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陌一当即想去那张小纸上的诗句,心中转了一转,随即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是这个?”
    宇文掌柜欣然笑说:“不错,对上了,这是贵客要求的一万两银票,每张一千两,共十张,请清点一下,这是提款之用的契约,一式两份,还请贵客验明之后亲自在数额上用印……………”
    李陌一数了数银票,上同银庄南北通用的银票十张,一张一千两,总共一万两银子到手了。
    将银票藏入怀中之后,李陌一又接过玉牌与契约,扫了眼查验无误之后,将玉牌上下两面一推,玉牌便分成了两块,其中一块底部刻着一朵樱花,李陌一拿起它熬上印油在契约上写着一万两的地方盖上了一朵鲜红的樱花,手续到此算是完成了。
    李陌一收起银票站起身,宇文掌柜又简单叮嘱了几句,无非都是说什么下次再提款需在三个月之后,存额不足一万两的时候要尽快补上,否则便会被降低一次取款额度等等。
    李陌一垂头匆匆向外走去,宇文掌柜的话他根本没心思去听,怀揣巨款的他现在只想尽快离开。
    不过,正在他跨过门槛就要离开上同银庄的一瞬,两个女孩子恰好朝上同银庄走来。
    其中一个走在前头,她一边扭头跟后边肥身大脸的丫鬟说话,一边向上同银庄大门转过身来,眼看两人就要撞到一块儿的时候,那女孩的脚尖一点,整个身子一扭,竟然头也未回地平地挪开一尺,险险地躲过了撞个满怀的结局。
    李陌一也被吓了一跳,但是他头也没抬地快步走开了,走在后头的那个大脸丫鬟可不依了,她扭头冲着李陌一的背影骂说:“你这人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啊!!”
    前边那黄衫少女也回头向李陌一望来,只不过她可没有像丫鬟那样当众发怒,而是轻皱了眉若有所思。
    大脸丫鬟回过头来,嘴里还不停歇地说:“真是世风日下,这立陵城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撞了人竟然连个头都不回。”
    那小姐说:“别说那么多废话了,或许人家有什么急事呢………”
    丫鬟这才注意到小姐的神情有些古怪,她虽然嘴上说着话,但是目光却依然望向已经走远了的那个差点撞到她的人。
    丫鬟立马就奇了,她再次扭头向那人望去,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便好奇地问说:“小姐,你在瞧什么呀?”
    小姐说:“你不觉得刚刚那人有些眼熟吗?”
    “………”
    丫鬟面上疑惑地说:“眼熟吗?我怎么没觉得?小姐,那人衣着简陋身材寻常,头戴斗笠隐隐祟祟,我们怎么会认得那样的人呀?”
    小姐摇了摇头:“算了,咱们进去吧。”
    …………
    她带着丫鬟进入了上同银庄,心中依然想说:“奇怪,这人好生眼熟,难不成是他?不过………他怎么可能在立陵城,又怎么可能会是上同银庄的贵客?我一定是看错了………”
    来到银庄柜台前,小姐说:“掌柜的,请帮我准备十万两银票,要一万两一张的。”
    掌柜的接过她的信物看了看:“原来是曾小姐,请你到贵客室稍候,实在是巧了,本店刚刚被取走大宗现银,只怕库存的万两银票不足十张了,若是小姐不想换做面额小一些的银票,只怕要等上一阵。”
    曾小姐心中不禁又浮现出那个匆匆离去的人的背影,刚才只匆匆一睹,那人又把斗笠压得很低,自己只瞧见了他的半个下巴,但就是这半个下巴竟然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要知道她打小就记忆力过人,只要是匆匆见过一面的人过上几年都不会忘记,哪怕只看到了半个下巴………
    但是记忆中的那人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三餐都难以为继,又怎可能走入上同银庄这样的地方?
    更不可能一口气提走大批银票,要知道先前他走出的那道门,可是至少需要存户里曾经长期存有十万两以上的银子才能进入的特上之地啊………
    她心中一阵飞转,嘴上已答说:“那便换做小额一些的银票吧,不妨事的。”
    曾小姐带着她的大脸丫鬟进入了贵客室静候。
    那大脸丫鬟见小姐依然在皱眉苦思,不禁劝说:“小姐,你还在想刚才那个莽撞的家伙呀?别管那人了,瞧那人莽撞的样子也不会是什么上得台面的人物。”
    曾小姐白了她一眼,叱说:“谁人告诉你我在想那人了?你倒是长本事了,还懂得给人看相了?那我问你,咱们曾经见过那李陌一两次,你何曾给过人家好脸色?你可曾瞧出他的真实能耐么?”
