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柳元正踏雪而去。
    等他走到承道峰山脚下的时候,少年忽的驻足,回首遥望山巅的承道峰。
    那宏伟的道殿在夜幕的遮掩下,在漫山风雪的映衬下,显得是那样的渺小。
    在柳元正的眼中,他所遥望的,不是五雷仙宗的定海神针,不是仙宗长盛不衰的无上底蕴,而是一座囚牢,一座困顿了一位驻世真人四万年的囚牢。
    这一夜,两人对弈之外,看似只是漫无目的的肆意闲谈,可这些话听在柳元正的耳中,却教他明白了许多。
    关于老真人的心意。
    关于老真人对于那无上高天,那高天之上缥缈仙乡的恐惧。
    是的,恐惧。
    老真人这种恐惧的情绪,教人说不清来由,但柳元正的感受却异常的真切,他能够听出,当老真人提及无量量劫背后诸般干系的时候,当老真人言及仙乡群仙诸圣的时候,那语气之中再难遮掩的忌惮,那隐约间颤抖起来的声调背后的恐惧。
    而这样的恐惧情绪,却又让柳元正无端的感受到了心安。
    一个还有所畏惧的人,便不再是无敌的存在。
    一个仍旧有所忌惮的人,行事便不会是肆无忌惮。
    至少,在无量量劫终了之前,柳元正笃定,老真人不会朝自己下手。
    至少,在左道宗师的法脉走到终点之前,柳元正笃定,老真人不会朝自己下手。
    这样就足够了。
    序盘如何,中盘如何,终有一天,他们俩要在官子阶段分出胜负来。
    一如今日之棋局,或者三劫循环,和棋终了,又或者……战而胜之!
    心中思量至此,少年回过身去,遂大步疾行,脚踏寒霜,身披风雪。
    ……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转眼间,已是深冬严寒时节。
    这会儿,柳元正却不曾在隐居天门峰,而是在宗安道人和绮萱的陪同下,行走在寒蝉峰上。
    这是冰魄雷元一脉的道场,值此时节,此山间节气,严寒尤甚岳霆群山其他地方许多。
    青石山路上,三人并肩而行,更有两位冰魄雷元一脉道子,陪同前行,却落后了数步。
    眺望着寒蝉峰的景色,柳元正仔细听着宗安道人的指点。
    “一门里不说两家话,元易,你也知晓,这冰魄雷元一脉《冰魄凝煞极雷经》修法,乃昔年师祖云游时,得自古仙洞府。吾门六经,仔细说来,除太阴太阳二经之外,余者几乎部分高下,只各有所长而已。
    如这《冰魄凝煞极雷经》,虽名冰魄,却不入五行,不过是以景物阐道境,修法的关隘却在凝煞二字上,如此听来,似乎是何太阴雷经一般的数路,实则内中仍旧有着差距,阴阳二经在于调和,此经却修阴煞之极!
    往高邈里说,实际上便也涉及到了道途修法上的区别,咱们这一脉,阴阳合炼,便是你自己,走的同样是包容并蓄的路子,然则若寻一道,将诸般推演到了极致,而后极尽升华,未尝不是另一条通衢仙路。”
    宗安道人说话的时候,不止是柳元正在仔细的听着,连身后两位冰魄雷元一脉的道子,也屏气凝神,于他们而言,能有这般得主峰长老指点的机会,本就不多。
    等到柳元正这里面露恍然的时候,两人仍旧在沉思。
    “所以说,师伯,这一脉,虽号冰魄雷元,实则仍旧是以景物阐道境,若是将道法修道高深处,或许仍得蜕变,能成纯阴之雷道?”
    “话是这样说,可内中的艰辛,又岂是蜕变二字能够言尽的?难啊!”
    柳元正深以为然。
    “是啊,春花秋月也言道,可多少人只看到了春花秋月,却少有人能言及道境。”
    两人正感慨着,忽听得身旁绮萱轻笑一声。
    “师兄,元易,你们自顾自地说了,莫忘了这里还有两位师侄在听呢,总要给人些心力上的鼓励才是。”
    闻言,柳元正只是歉然一笑,还未及宗安道人说些甚么,那两道子便连连拱手,直说不敢。
    奉承的话一冒,宗安道人和柳元正便也失了谈兴。
    虽然如此,少年却也晓得了绮萱师姐的意思。
    如此对宗门一脉修法品头论足的话,实在不好当着人家的面说,难免教人觉得轻浮。
    几人复又虚言了几句闲谈。
    眼看着山风呼啸,一时更甚过一时,柳元正神情却愈发满意。
    此行非为寻常,他正是掐准了时日,要等今冬最为严寒的时候前来。
    不多一会儿,鹅毛大雪覆盖满山。
    正此时,宗安道人的脚步却忽的一顿。
    “元易,就是这儿了,寒蝉雷池到了。”
    柳元正循声望去,嶙峋的山岩之间,一口漆黑幽深的潭水呈现,波澜不兴,那幽深的寒意却像是要顺着柳元正的目光,直刺骨髓。
    眼见得此,少年鼓荡起法力,隐约护住了身旁的绮萱。
    这般幽寒,他勉强还能受得起,却担忧着绮萱师姐。
    佳人高邈的只是道识,终归已经不再是那个尝试阴阳合炼的元婴境巅峰修士了。
    没再言语,柳元正朝着宗安道子点了点头,便屏气凝神,调养着自身的精气神。
    眼见得此,宗安道人与两位道子都稍稍后退了许多,背过身去,为柳元正护法。
    如此,又多等了一会儿。
    柳元正伸出手来,接过了漫天飘扬的鹅毛大雪,感应着天地间的阴寒之炁。
    随即,少年偏过头来,拱手言道。
    “有劳师尊了。”
    闻言,绮萱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促狭的望着柳元正。
    但这会儿不是调笑柳元正的时候,更何况,还有宗安道人等人在不远处护法呢。
    旋即,绮萱点了点头,随即手捏法印,而后右手一扬。
    宽大的玄袍袖口飞扬,但见一面面灵幡腾空而起。
    幡旗悬空,顷刻间便在寒蝉雷池上空布下阵法来。
    与此同时,柳元正雄浑的法力蔓延而出,与绮萱的法力灵光纠缠在一起,混合在一处。
    阵法以柳元正的法力为支撑,却又以绮萱的法印调度为主。
    这实在是很危险的举动,非至亲之人,想来少有人敢将自身法力这般与人相融,这意味着毫无保留,意味着互相寄托了性命与生死。
    但此刻,这般念想显然不在柳元正和绮萱的思虑范畴之内。
    几乎同时间,关于纯阴雷火的炼法细节,萦绕在柳元正和绮萱的心头。
    悄无声息地,两人却默契十足。
    眼见得,绮萱这里法印变幻,一面面灵幡上光韵流转,将寒蝉雷池笼罩的同时,洒向了四面八方。
    一时间,四方阴煞寒气兜转而来,隐约间,一道雷鸣之声炸响群山之间,池水沸腾,一股水浪冲霄而起,直刺入灵幡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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