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渐过。
    正是一年中最为闷热的时候。
    幽寂的竹楼中,柳元正端坐在窗边,一手捧着部道书翻看,一手不住的挑动着掌心的玉瓶,不时捏出一枚灵丹来,当做糖豆儿似的服下。
    少年神情惬意,可是唯有四下里汹涌而来的澎湃元气,方见此刻柳元正修行之紧要。
    宽桌的另外一边,那火鸦神壶端放在角落中,壶中焰光升腾,裹着一株株灵药,复在壶中丹老的手印变化之下,凝炼成一枚枚灵丹,紧接着又被柳元正牵引入掌心玉瓶中,趁热相继服下。
    如是不停。
    仿佛长久静止的闲逸画卷。
    少顷时间,柳元正的脸上渐渐露出厌烦神色来,遂将手中道书一卷,直直的仍在桌面上。
    一声颇为无奈的叹息。
    少年很是苦恼的摇了摇头。
    眼见得柳元正这般姿态,那壶中丹老遂熄了明光。
    “尊主这又是缘何烦恼?”
    闻言,柳元正没好气的指了指桌面上的道书。
    “还能是缘何烦恼,实则是这莲台古佛的经卷看得我头大如斗!虽说修道者不该是这样的心态,可我到底也是历劫西行过的玄门弟子,怎能够真的做到七情不生,静心而观之?”
    听得此言,壶中丹老方才恍然。
    昔日里,丹宴闻法七友历劫西行,度灭佛门三宗,破山伐庙之间,却也并非将所有佛门典籍付之一炬。
    道中得一法,法中悟一术。
    事关传承经文,早已经被诸修毁去,但仍有些许不涉及高深佛理的术法典籍,却被保存下来。
    柳元正身为西行亲历者之一,手中自然有拓本,更有翻阅的资格。
    “嘿!依小神说,到底还是尊主自寻苦恼,若是经文还则罢了,不过是些虚实变化,镜花水月一般的术法,值得尊主费这么大心思?徒教自个儿心烦,何苦呢!”
    闻言,柳元正倒是颇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是啊!我这当真是自寻苦恼了,只是不去看却也没法,谁能想到,已经是近半月时间过去了,我才修到筑基境三层?虽说以雄浑法力,便是寻常筑基巅峰修士也能斗一斗法,可到底境界只是如此。
    倒也说不得甚么懊悔,如此境遇,只能说我这筑基境的底子打得太过于尽善尽美了些,昔日炼气境时,不过是五枚寻常妖丹元珠,便教我能以雄浑法力冠绝同辈,如今这八宝玄雷池的却是用莲池铸就。
    起先时,我还以为这筑基境的修法本就如此,后来方才发觉,便是将气海丹田炼入雷池中去,也不该有这般无垠雷海通纳在其中,思来想去,应该还是那听风莲池本身的缘故,到底是古佛讲道之地啊!
    这般没了办法,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便也只好翻阅手中仅有的佛门道书,希冀能够从这些典籍中寻到些甚么体悟,不说教我一日直入结丹,总也该明白这听风莲池玄奇外相之下的本真才是。”
    若是寻常天材地宝,有了这等变化,柳元正只顾着欣喜就是。
    可这听风莲池到底是佛门古物,更曾是莲台宗底蕴之一。
    那么欣喜之余,便由不得柳元正不去担忧。
    古往今来,不是没人因着这类古时宝物遭逢大难的。
    更何况佛门尤善此道,昔年鼎盛时,不知多少修士便是贪图那些“无主宝物”,反受了佛门算计,横遭死劫者有,心神蒙蔽,被因之强行渡去佛门者亦有。
    前人血泪早已经被历历写进书中去。
    柳元正自然不愿重蹈覆辙。
    “如此说来,尊主观诸佛卷,可有收获?”
    听得壶中丹老又追问到此,柳元正遂也点了点头。
    “自是有的,虽说只以术法观之,追本溯源难度太大了些,但总归还是能教人琢磨出一个大概的模糊轮廓来,这几日硬着头皮去看,好在还有这些收获以慰我心,说来,许多细枝末节延宕开来去,反教我有许多新奇发现。”
    少年这般讲,也引得壶中丹老好奇。
    “哦?尊主何等发现,足称新奇?”
    说到这里,柳元正脸上也露出莫名笑意来,他懒洋洋的靠在竹椅上,指着桌面上的道书说道。
    “世人皆说佛门修法,善虚实变幻,善蛊惑人心,也常以镜花水月去蔑称,然则于我看来,些许术法虽不足称道,追本溯源去看,却又几分借假求真的意思,只是掺杂在术法之中,极不显眼而已。
    这便是新奇之处了,三千大道,万般神通,世上少有并驾齐驱,同走一路的法脉传承,借假求真……巧了!古时左道旁门之修法,亦是借假求真!其实,这也是早年间我便心中疑虑的地方——
    昔年世外仙道衰败,方有古玄门兴盛。说句不大恭敬的话,古玄门是从世外仙道的尸骨上生长起来,开出瑰丽道花的,如今看不大出来,但许多玄门古法,仍旧能够瞧出世外仙道的影子来。
    尤其是那天罡地煞之数的玄门护道术,如那胎化易形,若说未有左道魇魅术的影子,怕是古玄门先贤都不信。既然如此,说句一脉相承,便也不算是过吧?可是……世外仙道的根本修法去哪儿了呢?
    往日里,我以为沧海桑田,也不是甚么道与法都能传承下去,若非常有左道宗师,这般修法该失传了,昔年未被古玄门吸收容纳也算是正常,如今看,事情却并非是这样,要知道,佛门可是被称之为逃禅。
    往跟脚上去说,逃禅一门,昔年可是从古玄门分列出去的!或许是因仇生恨,或许只是因为忌讳,待得玄门中兴,便将许多事淹没在岁月中,不再宣之于众,甚至故意将之从故纸堆中抹去……”
    说到这里,柳元正竟咧嘴轻笑了几声。
    “如此说,天底下的散修,与禅门诸宗,万古岁月之前,还能算成是一家?”
    听得少年这番说法,饶是壶中丹老也有着些许失神。
    “尊主所言,初时听来,几如天方夜谭,可仔细思量,未尝不是一种可能。”
    “所以,若用佛门主借假修真之道去看,我这八宝玄雷池的变故,却也显得顺理成章了,那莲台古佛本就是极乐佛主的嫡系,佛主道场,可是在须弥山呐!”
    “尊主是说……”
    “嗯,这才是早先你我都未发觉的,那听风莲池之中,因着昔年莲台古佛讲道,先是沾染了些须弥道韵,而后历经岁月造化,愈显非凡,而后又被你我炼成八宝玄雷池,复将丹田炼入其中,这一番天罡引地煞,才使我开得偌大雷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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