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得不到六境修士帮忙的话,寻找王辰出手相助的确也是一个办法。
    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什么喜悦之色浮现,因为他并不知道如何才能够找得到王辰。
    寻找王辰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去青山找王不二,通过王不二联络王辰,作为与怀玉关和人间截然不同的第三方势力,转世重修的人显然是以徐文赋和王辰还有王不二以及王知唯四人为首。
    他们的行踪飘忽不定,难以查询,甚至就连他们正在做的事情李休都不曾知晓。
    又如何谈得上找寻?
    此去青山若是一来一回,那可真是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陈知墨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从扶手上起身,双脚踩了上去,然后一头扎进了莲池里,漂浮在池水之上。
    李休低头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离开了莲池。
    二人都没有办法解决第一件事。
    如果不能解决这件事荒州的阵营就无法统一,在面对天上仙真正踏足人间的时候就会出现许多的漏洞,每一种漏洞都是致命的。
    李休走后青鸾来到了莲池边上站下,看着躺在水中的陈知墨轻蹙着眉,问道:“你跳进水里做什么?”
    这是一个好问题,好问题通常都找不到标准的答案。
    陈知墨躺在水面轻轻飘着,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我也想体验一下被人托着的感觉。”
    他找不到人托着自己,就像李休现在也找不到人来帮他的忙。
    但他能够跳进水里,莲池的浮力会托着他不至于淹死。
    只是这时候谁又能伸出手托一托李休呢?
    青鸾不了解人间的事情,独自一人在倒悬天里生活了数百年,她没有经历太多,自然也不会懂得太多,便也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将自己青葱一般白嫩的手掌递了出去,有些担心的说道:“快上来,水里凉。”
    陈知墨愣了一下,旋即叹了口气,想不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便起身伸出了手,两只手掌碰触在了一起,跃出了水面。
    后方的苏子瑜看着这一幕,想的却是先前的事情,众人汇聚一堂,约定好要一起解决这些烦心事,每个人虽然都没有明说,但都在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促成李休要做的事情。
    但还是有做不到的事情,即便是合力行走的人再多,又如何推得动一座高山呢?
    李休的话变得越来越少,或者说他本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这几天更是没有说过一句话。
    但他却做了许多的事情,他和方良下了一盘棋。
    和花雨瑶弹了一首曲子,和苏子瑜练了一天的字。
    跑到山上听钟,甚至还给叶修和邱小离准备了两份上好的成亲礼物。
    他的日子过得很充足,陈知墨每天都是坐在莲池边上,看着李休上下的出入行走,他知道,李休从未像现在这般空虚过。
    以往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路可走,即便再如何困难也能够找到解决的方法,只是现在不同。
    他解决不了典狱司的事情。
    便只能干坐着。
    晚上去听渡元首座讲经,然后与渡海大师说了会儿话,这些日子他始终没有去佛塔,哪怕圆寂大师已经答应了帮他召集天下人一同来此汇聚,但他一日没有解决掉典狱司麻烦的能力,便一日不能聚集天下人到此。
    又是半个月的时间过去。
    不戒小和尚每晚都会去上一次,也没什么大道理可讲,二人大多时间都是在闲聊,小和尚还是会在他身边拿出自己珍藏许久的那副画,看着画上的人露出憧憬且单纯的笑容。
    只有当看到那副画的时候,李休的心才会产生剧烈的波动。
    他想要开口,却始终无法将那句话说出来,或许小和尚早就懂了,只是不曾说破罢了。
    今夜的星星很亮,较之以往看起来好像要更大一些。
    昨日无量寺下了一场雨,不大,就只是润湿了阶梯,让院墙的青砖增添了一些江南味道。
    不戒放下了两个馒头然后离开了院子,片刻后陈知墨走了过来,拿起馒头吃了个干净。
    摩挲了一下嘴后也跟着离开了,一句话也没说。
    李休盯着身侧的空碗,能够隐约看到一丝馒头的碎屑,他忽然有一种将这破碗打碎的想法,却又不能将情绪没来由的胡乱发泄,只能捏了捏腰间浣熊愈发圆润的肥脸,然后随意的躺在了地上,抬头看着那些闪烁的群星。
    那都是一颗颗的光点,一座座的无人生存的大陆。
    思绪这种东西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总会显得格外清晰,尤其是微凉的夜风吹在身上,而你抬头又能看见满天星辰的时候。
    这是难得的安静时间。
    他想着过去和未来需要面对的事情,在心中不停地做着打算。
    李休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就可以扭转人间的局面,所以他才会这么注重荒州的阵营统一,只有天下人的心思全都达成一致,力气也全都用到一起,那才能有机会获得胜利。
    他也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所以需要其他人来帮忙。
    就像是孤军奋战的北地,同样需要来自唐国内部的无条件支持才能够将雪国死死的压在身下。
    世间一切都是如此。
    每个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总会需要其他人的帮助。
    李休在脑海中不停地想着每一个能够想到的人,却始终无法选出能够帮他解救典狱司的人。
    或许扶苏可以,王辰的父亲也可以。
    但他们都在莫回谷,现在还无法出来,自己如今已经有了办法加快他们离开那里的速度,却也只能加快一些罢了。
    微凉的夜风能够带来安静,却吹不走心中出现的烦恼。
    陈知墨不知何时又走了回来,手里提着一壶酒,在无量寺喝酒是很不好的行为,来往路上甚至能够感受到一些僧人的奇异目光。
    “怎么又回来了?”
