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道殿的古老门户在吱呀声中缓缓洞开。
    柳元正撩袍端带,缓步而入。
    偌大的道殿之中,元道老真人一如先前所见一般,端坐在道殿中央,道袍上古拙的纹路闪烁着流光,远远地看去,如九叠宝塔伫立。
    不疾不徐的缓步走到元道老真人面前,真人挥手,有阴阳蒲团显化,少年没有说话,只是顺着老真人的摆手,端正座下。
    待得少年坐定,原地里才见元道老真人笑容和煦的开口道。
    “孩子,夜里来见老朽,可是有甚么事?”
    闻言,柳元正又是恭恭敬敬的一拱手。
    “祖师明鉴,弟子实是有事求见,此其一,乃先前祖师借与弟子的棋谱,已然读罢,受益匪浅,想到上次拜见时祖师的叮嘱,遂不敢怠慢,星夜来将棋谱归还;此其二,乃弟子心有一困惑,左右思量无绪,便想着斗胆,来问道于祖师。”
    听得柳元正诸言,元道老真人笑的更是和蔼。
    “善,善!元易你是吾宗之贤人,若是有困惑来问老朽,但凡我知,定是无有不应的,无需拘礼,这是你应得的,只是长夜漫漫,咱们一件件事情来说,先说这棋谱的事情。”
    说话间,便见柳元正已经翻手将那卷泛黄的棋谱捧在手上,先是奉至眉心,又缓缓往前推去。
    “此为祖师之棋谱,如今原样奉还。”
    话音落时,便见元道老真人点点头,伸手接过了柳元正递来的棋谱,只是捏在掌心中,却也没有伸手翻开的意思。
    老真人低着头,他苍老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棋谱的书封,神情感怀。
    随即,老真人抬起头来,看向柳元正。
    “元易,这棋谱你看完了?”
    “回祖师,都看完了。”
    “记下了么?”
    “都记下了。”
    “看明白了么?”
    “都看明白了。”
    一老一少,一问一答。
    随即便见元道老真人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很好,非常好。”
    点头间,老真人一摆手。
    随即便见一套古朴的棋局横在两人中间。
    “老朽驻世漫漫岁月,说来自认为尚算灵醒通透,你来请教老朽的第二件事,我已有所猜度,此事你已无需问,祖师也先不应你,先弈一局罢,下完棋,再与你分说。”
    听得老真人这般讲,柳元正遂点点头。
    “是。”
    于是乎,偌大道殿之中,再度寂静下去,无人言语声音,唯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响声。
    良久,良久。
    夜已极深。
    四面墙壁上的香烛仍旧照的道殿通明。
    一局棋已然终了。
    原地里,柳元正咬了咬嘴唇,细细地判断着棋局上的黑白诸子,最后只得摇摇头,捻起两枚棋子,一同放在棋盘上。
    局势已然回天乏术,柳元正只得果断认输。
    这一回,老真人赢了棋,没像上一次那般笑的开怀,他反而和柳元正一般,仔细的端详着棋局,像是在心中复盘,又像是在回忆些什么。
    少顷,老真人很是感怀的点点头。
    “不错,棋力大有长进,以后没事儿的时候,可以多来找老朽下一下棋了,这不是客套话。”
    听得老真人这般说,柳元正咧嘴一笑。
    “那日后弟子免不得要多叨唠祖师了。”
    看见少年应下,老真人这才跟着笑了起来。
    “不妨事,不妨事,驻世经年,吾宗愈发兴盛,这承道殿倒是渐渐冷清下来,你要常来,就当陪老朽解解闷罢,你该知道的,咱们很有缘。”
    “是。”
    原地里,老真人一手捧着棋谱,一手轻轻捋着花白的胡须。
    “那么说起第二件事情,元易,这殿中没有外人,其实你不用称我为祖师的。”
    老真人这话似是说的漫不经心,再看柳元正,却也像是丝毫没有听出弦外之音来,反而是一拱手。
    “弟子是五雷仙宗的门徒,是吾宗的贤人,这是中土和北疆玄门诸修尽知的事情,您是元易的祖师,也是断然不会更易的事实。”
    “你当真这么想?”
    “祖师,弟子怎么想不重要,事实就是如此。”
    “也对。”轻声应了一句,元道老真人又忽地一笑,“元易,说来你是怎么想到找老朽来释惑的?”
    “弟子心中的疑问,说来也是源于祖师所赠的道书,阅览之间,有了收获,便也有了困惑,想着若去问师尊、问师伯、问掌教,总是不大合适,便想着问道于源,遂来请教祖师了。”
    老真人脸上的笑容更盛。
    “问道于源,你能想到这一点,很是不错,元易,其实你翻过头来看,你其实已经找到解决疑虑的办法了啊!”
    一番话教老真人说的语重心长,原地里,柳元正挑了挑眉头,脸上也不禁浮现出笑容来。
    看着柳元正的神情,老真人也似是十分高兴。
    “孩子,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那就去做吧。”
    “那……弟子告退。”
    “嗯。”
    先是少年温吞的脚步声,紧接着,又是殿门的吱呀声音。
    偌大的道殿再度陷入了沉寂。
    元道老真人只是低着头,感怀的看着手中的棋谱。
    忽地,他伸手出,轻轻的翻动着泛黄的纸张。
    曾经夹在棋谱中的纸笺已经消失不见了,同样的地方,一封信呈现在老真人的眼中。
    ——吾徒元道亲启。
    端详着那熟悉的字迹,老真人的神情罕有的复杂起来。
    打开信封,只有一张薄纸从中被放在其中。
    老真人凝神看去,仍旧是左道宗师的字迹,将一首小诗写在了纸上。
    平生所学惟余骨,
    晚岁为诗欠砍头。
    幸得梅花同一笑,
    岭南已是八年留。
    一时间,老真人似是失语。
    他长久地,愣怔地凝视着手中的薄纸。
    凝视着其上的古篆字迹。
    这一刻,元道老真人竟有些说不出的苍老。
    良久,良久。
    老真人像是才找回了全身的力气,苍老的手掌颤颤巍巍的将手中的薄纸重新装回信封中,又再度夹在道书里,好生存放。
    做完这些,老真人复才迟缓的仰起头,怔怔地望着道殿的穹顶。
    “师尊呐,徒儿驻世四万年,到如今,仍旧是您老手心里的一枚棋子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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