    丫鬟撅起小嘴:“小姐,你这不是寒碜我么?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呀,再说了,小姐你自个儿不也见过那李陌一两次吗?”
    “亡绝子,竟然敢拿我的话来驳我了!!你要记住,出门在外万事小心为上,哪怕对知根知底的人也不得掉以轻心,否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得载个大跟头。”
    “是,小姐,小丫记住了。”
    丫鬟答了声,眼珠儿一转,又兴致勃勃地问说:“小姐,那个李陌一咱们还真是看走眼了,想起第一次见他们的时候就好笑,小姐,你说这人真的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么?”
    曾小姐正色说:“那可不是传说,先前王水根一案,苏州府与御内高手联手查了两个月都查不出一点线索,那李陌一才去了短短三日,便已凯旋大破,不但抓住了凶手,更将当地潜伏了十年之久的盗匪细作全数揪了出来………”
    “这么说那个李陌一是真有本事咯。”
    丫鬟小丫嘴角一撇,却是怪气怪语的说:“小姐,我看他就算是再有本事,现在还不是个悬缉大犯………也不知道这两月不见背着人都干了些什么祸事,你说咱们千辛万苦的找他找了两个多月,整个北国都快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一个李陌一,别是到时候只看的到一具沉尸了………”
    曾小姐的脸突然一冷,喝说:“多嘴!!”
    小丫吓了一跳,干净噤口不语,过了一会,门口传来轻轻的敲击声,有人来了………
    …………
    …………
    李陌一并未注意到自己差一点撞上的人就是曾经与他两次擦肩而过的那位小姐,他有点做贼似的匆匆走了两条街之后突然拐入一个僻静的小巷子,站在墙后他大大出了一口气,忽的探头向来路望去,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李陌一终于松了口气,他歇了两息时间,又快步离开了。
    ………
    回到后邸,李陌一又换了身常服,面上的装扮不变,权当抵个面具了。
    刚刚简单吃了些东西,宁可玄和许九便找上门来了。
    …………
    宁可玄身上的蝉毒已经全全解除,虽然需要拄着拐杖行走,但整个人又恢复了浩然之气,一身青褐衫衣格外引眼,不绝之中又保留着些许的贵气。
    他与李陌一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又多得李陌一出手缓解了蝉毒,也算是他的半个救命恩人,加上李陌一又正正好擅长破案,他对李陌一也是改观不少,心里那点怨丝早就荡然无存了。
    和宁可玄简单说了几句后,李陌一明了了他们二人的来意。
    也不知道宁逍为什么要见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先前曾经不慎现出过什么破绽………心下开始不安起来………
    跟大寒交代了几句之后,李陌一便登上马车,跟着宁可玄,来到了宁府。
    …………
    这是他第二次来,第一次过门而不入,今番也终于能够见识一些宁阁老的大宅了。
    不过走进宁府之后,李陌一略微有些失望,却又多了一份敬。
    宁府占地却是很大,但装潢却只能算是一般,里头的亭台楼阁,假山活水,都因地制宜,顺势而建,少了人力的痕迹,多了自然的功斧。
    宁逍正在小亭子中坐着,旁边有个小丫环在煮茶,前面的池子颇有接天红莲的意思,宁逍将手里的鱼饵撒下去,便有一尾尾金鲤挤着脑袋聚过来抢食,悠然自得,很有养老的氛围。
    李陌一走进小凉亭,宁逍对他微微一笑,走到老人身边,但见得脚下莲池之中锦鲤翻滚,似有大朵大朵的金红牡丹从水中绽放上来,煞是引眼。
    可李陌一又想到,他像无头人一般调查这个案子,就仿佛这些追逐鱼饵的锦鲤,以为抓住了些许痕迹,拼命往前追索,可真正的大手子,却是撒下这些引饵的宁逍………
    这桩士子沉船一案的背后是科举行弊案,对于立陵城和天狱门而言,破获这样的案子,确实是一桩莫大的功劳,但功劳的前面,却是他们莫大的失职,是大荣,但也是大辱先行。
    据说如今正当宠的赵贵妃已经到了能顶半边天的程度,上下衮衮诸公是敢怒而不敢言,这样的节骨眼上,谁人敢招惹赵家的人?
    赵乐乐就是这些差员们巴结赵贵妃的一块敲门砖,谁人又敢动她赵乐乐?
