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很快热好了,又是老两样,稀饭加咸菜,沈毅没啥子胃口,且不说本来就不饿,连着吃了三年稀饭咸菜,他如今看着就想吐。
    老沈看着沈毅怔怔的发呆不说话,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他打了一辈子光棍,本以为会就这样孤灯残烛的过一辈子,谁成想八年前竟然偶然间捡到了沈毅。
    这一下子后继有人,老沈感觉自己就算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待沈毅真的是好的不能再好,但凡下矿挣了几个铜板,就全一股脑花在了沈毅身上,沈毅虽说是村里唯一没娘的孩子,可日子却过得比别家娃好的多了,除了隔年能有新衣裳,时不时还能吃上一些老沈换来的糖霜。
    此刻见沈毅一脸的茫然,只觉心头似被李山这个王八蛋给剐了一刀,难受的很。
    老沈把饭菜搁桌上,起身就要出门儿。
    “你干啥去?”沈毅见状一下子回过神来。
    “我去找李山再说道说道。”
    “回来!坐下!”沈毅一下子板起了脸,道:“还说啥啊,都被退婚了,还去说道,丢不丢人啊……反正我本来也不想成婚,是你硬逼着我的,如今被退婚了,正好。”
    “可,可是这样你明儿就得下矿……”老沈难受道。
    “下矿就下矿,总好过我将来被那傻妞一屁股给坐死的好。”沈毅满不在乎道。
    “唉,你不懂……这山是要吃人的啊。”
    老沈叹一口气,见沈毅一脸淡然,知道他心里头已经有了主意,劝不动了,只好絮絮叨叨的给沈毅说那蚂蚁洞又多危险。
    沈毅乐呵呵的听着,喝着碗里的稀粥,时不时的点头。
    其实,他怎么会不知道蚂蚁洞有多危险,这年头的矿洞都是硬挖出来的,本就极其危险,那些蚂蚁洞又多半都是矿洞坍塌后形成的,一头钻进去,跟送死没什么两样。
    按理来说,村子人丁稀少,是肯定不会让这些娃娃去冒险的,可是两尖山的矿被开采了几百年,浮表的矿产早就被挖空了,只能打矿洞。可打矿洞成本又高,费时费力,结果就是收益一天不如一天,只能让这些孩子去搏命。
    只要一个月能挖到一块儿铁玉髓,换来的粮食就够全村吃一个月,但这代价就是数不清的孩童被活埋在里头,尸骨无存。
    在这里,人吃山,山也在吃人。
    老沈见沈毅又在发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不厌其烦的对他道:“明个儿进去了,可千万要小心,绝对不能贪心,那铁玉髓虽然值钱,但是不该碰就不要碰……”
    “嗯,知道了。”
    沈毅笑着应下,心里头却另有了主意。
    既然软饭吃不成,那就只能靠自己努力了,别的不说,这铁玉髓一定要挖到,只要能找到一两块儿,他将来出村子的盘缠就有了。
    自己将来肯定是要走的,老沈打了一辈子光棍,要是能有钱给老沈娶个媳妇,让他老了能有个人照顾,也算不辜负他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要不然他于心不安。
    日暮将落。
    吃过了饭,老沈去收拾碗筷,沈毅去打了一盆子井水,开始认真洗脸,片刻后,一张精致俊美的小脸便露出来了。
    在这村子里,长得好看不是什么幸事,保不准儿被谁瞧见,起了歹心,就会被拐走卖掉,卖儿卖女在这里不是啥稀罕事儿。
    三岁起老沈就让沈毅白天里整天抹锅灰,整个上河村除了老沈,就没人知道沈毅到底长啥样。
    嗯……可能还有那傻妞?
    眼瞅着天黑了,回到屋里裹上破被子,沈毅本想睡觉,可老沈又在他耳边絮叨,弄得他也心烦意乱。
    翌日一早,沈毅猛地从炕上起来,他梦见自己被塌了的矿道活埋了。
    “真晦气。”
    沈毅叹一口气,穿好衣服从炕上下地,老沈已经在外头开始烧火做饭,他打了一盆子井水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了一些,吃过了稀粥之后,又用锅灰给自己抹了一脸黑。
    “沈毅……”
    沈毅正准备出门儿,忽地听到有人喊自己,抬头一看,李山家的傻妞趴在院子里的土墙上,露着个脑袋,痴痴的看着他。
    沈毅僵硬的扯了扯嘴角。
    傻妞见到沈毅回头,憨傻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说道:“你真好看。”
    嘴角还有哈喇子流下来……
    沈毅打了个寒颤。
    这一刻,他忽地觉得被退婚也不错。
    他还想努力。
    感觉再看下去会有心理阴影,沈毅赶紧挥手道:“你赶紧下去,被你爹瞅见了,不得打死你。”
    傻妞又咧嘴一笑,张开嘴又准备说什么,忽地哐当一声,整个人就消失不见了,一准儿是把梯子给踩塌了。
    紧接着,李山家院子里响起了李山的骂声。
    沈毅见状叹一口气,担心傻妞一会儿还要探头过来找他谈人生,赶紧出了院门儿,一出门儿就看见了隔壁老王家的虎子又在自家墙角放水。
    沈毅二话不说,过去就是一脚,直接把王虎给踹翻了,把着的水龙头变成了喷泉,喷了自己一脸,王虎举起袖子抹一把脸,站起来提起裤子,指着沈毅张口就要骂。
    “虎比,又欠揍是不是?”沈毅沉着脸道。
    虎子被沈毅揍过好几次,闻言有些犯怂,后撤一步,忽然对着沈毅哈哈大笑了起来。
    沈毅瞧着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喝上头了?