    李休没有看他,仍旧是躺在地上注视着夜空,轻声说道。
    陈知墨在他的身侧坐下,随意的将酒壶递了过去,问道:“半个月了,想到什么方法没有?”
    李休抬手接过,坐起身子咕嘟咕嘟喝了半壶,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嘴说道:“如果想到了什么办法,我早就动身去了典狱司了。”
    他的确什么方法都没有想到,哪怕只有一成的可能他或许都已经出发了,但却连效果达到一成的方法都没有找到。
    “已经五十多天了。”
    陈知墨与他碰了一下酒壶,发出了陶瓷特有的碰撞声响,感慨道。
    李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唐皇借助人皇气息,封住阴曹修士百日不到作乱非为,如今时间已经过半,而他却什么也没做。
    “你喜欢青鸾?”
    李休曲着膝盖,一只手撑在地上,一只手提着酒壶放在膝盖上,忽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让陈知墨愣了一下。
    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接话。
    李休微笑道:“喜欢就是喜欢,踌躇什么?”
    陈知墨也跟着笑了起来,这话题转变的很快,但二人都很习惯这样的交谈,他只是觉得有些戏剧化,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做什么。
    李休看着他,调侃道:“不说话那就是喜欢了?以前我还在想,像你这么出色的人竟然连一个喜欢的女孩子都没有,实在是一件很值得悲哀的事情,想不到你的眼光已经高到天上去了,只装得下仙人,装不下凡人。”
    “去你的。”
    陈知墨抬起胳膊撞了他一下,然后说道:“缘分这东西其实真的算是妙不可言,当初去那座湖前救了她一命,后来便一直形影不离,渐渐地也就起了一些心思,然后我才发现这世上最不能起的就是心思,因为这东西一旦起了一点苗头就会收止不住,就像是枯草垛上的火星。”
    “幸运的是她好像也喜欢我。”
    他喝了一口酒,脸上挂着笑容和庆幸。
    李休始终在安静听着,直到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方才赞同的点了点头,他提着酒壶,轻声喃喃着:“是啊,人世间最大的幸运莫过于此,你喜欢的人恰巧也在喜欢着你。”
    陈知墨躺在了地上,看着星空没有说话。
    他知道李休想起了徐盈秀,想起了醉春风。
    或许还有莫清欢和慕容雪等人,但那种心思谁又能够猜得透呢?
    壶中的酒已经喝光了,李休从小花中又取出了一坛大口喝着,酒水打湿了胸前衣襟,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于是说道:“青鸾好像比你大几百岁吧?”
    躺在地上的陈知墨身子一僵。
    李休却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是啊,大了几百岁,比大唐建国时间还要大。”
    陈知墨有些生气,没好气的说道:“人家是仙人,仙人的年纪,能用人间的时间来衡量吗?”
    李休眼中带着笑意,点了点头接着道:“可她还是比你大几百岁啊!”