    但这起案子的影响也是巨大的,如果什么都不做,也是不可能,所以只能在一定的前提条件下,对这个案子进行简单浅显的挖掘和追查。
    或许李陌一的出现是个意外,或许他撞见宁可玄和王正等人掘墓开棺是巧合,但接下来李陌一的一举一动,怕是都有宁逍暗中引导的结果………
    李府长能如此善待和任用李陌一,固然有李陌一帮了他大忙的原因,但其中一部分原因,怕也跟这个宁逍绝不了干系。
    虽然有种被宁逍当棋子使的感觉,但李陌一也深刻地体会到这个老人的无可奈何,若他还是那个大手一挥、呼风唤雨的宁阁老,他还没有暮气沉沉地在这里喝茶、喂鱼养老,而像以前那样风行天下,黑白荡平,肃清冤屈,又何至于让李陌一来打先锋?
    可如果没有宁逍给他的这次机会,李陌一也不可能调查清楚这个案子的真相,说到底他还是要多谢宁逍的。
    “听说你被任命为刑案大书吏了,不错嘛,一会儿陪老夫喝两杯,庆祝庆祝?”
    李陌一这一次没有戴白面具,脸上只有着些许假扮物,宁逍随意的说着,并不抬眼多看什么,仿佛已经与李陌一熟识了很久很久………但事实上这才是他们第二次正式见面,若非他一直暗中观察着李陌一的一举一动,又怎可能有这样的熟识之感?
    李陌一一想到他的一切举止都尽在宁逍的掌控之中,心里多少有些丧气,见得旁边有个水果盘,便抓起一个桃子,用力丢进了水里………
    “噗咚!!”
    水中锦鲤受到了惊吓,纷纷散开,宁逍前面的水面上,一下子就没了鱼儿,只有一条呆头呆脑的,还在留候着那些鱼饵。
    宁逍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似乎很理解李陌一的秉子,李陌一见他仍旧云淡风轻,知他心境如海,也就释然了。
    “小子能当上这刑案大书吏,还多亏了阁老的大助,哪里还好意庆祝………”
    宁逍闻言,微微一愕,也听出了李陌一的言外之意,不由哈哈大笑说:“不错,这次是真的不错,哈哈!!”
    他并不怀疑李陌一能想到他的头上,但从李陌一有发怒嫌疑的话中,他也听得出来,李陌一是真的发现他幕后之助了,对此他反而更加欣赏李陌一了。
    李陌一也清楚,堂堂宁大阁老邀请自己,总不会真的要给他庆祝,怕是有些话要嘱托他李陌一,免得李陌一当上了刑案大书吏之后,就像那尾呆头呆脑的锦鲤,只懂一味追索鱼饵,却没有察觉更高层次的危险。
    果不其然,宁逍笑过之后,便拉着李陌一到亭子里坐下,有些郑重地说。
    “老夫虽然已经了仕,但有几个老友也没有忘记我这个老东西,早些时日,京都中的一个老兄弟来了封信,盗匪帝上被灭,群龙再无首,说是西面又要开战了………”宁逍说得似乎有些没头没脑,但李陌一还是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
    异国盗匪大队终究要往东边来了,这样的节骨眼上,一致对外才是正事儿,如果现在对赵贵妃动手,不知掀起多少祸事,内部率先纷乱,还拿什么抵御盗匪?
    所以士子沉船一案和行弊案或许真的只能在合天成和郑书吏这个层次就打住了,不能再牵扯到赵乐乐的身上,他这么解释,就是怕李陌一像那条呆头鱼一样,继续傻头的调查赵乐乐呢。
    只不过他的担忧其实很多余,李陌一对追查真相很有兴,这一点宁逍是能够感受到的。
    但如今天下时局不同,关于异国的各方盗匪大队势力,李陌一亲眼见过,更与少数几个盗匪大队交战过,知道的可比一般人多得多………在这般情况之下,他又怎会不识大局?
    宁逍还在喋喋不休,说的都是上头的消息,这些消息对于寻常百姓,乃至于李府长这样的差员而言,都堪称惊世骇俗,但李陌一却显得很平静,因为他早就知道了这些动向。
    宁逍能够将这些隐秘消息告诉他,也可谓用心良苦,李陌一自然不会明白。
    说了一会儿之后,宁逍终于隐约谈论到赵贵妃的所作所为,虽然语言含糊不明,但也足以让李陌一感受到京都的内忧外患。
    说到这里,如果李陌一还不表态,那么这位宁阁老怕是会认为他真是一条呆头鱼了。
    “阁老,小子虽然呆傻,但还是知晓分寸的,再说了,这些事情纵使有心也是无力,小子我只是个白身,就算当上大书吏,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小吏卒,又能搅动多大的风浪?”
    李陌一这么一说,宁逍也就放心地点了点头,拍了拍李陌一的肩膀说:“时候不早了,陪我吃个饭吧。”
    李陌一也不再多说,只径自点了点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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