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那杨从循本是性子四海之人,平日里最好与人谈论些鬼狐妖怪之事,不然昨夜酒醉之后也干不出对棺邀饮这等荒唐事来。
    虽然那梁上蹲坐的火红影子明显不是人类,但只要对方能口吐人言态度平和而不是扑上来张嘴就咬,那就可以试着先用言语交流一下,等事不济时再转身逃跑不迟。
    于是杨从循他并未如何惊恐,只是哈哈一笑就翻身坐起,抬首问道:“好个毛团,既吃了杨某的酱鸡居然也不向主人道谢,难道如今的梁上君子皆是汝这等做派了吗?”
    只听“嗖”的一声,那个火红色的影子一个筋斗从房梁上翻了下来。
    见状,杨从循连忙揉眼定睛细看,发现那竟是一只遍体毛色火红,唯独肚腹处一片雪白的红毛狐狸!
    这时就见那只狐狸居然像人一样,仅依靠两条后腿就站立起来,还抬起一只前腿指着杨从循。
    “照理说胡三我不该不告而取,不过汝这做主人的气量也不怎地。秀才你昨夜亲口邀请我胡三上楼饮酒,这一日都还未过,做主人的便要矢口赖账不成?”
    那杨从循闻言是抚掌大笑:“说起来,竟是杨某的不是了?杨某实不知此节,佳客休怪。好在此刻酒肴尚存,佳客如不嫌弃,那就入席陪杨某再饮几杯如何?”
    “如此最好,那胡三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一日,杨从循和小狐狸胡三在阁楼上放开怀抱,好一番‘推鸡换脬’。
    经过一番交谈,杨从循这才得知,原来对面这个自称‘胡三爷’的红毛狐狸,竟也是个闻见肉香就走不动道的主儿。
    昨日,在易州城内玩耍得饥肠辘辘的胡三也被齐家酒肆中飘出的酒肉香气给勾了过去。
    可好巧不巧的是,齐家酒肆中剩下的最后一只酱鸡偏偏被杨从循抢先一步买了过去。
    于是口中馋涎翻滚的胡三扭头又盯上了在街头因无钱发愁而漫无目的四处游逛的杨从循,寻思看能不能找个机会,从这个呆秀才手中搞点鸡肉来打牙祭。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得在街道上走走停停,就这样溜达到城郊小庙的门前。
    刚走到庙门前,感觉敏锐的胡三就发觉这庙后的荒坟乱葬冈上堆叠的棺木中传来一股令其十分厌恶的阴邪之气。
    自不必说,这是有修炼邪法的僵尸潜藏在此。
    这胡三是云来峰赤烟洞洞主赤背狡狐的独苗爱子,也是家里数得着的好手,这手上功夫自是相当来得。
    此刻胡三又有其父赠予火灵石傍身,再加上这个白昼潜藏棺中的僵尸明显畏惧天上日头,想来也十分怕火。
    于是胸有成竹的胡三就没有跟随杨秀才进庙投宿,而是悄悄在附近寻了一处隐蔽之处藏了起来,只等夜色降临这尸妖出棺为祸之时,好从旁下手诛杀。
    那胡三心下暗忖,若是自己今夜能救下秀才一命,他那只喷香扑鼻的酱鸡说不得就要全归三爷我了。
    却不承想,那杨从循竟也是个耐不得腹中酒虫的老饕,竟然在佛门清净之地大模大样得喝酒吃肉。
    这下可把阁楼下的胡三馋得涎水横流,心说秀才你可得嘴下留情,千万莫要把整只酱鸡都给吃完了,哪怕你能隔窗扔下些鸡骨残皮之类边角料与我胡三舔来解馋也好。
    谁知杨从循他这人虽然好酒却格外量浅,这几口白汤下肚就酒意上头,接连以手拍打窗棂,呼人上楼与他共谋一醉。
    这下可把胡三美得鼻涕冒泡,心说这杨秀才果然知书达理,真是个得情识趣之人;你且慢些吃,三爷我这就上楼。
    就在这时,停厝在一旁的棺材中突然传出了指甲抓挠板子之声。
    胡三他登时就大呼晦气,心说这白僵竟挑此时起身作妖,真是坏了三爷我的好事。
    就在胡三他屏息做法,想一把狐火将起身作妖的白僵闷在棺材中烤排骨时,小狐狸突然眼珠骨碌一转,心想不如先借这只白僵吓那阁楼上的秀才一下,待其魂不附体之时,三爷我再从旁将白僵一举格杀。
    到时,这秀才势必会对三爷我另眼相看,论不定就能多分他几口鸡肉解馋。
    主意打定,胡三他一晃前爪,散去了手上蓄势待发的法术,继续不动声色得躲在一旁潜观。
    谁知,这怪事年年有,今夜特别多。
    胡三他做梦也没想到,那个怎么看都和仙法道术不沾边的杨从循,竟然在一来二去间,用一匣子薄薄的书本将暴起为恶的白僵打翻在地,令其再也不能动弹。
    这下胡三他心下大奇,连忙悄悄溜到近前查看。一看之下,胡三惊奇得发现那倒地不起的白僵脸上赫然盖着一本《周易》!
    这下胡三可高兴坏了,心说:“莫非此公就是爹爹口中那个与我胡三有莫大机缘的《易》缘人?此番切不可错过,却待明日寻那秀才当面问个明白。”
    于是乎,小狐狸悄悄爬到阁楼房梁之上,向下面睡得昏昏沉沉的杨从循问出一句:“那秀才,你可解得《易》么?”
    可就当胡三他在酒桌上再度问出这句话时,杨从循却颇为羞惭得挠了挠头皮:“有劳上仙动问,实不相瞒,杨某才疏学浅,这《周易》又为五经之最,学生……学生实在不曾通晓这《易》书之理!”
    “怎,怎会如此?杨秀才你莫要瞒我,你若是不通《周易》,却又为何将此书时刻带在身边?”
    “唉,上仙你有所不知。”
    待听了杨从循一番解释,胡三他这才了解到,原来杨从循他这回所中的附生,实是秀才中最次一等!
    原来,这县试第一名称案首,以下有若干名称‘廪生’。这案首与廪生俱有秀才功名,且由官府每月给一石仓米的养赡之资。
    廪生之下,又有若干名称‘增生’。此等生员同样给秀才功名,却无仓米之养。
    而‘增生’又下,曰‘附生’,此等生员虽亦给秀才功名,然手中这秀才告身却拿的不甚稳便。
    倘若下回县试时,该生员仍在附生之列,主持县试的县令会收回已发出的秀才告身,同时革去这个秀才的功名以示惩戒!
    “杨某不才,此番只中得一个附生的功名。若是下次县试时仍不能跻身增廪,这功名就要为县尊大人革去了。
    杨某此来,也是要寻一处上佳书院求学。故而随身带着一卷《周易》,也是打谱想藉此试一试书院塾师的学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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