    “沈毅,我知道你气,哈哈哈……虎妞是我的,你就跟你爹一样打光棍吧!”虎子提着裤子大笑:“沈毅你媳妇被我抢喽,气不气?气不气……”
    听到这里,沈毅才知道,原来昨天被退婚是这小子搞的鬼。
    想了想傻妞那一口大黄牙,沈毅怜悯的看着大笑的虎子,道:“你尿喝多了?”
    虎子一下恼了,哼了一声,对沈毅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想跑了,是不是?你想骗婚!”
    “没错,我就是想骗婚,怎么了。”沈毅点头道。
    虎子愣了,这咋就承认了呢?
    老沈这时候收拾好东西出来了,看了一眼虎子,对沈毅道:“走吧。”
    沈毅跟上老沈,回头冲着虎子笑了笑,道:“虎比,以后多练练腰啊。”
    练腰?为啥?
    虎子还在思索,抬起头却发现沈毅已经走远了。
    “打架了没?”老沈问道。
    “没打,就是踹了这小子一脚。”沈毅随口道。
    他自小就跟村里这群小孩儿不合群,一来因为沈毅心理年龄太大,二来沈毅自小就过得比这群崽子舒坦,遭这群小崽子嫉妒。
    这就导致沈毅经常跟村里的小崽子们打架,一个不是他对手,两个他不吃亏,三个照样能赚,最后越打越上火,弄得沈毅跟这群小孩儿们见面就要掐。
    沈毅也不想啊,可是这群熊孩子太烦人了,跟苍蝇一样,不搭理吧,围着你一直嗡嗡嗡,一搭理就得打架。
    到了村头,李山也早就在那里等着了,见人来齐了,便招呼着众人往矿场走。
    让沈毅有些诧异的是,虎子竟然也跟着来了。
    这小子不是吃上软饭了吗?怎么还来下矿?
    这么努力?
    不过沈毅也没多想,老老实实的跟着老沈朝矿上走,村子离矿场不远,大概半个时辰的路程,不久便到。
    一路上沈毅一直觉得背后有人盯着自己,扭头就看见了虎子那郁闷的目光,估计是因为早上没气到沈毅,心里难受。
    到了矿场,也不用李山招呼,大人们便去一旁搭建的茅草棚子里找到了各自的工具,有条不紊的开始干活,李山扫了一眼,挥挥手招呼他们这几个小孩儿过去。
    “都过来。”李山一招手,众人围了过去,见没少人,他便道:“一会儿下去呢,你们不用干别的,就进矿洞里找这个东西。”
    说着,老李头从怀里的布兜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块儿黑黝黝亮晶晶的石头来,沈毅瞧了一眼,这石头竟然隐约透着一丝光亮,看起来与那些黑漆漆的铁矿完全不同,甚至与他后世见过的那些宝石都质感不同,异常的深邃。
    给小孩儿们扫了一眼,老李头把石头贴身藏好,问道:“都瞧清楚了没?”
    一众小孩儿点点头,老李头满意道:“谁要是找到这个,下次官家的押送队过来了,我给他换糖吃。”
    几个小孩儿眼睛亮了,老李头见效果到了,便招呼上这几个小孩儿的大人,点燃了火把朝着矿道里走去。
    矿洞里越走越黑,空气也变得沉闷了起来,散发着一股子土味儿,沈毅打量了一眼,这矿道里竟然没有任何的安全措施,只在些许地方支着几根木头柱子,承重能力堪忧。
    拐过了七八个岔口,走了上百米,沈毅都快绕迷糊的时候,李山带着众人到了一处矿洞尽头,停下了脚步。
    矿道的尽头是一片坍塌的碎石,下方留着一个不到半米高的小洞,这就是所谓的蚂蚁洞。
    众人停下,大人们开始嘱咐他们注意安全,老沈也在沈毅边儿上不厌其烦的叮嘱,眼看众人都进去了,沈毅这才磨磨蹭蹭的举着火把最后跟上。
    爬前面太危险,他可不像那个虎子,虎比一个就知道楞头冲。
    蚂蚁洞里黑漆漆的,沈毅举着火把也只能隐约看见前面人的屁股,逼仄的环境和身下硌人的石子让沈毅的呼吸有些发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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