据,你我兄弟也绝难活命,与其让皇上杀头灭族,不如咱们先造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邱明臣踉跄的退了一步,颓然坐在椅子上:“当年我离京之时,皇上握着我的手殷殷嘱托之言尚在耳边,作为臣子不能忠君,作为人子不能尽孝,我邱明臣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邱 显臣道:“大哥便想死,难道就不想想侄子,他才多大,更何况,如今纵大哥一死恐也难保清名,皇上千方百计的要肃清江南官场,怎会放过哥哥,便大哥一死,这 罪名也必然扣在大哥头上,与其如此何必要死,不为自己,也要为咱们邱家的儿孙想想,难道大哥忍心看着邱家断子绝孙不成。”
    邱明臣目光一厉,忽指着他道:“我当初就说,适可而止,适可而止,若不是你等贪得无厌,打朝廷税银的主意,如何会有今日的祸事。”
    邱 显臣脸色一僵:“便显臣有错处,莫非大哥以为皇上会放过咱们哥俩不成,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个理儿不用弟弟说给大哥吧,大哥位列两江总督, 官高权重,朝廷用兵之时用得着大哥,皇上自然能忍,如今天下太平,大哥这个两江总督早就成了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足以后快,皇上既然卸磨杀驴,大哥 造反有什么不对。”
    邱明臣叹口气:“终究做了不臣之人。”
    邱显臣见说动大哥,忙道:“既要造反,头一个就拿慕容曦祭旗,明天正是大哥的寿日,不如在总督府摆宴,遍邀江南官员,到时候先杀张怀济后斩慕容曦,大哥,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若事成,咱们兄弟也是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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