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竹简上疾走的笔尖顿了一下。
    皇甫嵩抬起头来。
    他打量起眼前这个躬身的少年,穿着平凡的衣衫,身上并无任何名贵之物,显然不是权贵之家的子弟,但观其相貌,却是格外的俊逸非凡。
    “老夫与你素昧谋面,何以老师呼我?”皇甫嵩出声询问,后辈在他面前自称‘学生’这没问题,但老师二字,却不能随便乱叫。
    想想也是,突然找到一个帝国名将,说要拜他为师,人家跟你都不熟,甚至面都没有见过,也难免会怀疑你别有用心。
    夏侯安拱手说道:“此举的确有些鲁莽,但小子是诚心拜师,您就收下我吧!”
    夏侯安说得诚恳,皇甫嵩却不为所动。他对眼前少年的家世背景一无所知,天地君亲师,师在其中,说明传承极为重要。
    夏侯安自知很难说动皇甫嵩,于是掏出当初边让写的书信,恭敬递了过去:“老师,这有边夫子写给您的书信,您看完之后,在做决断不迟。”
    皇甫嵩将信将疑的接过。
    边让在洛阳为官时,皇甫嵩与他有过些许交情。
    那时候蔡邕因得罪十常侍被流放塞北,洛阳城内边让独占鳌头,声名鹊起,熟悉边让的人都知道,他有三高:学识高、名声高,还有就是眼光高。
    只要他看不顺眼的人或事,谁的帐也不买。
    如果这小子真是边让推荐,想必定有可圈可点之处……皇甫高心中这般想着,手头已经打开书信,认真浏览起来。
    边让在信中对夏侯安不吝褒赏之词,说他桀骜酒脱,却又不失本性,胆子极大,敢于坚守自己的理想和原则……
    当看到夏侯安在陈留市集替百姓们打抱不平,最后公众处死张邈儿子时,皇南嵩忍不住的想要击掌称赞。
    这般不畏权贵的少年,只欲伸张正义于民间。
    做自己门生,再也合适不过!
    最后,边让在信的结尾处说,本来他想收夏侯安当学生,但很可惜夏侯安志不在此,也沉不下心读书,不是走文人儒生的料子,跟着他只会埋没了这颗赤子之心。
    于是才将夏侯安推荐给皇甫嵩,希望他能够好好打磨这块璞玉,使其成为真正的国之栋梁。
    皇甫嵩看完以后,将信放在桌案,目光重新看向夏侯安时,多了几许欣赏:“伯阳是吧,文礼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不过在此之前,老夫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有戏!
    夏侯安心中一喜,皇甫嵩的态度明显在往好的方面转变,看来只要自个儿回答好了这个问题,拜师已经不在话下。
    “老师请问。”
    夏侯安语气恭敬。
    对于老师这个称谓,皇甫嵩似乎已经默认,没有再纠正夏侯安改过,神情郑重问道:“告诉我,你志向如何?”
    这个问题,意料之中。
    夏侯安此前想过很多种回答方案,而此时,他看着眼前的老人,神情虽然憔悴无比,但眼神里似是在期冀着什么。
    于是,夏侯安便知道该如何答了。
    他将答案归结于八个字:匡扶汉室,死而后已!
    与其罗里吧嗦的说上一大堆感人肺腑的话,还不如单刀直入,简单明了。
    好!好!好!
    看着少年抱拳回答时的笃定模样,皇甫嵩一连说了三声好,情绪激动之下,几乎老泪纵横。
    待到心境平复下来以后,皇甫嵩主动招呼夏侯安到近前坐下,然后缓缓说着:“难得你有此心,但我还是不能收你。”
    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夏侯安懵了。
    皇甫嵩分明是很欣赏自己的,而且对刚刚的回答,显然也十分满意。
    他没理由不收我啊!
    夏侯安百思不得其解。
    好在皇甫嵩不久便给出了解释:“若是以前,我肯定会收你为徒,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现在身处牢狱,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若是收你为徒,你很可能遭此牵连,落下大狱,这是我不愿看到的……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你还敢来拜我为师,说实话,我很欣慰……”
    原来是这个。
    夏侯安心里多少有些感动,但皇甫嵩这个老师他是拜定了,耶稣也拦不住他。
    “老师放心,学生一定全力救您出去!”
    夏侯安抱了个拳,语气无比笃定。
    皇甫嵩摇头。
    他只当夏侯安是年轻气盛,根本不知其中厉害。
    这回进来,恐怕很难再活着出去,所以他才要来笔墨,想把自己这些年带兵打仗的心得全写下来,也算是给后世留下点有用的东西。
    去年岁末,议郎盖勋找他密谋,说趁着关东联军进攻洛阳东面时,董卓无暇西顾,他们也出兵从长安函谷关出,来个正义的背刺。
    未奉诏而领军入京,视为谋逆。
    当年董卓入京,好歹是受了大将军何进的邀请。虽说那时候董卓还没到洛阳,何进就已经死了,但至少名义上说得过去。
    忠君爱国的理念在皇甫嵩脑子里根深蒂固。
    所以,他犹豫了。
    众所周知,犹豫就会败北。
    曾在西凉平叛时,董卓还是皇甫嵩的部将,听令与他,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当朝太师,权倾朝野。
    而他,也曾战功赫赫、风光无限,却成了阶下囚。
    可谓造化弄人。
    “老师,您别气馁,有学生在,定能将您救出这劳苦之地!”夏侯安一边说着,一边从饭龛里将酒菜端出。
    他就怕皇甫嵩哪天想不开,气短之下,直接上吊或者抹了脖子。
    然而皇甫嵩似乎已经心灰意冷,让夏侯安不要白费功夫,他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少年,在这皇城之中,能有多大办法?
    有这份心,皇甫嵩就已经心满意足。
    夏侯安没说什么,他很清楚,现在就算把天说破,皇甫嵩也不会相信,得拿行动证明才行。
    待到皇甫嵩吃完以后,夏候安又陪他闲聊了小会儿,才提着饭龛离开。
    走的时候,他还特地找到负责此处的狱卒,塞了不少钱财,让他们多加照顾一些。万一有什么情况,悄悄报个信,也是好的。
    出乎意料的是,狱卒没收,说是崇敬皇甫嵩的为人,自然会多加照顾。
    又说夏侯安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好很多,平日里亲切无比,如今皇甫将军落难,却没一个人前来探监。
    真是人心薄凉。
    狱卒这番说了,夏侯安也不再塞钱,拱手道了声谢,说是欠他一个人情。
    随后,离开了廷尉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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