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在丛林间,听水墨说着这次行动要对付的恶灵。
    据水墨讲述,它们本身的形态只是那种常见的蚂蚁,个头差不多黄豆大小。乍眼一看,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它们的智商极高,步速极快,而且对人类的鲜血非常敏感。
    它们食人的原因很简单——为了摆脱自己渺小的蚂蚁外观,进而获得新生。
    如果你不小心划破了手指,没有及时处理止血,而这时恰巧它们又在你的周围,当它们嗅到血腥后,会先尾随,等到周围没有人时,就会爬到你的身上,只是轻轻的咬一口,你就会瞬间失去意识昏厥。
    所以它们袭击人,通常都是在深夜。
    它们为了等待时机,会遍布在我们所处的空间里,而这个“时机”就是鲜血。
    “咬人一口就可以摆脱渺小,获得新生?”我不解,“ 蚂蚁就那么一点大,别说吃人了,一只苍蝇就够撑死它了。”
    水墨道,“你经历这么多事后,怎么还跟卓憬一个思路?”
    水墨挖苦我一番后,又解释说,它们每咬人一口,身体也会随之变大一些,整个人吃完后,它就会变成那个人的模样。
    知道它们这种恶灵的,都称它们为蚁人。
    人被吞食的整个过程大概就几分钟的时间,而且可以说是毫无痛感的,用水墨的原话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莫名其妙的就失踪然后被重生了。”
    “被重生”,这个“被”字说的实在诡异。蚂蚁吃完我,然后变成“我”,而我还完全不知情。也就是说,一个人在毫无意识,防备,和反抗的前提下,被强迫“破茧成茧”,而蚂蚁则是“破茧成蝶”。
    我听得不寒而栗,越发的觉得这个世界,原本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疯狂迷幻,不知道那些失踪人口中,有多少人是被这样生吞的。
    我问道,“它们变成人类之后,都会回到动物世界里吗?”
    水墨点头。
    “没有例外?它们没有一个会想留在人类世界里?”
    “人形只够支撑蚁人几天的时间,它们必须要在这个时间里尽快赶回来。只有这里的磁场,才能让它们永久活下去,不然期限一到,它们就会变成一具腐尸。”水墨道,“别的不说,连你都喜欢这里,它们又怎么会舍得离开?”
    “那你说一条人命,能饱腹一辈子是什么意思?吃完人回来后,光晒晒太阳喝喝西北风就能填饱肚子了?”
    心道,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只靠取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就能果腹一生的事。
    结果水墨还真应了一声,“这就是为什么它们的灵域空间里,即便动物种类繁多,却还可以一直相安太平,死伤从未破零的原因。动物生存无非就是要猎捕比自己弱势的生命,但是它们不需要。”
    “那么多动物生活在一起,从来没有一个死伤记录?”这有些让我难以相信。
    水墨没正形的唱了起来,“因为我们是一家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有福就该同享,有难必然同当,用相知相守换地久天长……”
    我问道,“蚁人回到这里后,会变成什么动物是随机的吗?”
    水墨摇头,说它们回到这里后,会变成那个人生前最喜欢的一种动物。
    如此一来,我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蚁人的重生还是随机的。如果是对于死掉的那个人而言,他们心中最喜欢的动物是特指的,但是对于仅凭血腥猎杀人的它们来说,回到灵域空间后会变成什么,就跟开盲盒一样。
    水墨道,“其实这次行动没什么危险系数,不管它们的重生体是什么,都跟平常动物的攻击性一样,这次练的是心态。”
    “怎么说?”我不解。
    “你想象一下,一个可爱温顺的小猫向你走过来,然后在你的腿边来回磨蹭,你不能摸它也不能抱它,你要想的是,应该掐死它还是应该直接把它的头拧下来,这是不是看似跟以往的远狩原则有些不一样?”
    我点头,“的确难以下手。如果我真杀了那么多没有攻击性,又没有反抗能力的动物,今晚一定会失眠。”
    “光这样就会失眠了?”水墨道,“二重体都让你这么煎熬,那接下来的一重体怎么办?”
    “一重体?”我顿了顿,问道,“蚁人要杀两次?”
    “聪明!”水墨道,“蚂蚁,人类,动物,这三个身份是在它们体内重合的。蚂蚁和人类是它们的一重体,动物是它们的二重体。二重体死后,它们会以人形现身,就是被它们吞食的那个人的样貌,挖出它们的心脏,这事就算完了。”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水墨,“杀人挖心?”我全身的毛孔都在抗拒。
    “挖心说对了,杀人?它们已经算不上是人了。而且一重体是有攻击性的,你不杀它,它就会来杀你。”
    远狩那么多次,从来没想过要去做挖人心的事。豪猪是我遇到的唯一有人形的恶灵,那次我掏出了它们的心脏,但也是在它们灵态的时候掏的。如果当时它们是以人形站在我面前,我是绝对不会有勇气做出那样的事的。
    卓憬在后面冒了个头,“白一,你看到的不过是一具有攻击性的尸体,不解决掉留着干嘛?”