    陈知墨将酒壶扔在地上摔成了碎片,翻身将他摁在了地上,边打边道:“我让你大,我让你大。”
    直到这口恶气出完了之后方才气呼呼的起身坐了回去,说道:“不过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的确比我大好多岁。”
    他摸着自己的下巴,似乎是在想着什么事情。
    李休感受着身上的疼痛,暗骂了句下手真狠,然后说道:“你是修士,在乎年龄干什么?何况她虽然几百岁,但是却没有经历太多,心性还是和少女一样。”
    陈知墨看了他一眼,说道:“这我自然是知晓的,我只是在想自己还真是了不起,就连几百岁的姑娘都能找得到。”
    他摩挲着下巴,嘿嘿笑了起来。
    李休嘴角抽搐了一下,旋即叹了口气。
    这间院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无量寺的夜晚要显得很安静,即便是那些前来参悟机缘的修士都严格的遵守着寺里的作息时间,不敢有丝毫冒犯。
    从这里似乎还能闻到莲池的花香,抬眼望去巨大的佛塔在夜晚依旧散发着柔和的光亮。
    陈知墨已经放下了酒壶,今晚喝得不多,却足够尽兴。
    二人谈了很多的闲话,终归还是要回到正题的,陈知墨再度开口询问了李休关于典狱司那件事的打算,因为时间已经拖得足够长久了。
    李休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陈知墨看着他,片刻后说道:“看起来你好像有了决定,恰巧我也有个建议。”
    李休偏头看了过去,他大概猜得到陈知墨的意见是什么,于是说道:“我觉得咱们两个的打算应该是一样的。”
    “那就一起说?”
    “一起说。”
    二人对视着,旋即同时说出了一个名字:“典狱司!”
    两个人同时露出了笑容,这里值得喝上一壶酒。
    陈知墨取出了一壶新酒,与李休碰了一下,然后满满的饮上了一大口。
    既然典狱司的事情外人无法解决,又不能这么永无止境的拖下去,那不如就直接去那里看一看,或许典狱司掌教会有什么办法也说不定,虽然那种可能性很小,但总比眼下茫然无措的留在无量寺内要好得多。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那就这么决定了,你打算何时动身?”
    “明天。”
    “好!”
    陈知墨不再说话,斜倚在地面一边喝酒一边赏着月亮,如果这夜晚的微风能够多带来一些花香就更好了,如果面前的院子里能够再站着一位佳人那才是绝妙的事情。
    二人就着星光喝酒,如此平静安稳的过了一夜。
    直到翌日的太阳亮起。
    走出院子,还没等他将昨晚的决定说出口,叶修便手持一枚玉简朝他走了过来。
    也不解释,直接将玉简递了过来。
    李休伸手接过贴在额头上,片刻后看着陈知墨说道:“看来我们今天走不成了。”
    其余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今天打算去哪里,李休也没有解释,随着众人一同吃起了粥。
    玉简是倾天策送过来的,上面并不是什么无比重要的内容,记录的就只有一件事,就是梁小刀要来找他,有书院的宗师随行,按照路程来说大概就是这三两日的时间,梁小刀担心李休离开无量寺再次失之交臂,便请倾天策送了一则消息过来。
    饭桌上,他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几人都不清楚梁小刀来这里的目的,但既然会来,那就肯定有事要做。
    “你觉得会是什么事?”
    陈知墨随意问道。
    李休并没有思考,直接道:“三两日便会得到答案的事情,何必去费心思猜想。”
    许久没有见到梁小刀,得到了即将重新见面的消息之后要说不高兴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他同样很想知道,梁小刀不留在大唐,远赴千万里来荒州寻他,甚至还请了书院的宗师随护,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这样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两日后的下午,天上下着小雨,泛着青黑色的天空压迫在无量寺的上空,李休和陈知墨还有叶修以及不戒小和尚四人却站在寺院门口远远地望着前方小路。
    他们四人都是和梁小刀关系莫逆之人,自然要在此迎接一番。
    而且他们真的很好奇,在眼下这种情境里,梁小刀前来究竟是所谓何事。
    寺门前的小路上行走着两个人,都是男子。
    走在前头的是梁小刀,后面的是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看上去有些慵懒,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倦意,但眼中却有着温润和喜悦,并不是抬眼见到李休等人的喜悦,更像是对这场雨,对这四周的春意盎然的喜悦。
    那应该就是书院此番的的五境宗师了。
