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的摩约迎来了今年的雨季,从四月份开始,天气将逐渐转凉同时变得潮湿,南方海湾上的热带与亚热带气旋会为这里带来充足的降水,五个月的雨季将一直持续到今年的九月,荒漠中遍地的骆驼刺和沙棘趁着这个机会长出新枝萌发繁殖,这些顽强的耐旱植物是荒漠中这个脆弱生态系统的支柱,一大批动物靠着它们吃饭——从最小的节肢动物到十几尺长的爬行类,还有几层楼高的沙漠巨龟。
    女仆希尔薇臂弯里抱着一只竹筐,从屋内出来,她站在院子里轻巧踮起脚尖,把挂在晾衣绳上的衣服收起来。
    看天色恐怕要下雨了,风里夹杂着细细的雨丝。
    希尔薇把绳子上挂的衣物一件一件地取下来,折叠好放进竹筐里,一边沿着晾衣绳移动,脚尖轻轻地踩在石板上,苏格拉底先生出门前叮嘱她说打雷下雨就要记得收衣服,否则打湿了所有人都得裸奔出门。
    当然这里的衣服大多是苏格拉底先生的,但是说不定苏格拉底先生并不讨厌裸奔出门,他心里或许还在隐隐地期待呢?就像那条挂得高高的绿色花裤衩,他可能会希望穿着它出去招摇过市。
    希尔薇抱着竹筐仰头站在那里,皱起细细的眉毛。
    她太矮了,够不着。
    女孩盯着那条花裤衩看了半晌,然后环顾一圈,眼睛一亮。
    希尔薇从院子的墙角抱来一只空的大陶罐,把它倒置放在地上,然后小心翼翼地踩上去,女孩体态轻盈,全部体重压在罐子上也不会把罐子压碎,她像跳芭蕾舞一样单脚站在罐子上,小腿和脊背绷得笔直,再伸手去够头顶上的衣服。
    还差一点点。
    还差一点点……希尔薇舔了舔嘴唇,好,夹住了,夹住了!接下来再慢慢地把它……
    “希尔薇小姐!”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喊,女孩头皮一麻,脚底一滑,“呲啦——”一声,希尔薇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陶罐骨碌碌地滚远了。
    “希尔薇小姐您在么?希尔薇小姐!”有人兴冲冲地踏进院门,大声喊,“请问苏格拉底先生回来了么?苏格拉底先生回……希尔薇小姐?”
    希尔薇沉默地看着手里的半拉绿色破布。
    苏格拉底先生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亲爱的裤衩子了。
    这全部都是马洛·威廉姆斯先生的责任。
    全!部!都!是!他!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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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尔薇小姐,苏格拉底先生回来了么?”
    希尔薇摇了摇头,然后抱着竹筐只管埋头收衣服,干活动作很麻利,希尔薇把一头靓丽的黑色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团髻,再用白布扎了一个蝴蝶结以免它碍事,身上穿着风铃为她裁剪的亚麻布连衣裙,打着赤脚动作轻快,马洛·威廉姆斯看着这姑娘从屋子里进进出出,灰色裙角快得像是风的尾巴。
    这女孩是一个星期之前出现的,马洛·威廉姆斯也相当吃惊,这隔天没来,院子里居然就多了一个人,他当时抱着一大摞书过来交给风铃,进门发现一个小麦色皮肤的希伯尔少女正站在院子里扫地,登时就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走错了门——不过他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这女孩的眼睛好大啊。
    又黑又大。
    跟煤球一样。
    苏格拉底先生解释说这小姑娘是风铃和院长从外面捡回来的,由于无处可去,只能安置在这里了。
    希尔薇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她虽然同时通晓两门语言,但平时说的最多的不过是“嗯”,“哦”,以及“苏格拉底先生请把脚让一让”。
    “请问您知道苏格拉底先生什么时候能回来么?”马洛·威廉姆斯问,“院长正有事找他呢。”
    希尔薇摇摇头。
    她确实不知道苏格拉底先生到哪儿去了,这个男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早上出门晚上回来,行踪神秘,他也从来不说自己干什么去了,有时候灰头土脸裹着一身泥回来,有时候还带着伤,但他总不忘给风铃和希尔薇两个女孩带一束花,不知道谁家的花圃又遭殃了。
    “风铃小姐也在等他呢。”马洛叹了口气,“真是不巧,苏格拉底先生又不在。”
    “风铃小姐在修道院里么?”希尔薇问。
    马洛·威廉姆斯点点头。
    要说现在的风铃,那毫无疑问是修道院中人气最高的人,几乎仅次于院长了,她在修道院中的工作如鱼得水,受到大批翻译员的推崇。苏文清之前让她有点自信,她是老爵爷教出来的人,天底下基本无人能敌——事实也果真如此,风铃很快意识到自己掌握的东西是其他人未能掌握的,老爵爷教给她的知识让她在同龄人中无可匹敌。
    一个年轻漂亮还聪明智慧的姑娘,谁不喜欢呢?
    至少她看上去比伯尔纳·埃西丁格赏心悦目得多。
    如今风铃的日常是这样的:
    先生们,当我们在讨论精灵语也就是尤弥尔语诗歌的时候,我们必须注意到,尤弥尔语和希里尔语有继承关系,划重点,先生们,这里要考的,继承关系非常重要!风铃面向所有人敲黑板,意气风发,许多由尤弥尔语写成的古代文字都残损失传,所以大多数情况下我们不得不推测它们的语言结构和释义,那我们该如何推测?
    根据希里尔语?有人说。
    是的,根据希里尔语。风铃点头,她站在讲台上高声说,尤弥尔语对古代的精灵或者说高颅人而言,不仅仅是一门单纯的语言,他们认为尤弥尔语本身就带有神性——精灵们自认为自己是传统多神教中月神狄安娜和菲碧创造出的子民,那么精灵语本身也来自月神,所以尤弥尔语在很多场合中不是语言而是符号。
    所以他们会把精灵语刻在各种各样的东西上,风铃教授,是这样么?有人说。
    没错,先生您很聪明!风铃微微一笑,我们如今能看到的尤弥尔语,相当一部分并非来自书籍,而是镌刻在铠甲、盾牌、旗帜、乃至于珠宝上,精灵们认为这能赋予物品以神性,这种古老的习俗如今在神圣西斯廷林木新郡的某些少数民族中仍然能看到,他们在自己的皮肤上用墨水绘制纹路,认为这能给自己带来强大的力量——但精灵们是忠爱诗歌的浪漫主义者,他们的诗歌大多与爱情、生命和死亡有关。
    能否举例?有人问。
    风铃走下讲台,一边开口轻声吟唱,女孩的声音在静谧的写字间里回荡:
    我曾爱过一个生命,
    我为逝去的时光悲伤,
    我虽有羽翼,却不敢振翅而起,
    你看出我的卑劣,
    天上的神明,你是无形,你是不朽,
    把那迷途的灵魂救起,
    如果我曾生活在风暴和战斗中,
    那我将死在平静与安宁里。
    若我虚度此生,
    离去应合乎正义。
    愿你伸出手,
    抚慰我濒死的短暂生命,
    你知道,对任何人,希望早已不存在(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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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尔薇正在院子里收衣服,风铃正在修道院里讲课,那伟大的智者苏文清此刻正在干什么呢?
    他正在跟人决斗。
    (注1:改编自文艺复兴时期著名意大利诗人彼得拉克十四行诗《我曾爱过一个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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