    “熊孩子这句说到点子上了。”水墨道,“那些人早就被蚂蚁吃了。”
    人被蚂蚁吃了。很长一段时间,这句话一直在我耳边飘荡着,不禁觉得荒唐可笑。
    人类没有最快的速度,最发达的肌肉,最强劲的力量,我们凭借自己的智慧,成了这个世界上的最优势物种,甚至还大言不惭的称自己没有天敌。
    我们自欺欺人的以为自己站在了食物链顶端,不曾想,有一天居然会成为那些小到被我们忽略遗忘的蚂蚁的食物。
    更讽刺的是,它们并不屑成为所谓至高无上的人类,它们踩着我们的残躯只为了摆脱渺小,获得第二次生命。
    我们被吞食,还要被藐视,这个世界怎么了?
    但是细想想,人类真的有那么无辜吗?
    先侵略,再残杀,接着食用,最后无视这些行径……蚁人的这一套重生步骤,好像也是人类曾做过,和正在做的事。
    虽然它们一生中只有一次戕害,但是用这样残忍的行径来实现自己的茁壮血梦,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它们为了私欲伤及他人性命,是不是也想过有一天,它们会以痛阈值更低的身体死去?
    一个人死了,并不是一个故事的结束,而是另一个事件的开始。我们这次的远狩,正是要将那些已经被翻篇了的人生,再给他翻回去。
    天道轮回,终究是每个生灵都逃不掉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远狩还没开始,我就已经觉得心情很沉重了。我无法将蚁人看成是之前那些被我们剿灭的恶灵,虽说都是作恶的恶灵,但是它们与之相同,又不同。
    这种复杂的感觉,我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
    水墨说我就是因为太久没远狩,憋出毛病了,他勾着我的脖子,“想那么多干嘛,剿就对了!”
    一声象鸣,我们停下脚步。
    卓憬道,“这人生前最喜欢的动物是大象?”
    大象,也是我很喜欢的一种动物。
    水墨拍拍我,“小白你记住了,一会儿不管你看到的是二重体的动物,还是一重体的行尸,那些都是它们的伪善招数,第一招是为了迷惑你,第二招是为了……”水墨做了一个摸脖子的动作。
    我们轻声向前探去,走到树林边时,看到的果真是一派祥和的景致。
    蓝天白云,碧绿的草地,清澈的湖水。两只大象站在湖中戏水,湖边几只梅花鹿附耳细语,还有吃草的兔子,相互依偎的狮子,漫步的长颈鹿,和打滚的大熊猫……
    这里真的是动物世界。
    我小声问道,“这么大的面积,它们跑起来我们也抓不过来啊……你看,还有天上飞的。”
    “蚁人有了二重体后,就不再具备繁殖能力,这也是它们家庭观念极重的主要原因。”水墨道,“还记不记得我刚才是怎么唱的?‘有难必然同当,用相知相守换地久天长……’它们中但凡有一个被我们抓到,其他家庭成员就不会自己逃跑的。”
    我看着它们,所有的动物互不干扰,毫无敌意。一只绵羊悠然自在的从狼群中走过,几只金毛猎犬在猎豹眼前追逐嬉戏,一只鸽子啄着黄大仙身下的岩石……这种融合感,越看越透着一股诡异。
    当我看到一只白色的长毛猫蜷成个圆,窝在一旁眯着眼睛晒太阳时,不禁心里一晃。
    “小白,刚的给你,柔的给我。”水墨转头又对肖愁说,“二重体的灵气灵力没有杂质,淳厚大补,堪称恶灵界里的藏红花,一会儿别客气,敞开了吸!”
    还没等我回话,他跟卓憬先后以灵态冲了出去。那些安享午后时光的动物被猛然惊到,它们一下散开,有的退到老远,有的原地踱步。如水墨所言,没有一个是一溜烟儿逃跑的。
    这样一看,作恶惹事的恶灵反而更像是我们。
    白三道,“你大老远的追到这来,是为了把这里当动物园逛的?打算一直只杵在这?”
    “当然不是了!”我晃着肩膀,“我这不是在热身嘛!”
    “多余。”白三道,“别忘了你当初为什么会决定继续远狩。”
    我深吸了一口气,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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