    李休并不曾见过,陈知墨也不曾见过。
    但他们还是行了一礼,带着尊敬。
    秦风随意的摆了摆手,目光很自然的放到了无量寺的莲池当中,他迈步走了过去,眼中带着奇异和欣赏,觉得很有意思。
    戒律院首座渡元大师恰好就在附近行走,再见到秦风的瞬间整个人的身体便是紧绷了起来。
    “这位施主。”
    他朗声颂了一声佛号,开口说了一句话。
    秦风回过了头。
    渡元大师的僧衣裂开了一道口子。
    远处的四方菩萨和南北护法同时将目光看了过来。
    秦风咧嘴一笑,有些歉意的挠了挠头,说道:“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大师实在是不好意思,下意识的习惯了。”
    渡元低头看着自己僧衣上的剑痕,沉默了片刻后对着秦风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了莲池。
    他所修行的乃是怒目金刚之道,刚才感应到了秦风的危险下意识的便在佛号当中掺杂了一些佛威,这么做是不对的,很容易引起误会,所以秦风才会下意识的回了一剑。
    二人都不是故意为之,自然也不会引发什么冲突。
    在相互行礼之后便释去了误会。
    “这人很强。”
    熊胖儿爬到了李休的肩上,一双小眼睛严肃的看着正站在莲池一侧满身慵懒气息的秦风,在心里说道。
    李休心道:“他是书院的人,自然是越强越好。”
    浣熊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就重新爬了回去,挂在腰上充当饰品。
    一行人进了院子,天上的小雨不停下着,李休并没有急着去询问关于秦风的事情,而是看向了梁小刀,经过了徐州城一役之后,梁小刀的身上多了一份铁血的味道,那张年轻的脸看起来刚毅了许多,曾经的稚嫩仿佛褪了个干净。
    他一定受了很多苦,再加上徐盈秀死去之后的自责,梁小刀虽然没有说过,但这些日子过得一定比他还要难受。
    李休上前抱住了梁小刀。
    梁小刀安静站着,鼻子有些发酸。
    这场小雨洒落在二人的身上,分别许久无数想要说的话都在雨中落下。
    陈知墨和叶修微笑着看着这一幕。
    小和尚却觉得十分感人,抬手擦了擦鼻子,哭了出来。
    陈知墨抬手摸了摸他的光头。
    小和尚甩了甩脑袋。
    “有没有给你儿子起个好名字?”
    松开了拥抱,李休抬手擦了擦梁小刀眼中的泪水,笑着问道。
    提到儿子,梁小刀散去了伤感,骄傲的挺了挺胸,旋即又想到名字的问题,刚刚挺起的胸口便又耷拉了回去。
    他叹气道:“名字这东西还真难起,我本想着起一个儒雅的,但太儒雅又不像是个将军的儿子,想着起个简单的,太简单又觉得对不起我儿子,威武的没文气,霸气的太生猛,有内涵的不凌厉,名字这东西真难起,也不知道我爹当初怎么想的,就给我起了个梁小刀这么简单直白的名字。”
    李休听着他的唠叨和抱怨,觉得以前的日子又回来了,无论是嘴角还是眼角都带着笑意。
    “你就是太挑剔了,想要做到面面俱全,哪有那么容易?你儿子都两岁了,再不起名字以后难不成真的就叫小小刀了?”
    想着自己儿子长大以后被人称之为小小刀的模样,梁小刀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当即便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说道:“等这次的事情办完,回去之后就和红袖操办一场盛大的婚礼,然后起一个响亮的名字。”
    说到这里,他忽然问道:“对了,你以后打算给你女儿起什么名字?”
    李休摇了摇头,说了句没想好,旋即便意识到了刚刚话里的不对劲,便看着他反问道:“你就这么笃定我生的是女儿?”
    梁小刀大大咧咧的点了点头:“我生的是儿子,那你最好是生个女儿,这样两家就定了个娃娃亲,以后我儿子继承北地和陈留王府两大家业,多好。”
    李休眼皮一抖,想要拔剑。
    这女儿还没生呢,就想着连盆都端走。
    他冷哼一声说道:“我以后生个龙凤胎,你儿子一旦来打我女儿的主意,我儿子就揍你儿子。”
    梁小刀傲然道:“我儿子比你儿子起码大三四岁,你儿子肯定打不过我儿子。”
    李休看了他一眼,冷笑道:“那我就打你。”
    梁小刀脸上的笑容一滞:“别闹。”
    行走途中的斗嘴让几人的心情都跟着轻松了不少,回到了屋内坐下,方良等人都看了过来,梁小刀基本都认识,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李休直奔主题,问道:“你从唐国来寻我,而且还请了书院的五境随护,出了什么事?”
    梁小刀沉默了一瞬,将唐皇去天上之前做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将第二道圣旨拿了出来,放到了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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