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盐丁的处境
    唐成华也知道陈雅洁是一片好意,可一想到自家夫人把督师安置到了库房小院,顿时觉得从头凉到了脚,“夫人,那你也不能这样啊,为夫不是说了,让你把后衙收拾一下,让给督师住么?你怎么不商量一声,直接把督师给弄那里去了,你这样会坑死为夫的啊!”
    “那又怎样?那什么三省总督再厉害,还能因为这点事儿要你性命?”陈雅洁瞪着杏眼,一脸不服。
    “哎,我的好夫人,你晓得什么,咱们这位督师那可是彻头彻尾的武夫,你这样不给他面子,他一怒之下把为夫的脑袋砍了,有什么稀罕?为夫明知道这是个坑,还得忍着气担着知县的位子,为什么?因为为夫没法得罪那些人啊,你以为这知县是不想当就不当的?”
    “啊”陈雅洁这才脸色大变,有些慌乱的说道:“这可如何是好?要不妾身去跟督师认个错?”
    “算了,夫人你也是一片好心,岂能让你去?为夫去,要打要杀认了,但愿督师别跟咱们计较”唐成华一边说话一边晃脑袋,刚刚迈腿来到门口,就听到一阵掌声,没多久一行人笑眯眯的走了进来。
    “哎,果然是伉俪情深啊,早听说唐知县有一位贤内助,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铁墨笑吟吟的看着唐成华夫妇,其实,铁墨心里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趣。陈雅洁为了让唐成华摆脱这个知县枷锁,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唐成华一颗心沉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督师,此事完全是下官的责任,你有什么气,下官受着,这事跟内子没有关系。”
    铁墨坐在椅子里,伸手拍了拍唐成华的肩膀,“好了,唐知县何必如此,本督师是那种一怒便杀人的人么?今日,本督师问你一句话,你这知县是真的不想当了?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当了,那本督师随了你们夫妻的心愿,想来也没人敢说什么。”
    铁墨开口免了唐成华的知县之职,旁人自然无话可说。按说,唐成华应该很高兴的,事实上他也是一脸诧异和喜色,几乎张口便想应下来,可是话到嘴边,突然又愣住了。陈雅洁在一旁急的不断推他,“督师发话了你还愣着干嘛,赶紧答应啊。”
    陈雅洁哪里晓得唐成华心中所想,海宁知县这个位子确实是个坑,可正因为是个坑,他唐成华才有机会当海宁知县啊。同理,这是个深坑,但同样也是个机会啊。督师想免了他唐成华的职,非常容易,可是他唐成华若是再想踏足官场,那就彻底没机会了。
    十年寒窗苦读,图的是什么?还不是傲立官场,封妻荫子?机会来了,自己真的要放弃么?如果是以前,唐成华会毫不犹豫的放弃这个机会,当一个富家翁。可是现在督师来了,谁说海宁县这个烂摊子就一定收拾不了?如果督师能横扫海宁阴霾,他唐成华这个海宁知县就变成香饽饽了。
    短短半盏茶功夫,唐成华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良久后,他咬了咬牙,无比认真的说道:“督师,下官不走,督师来海宁,诸事缠身,下官原为马前卒,为督师效微薄之力。”
    听了唐成华的回答,铁墨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还算唐成华有点念想,若是一点念想都没有,软泥一样的人,铁墨还真不敢用。
    “唐知县,你可想好了,跟着本督师走,一旦一个不妙,那你可就连当富家翁的机会都没有了!”
    唐成华又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跟着铁墨,就意味着成了南直隶官场的异类。铁墨要是倒了,他唐成华就会被人碾成齑粉。可世上哪有不冒险的事情,更何况是官场,官场之上,不找个靠山,不站队,那是不可能的。唐成华是没得选,只要选,就只能选铁墨。
    被南直隶官场坑到海宁来,自己还颠颠的跟南直隶官场一条心,那不是有病么?
    “督师放心,下官既然有了主意,就断然不会顾及以后的事情。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但下官知道,如果错过了督师,下官以后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铁墨很满意唐成华的反应,唐成华有此心,拿给他一个机会而又有何不可,“唐知县起来吧,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好好聊聊海宁县的事情吧。”
    铁墨草率么?并非如此,初次见面,要说信了唐成华,那是不可能的。而且铁墨一向不信别人说什么,只看别人做什么。如果唐成华摇摆不定,那到时候再把他换了便是。唐成华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唐成华仅仅是个知县,位置却很微妙,关键是海宁县太重要了。估计当时南直隶让唐成华来扛雷,也没想过后边会发生太多事,就想着唐成华扛完雷再把他拿下,换上自己人。可惜,那些人没料到他铁某人会对唐成华起心思。
    如果把唐成华扶稳了,再加上东湾船厂以及后边要招安的徐文海,那自己在浙江也算插下一颗钉子了,这颗钉子会变得越来越稳,只要他铁某人不倒台,这颗钉子就会不断发挥影响力,并越来越大,直到扭转整个大明朝的气象。
    谈起海宁盐场的事情来,唐成华便是一筹莫展。海宁盐场的情况非常复杂,不是说有钱就能立刻解决的。巡检司以及布政司不会允许旁人轻易插手盐场事务的,名义上铁墨是带兵来安抚盐场的,可实际上浙江方面一直防着铁墨把手伸到盐务里边来呢。
    “督师,不是下官说晦气话,海宁西边就驻扎着一万都指挥司的兵马,可直到现在他们也没对盐场动手。盐丁们闹腾的越来越厉害,可是都指挥司的兵马竟一直忙着在外围抓私盐贩子,光最近一个月,被砍脑袋的私盐贩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大明盐务,对于私盐管的非常严格,几斤私盐弄出来,一旦被抓到那就是要掉脑袋的。所以,在大明朝贩卖私盐,那可是提着脑袋干活,不是万不得已,没人愿意走这条路。之前,铁墨还真不知道海宁这边会是这种情况。仔细想想,还是有些想不通浙江方面在打什么鬼主意。
    来的时候就知道浙江官场不会轻易让他铁某人参与盐场事务的,别看之前浙江方面一个个急的火烧茅房一般,不断催促着边军来浙江帮忙。他们真的目的不是为了盐场,而是想把他铁某人拉到浙江来,好谋划一番坑人罢了。浙江的水很深,每一步都得有理有据,铁墨不会草率行事的。
    介入盐场之事,还得想些办法才行。王左挂显然早就想到浙江一行不会太顺利了,他凝着眉头对唐成华问道,“唐知县,盐官镇那边具体情况如何?来时听说那边盐丁闹得非常厉害?”
    “嗯,是很厉害,领头的那家伙叫魏晨,据说这魏晨少年习武,在盐丁中素有威望。都指挥司那边对盐官镇没办法,也是屡次被魏晨挡了回来。不过依下官看,这魏晨再厉害,终究是斗不过都指挥司的,盐丁们被困在盐官镇东边,吃喝无以为继,早晚会出大乱子的。”
    听罢,王左挂轻轻的点了点头。他与唐成华的看法几乎一致,盐丁们在愤怒之下,靠着一股血勇之气对抗朝廷,可现在流寇被打跑了,盐丁们被困在盐官镇存进不得,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那股热血也会一点点退去。随之而来的便是吃喝,这将成为打垮盐丁最锋利的武器,恐怕浙江方面也打的这个主意。围而不攻,等着盐丁们自乱阵脚。
    王左挂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但是他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浙江方面想要什么,那越不能给。仔细想了想,他转头笑道:“督师,看来咱们想要在浙江打开局面,还得落在盐官镇盐场。看来盐丁那边闹得还是不够大,只要都指挥司还压的住局面,那些人就不会真的着急。而且啊,属下想来,那些人从头到尾就没想过安抚盐丁,他们要借机会杀鸡骇猴,省下一大笔钱。”
    铁墨仔细琢磨着王左挂的话,很快就明白过来,“王先生,你的意思是说浙江方面手里的钱不够用,根本没钱扔到盐场?”
    “应该是这样的,流寇这么一闹腾,浙江方面损失惨重,再加上我们和徐公爷敲了一笔竹杠,浙江方面要供着上边,要养着下边,哪还有余钱管盐丁?真要说起来,盐丁们要的东西并不多,五百万两白银就可以把事情平息下去,可浙江方面迟迟没有行动,可见他们手里的财帛已经达到极限了,再不复之前那般宽裕。”
    听着王左挂的话,铁墨眼前一亮,既然安抚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那可操作的空间就大多了。安抚盐丁,浙江方面没钱,但是他铁某人有钱啊。从流寇那抢了一笔巨额财富,再加上从南直隶官场坑来的钱。眼下铁墨可以毫不客气的说,现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只要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很好,王先生,盐官镇那边的事情交给你了,想办法联系上魏晨,我们得将这把火点旺一点,烧到浙江方面肉疼。要是不知道疼,他们是不会允许我们插手海宁盐务的。哼,咱们千里迢迢来浙江,是为了吃肉的,可不是来喝风看风景的。”
    铁墨眼中厉芒一闪而过,王左挂等人心中一颤。督师这么一说,那又要死很多人了。可即使如此,没人觉得铁墨的做法有什么不对。大家来海宁县,就是找好处吃的,难道什么都不做,干瞪眼?浙江官场以及南直隶包藏祸心,他们也得反击一下才行。
    有了铁墨的话,王左挂等人便暗中运作起来,不过这一切跟唐成华就没多大关系了。回到后宅,唐成华有些疲惫不堪的躺在了椅子里,动都不想动一下。与督师交谈一番,身体倒是不累,可是精神上遭受的压力是无法想象的。
    从今往后,他唐成华也算是一名铁杆的晋北党了,是好还是坏只能看老天爷的意思了。陈雅洁似乎看出唐成华心情沉重了,将茶水放到一旁,小声说道:“老爷,你这么做值得么?”
    “当然值得,那些人把我扔到这火山里来,就没想过让我活着出去。铁督师,算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了,如果不是恰逢其会,以为夫这身份,靠都靠不过去,以前,咱们花了那么多钱,上下打点,有谁讲咱们看进眼里了?”
    唐成华说的也是事实,可陈雅洁终究是一名女子,她的心里没太多野心,哪怕当个富家翁也是没问题的。
    .......
    海宁盐官镇,四月份的盐官镇依旧没有半点繁华景象,平日里这个时节来往的车辆如流水一般,但是现在,空空荡荡,犹如一片死寂。盐场角落里有一座很高的竹楼,平日里是盐场管事监督盐丁的地方,魏晨靠在竹楼中,望着远处的虚影,眼中尽是茫然。
    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魏晨也不知道该如何走下去了。对抗朝廷,纵兵造反?魏晨真没这么想过,当时受到流寇的刺激,再加上遭到官兵痛下杀手,脑袋一充血,便带着人闹事。起初,只是想拿回自己该得到的东西,让盐丁们活的更像个人,但起了头,却没法收尾了。
    浙江官场的反应,也出乎了魏晨的意料。这次,浙江方面没有运一两银子过来,从头到尾都是直接发兵围剿。
    盐丁们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盐场存留的物资所剩无几,官兵守着各个路口,再这样熬下去,盐丁们就要下海喂鱼了。这几天,明显感觉到了周遭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失落与绝望,当初起兵的豪情早已经在漫长的对抗中消磨殆尽。
    一口烈酒,狠狠地灌进了嘴里,那种火热的感觉让魏晨清醒了几分。
    到底该怎么办?为什么无论怎么做,都跳不出这命运的枷锁,难道老天爷真的一点活路都不给盐丁们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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