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都城,农府独院。
    …………
    李陌一心头陡然一紧,怪不得发现尸首的地方都曾经施工改造,怪不得每次都有农不丰在监工,他不是害人凶手,但他却是专门处理尸首的人………
    如此一来,李陌一不得不推翻先前的心境侧写,因为这个凶狂需要农不丰来协助自己处理收尾,收拾烂摊子………
    如果是这样,能够让农不丰这样的人从旁协助,那么这个人的身份怕是只上不下,说不定农不丰能够当上监工,就是因为这个凶手在从中提拔!!
    …………
    而书不饥显然也听从这个凶手的指使,知晓李陌一已经查到了农不丰的头上,生怕事情败现,这才送上大草土茶叶,让农不丰“意外却又自然”地亡去………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李陌一会认得大草土茶叶,而且还对大草土有着比他们任何人都要深刻的了解,没有想到李陌一能够将喝下大量大草土茶渣的农不丰救活。
    更没想到李陌一会将大草土茶叶引燃,使得农不丰陷入催眠状态,套取出这等重要的线索来!!
    …………
    “农大人,只管埋,那谁人又是凶手?是谁人害了那些女人?”
    李陌一不容多想,因为农不丰已经开始出现抵抗的意识,即将要醒转过来………
    农不丰仍旧在喃喃自语。但熏炉的火力太强,里头那一小块大草土茶叶早已火中殆尽………
    …………
    农不丰猛然睁开双眼,整个人如同虚乏了一般,但双眸却清澈发亮,再没有先前的虚弱和困乏………
    见得李陌一与自己距离这么近,农不丰猛然醒悟过来,脸色苍白,懊恼地问说:“你对我干了什么!我………我说了些什么!!”
    …………
    李陌一知道他已经恢复了清醒的意识,扇了扇熏炉中丝丝缕缕的余烟。
    农不丰此时才回味过来,警惕地看着李陌一。
    “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对这茶叶如此了解?你是来试探我的对不对!是不是书不饥派你来试探我的!!你回去告诉他,我不会说出去的,让他安心便是!!”
    …………
    农不丰如此一说,李陌一心下已经有了底,但他只是冷笑一声说。
    “试探?哼,书不饥已经不需要试探了,单凭大人卧榻底下这几口箱子,书不饥就有一百个除掉大人的理由………”
    “你不是他派来试探我的,而是来除掉我的!!”农不丰发自本能地往卧榻里头缩,但他的身体实在太过虚乏,除了满眼诧恐,根本就无法挪动一丝半毫。
    …………
    “要是来除掉你的,昨夜又何必救你,干脆让你亡了了事,李某人说了是来救你的,不过你要说出,那些女人到底是谁人所害的。”
    “不可能,我要是说了,他们会灭了我,会灭我全家,你赶紧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农不丰又变得激动起来。
    …………
    李陌一已经料到,那害人凶手必定有着极其怕人的靠山,眼下见得农不丰如此,心下就越加笃定了。
    会不会是黄正?
    他作为丰都城推差,比农不丰高上半阶,将农不丰这么一个监工,一路提拔上来,可不就是因为他容易着手吗?
    可如果黄正是凶手,他只是为了找个人帮他处理尸首,至于专门将农不丰提拔到通判的位上吗?
    再者说了,通判乃是用来制衡地方推差的,通常情况下由上头选拔任命,黄正若真有这样的手段,又何必当个推差,又何必巴结了仕养老的宁逍?
    而且李陌一早上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
    ———黄正虽然一夜未睡,早上哈欠连连,不停流眼泪,但这些并非因为困乏,而是因为他跟农不丰一样,都饮用过大草土茶叶,都深中其毒………
    那个背后之人,通过大草土茶叶来稳住农不丰,同样通过大草土茶叶来稳住黄正………
    …………
    这已经不再是一桩简单的凶害案,因为这个凶手的身份实在太神秘,他甚至有着足够的殊柄,将一城的长差和佐差都把握起来,如果继续查探下去,说不定会有更多差员受到大草土茶叶的荼毒………
    如果真如李陌一推断的这般。那么除了丰都城,其他地方会不会也出现这样的情况?
    这个人的图谋到底是多么的巨大………
    …………
    李陌一本以为农不丰会认败,没想到他会这么坚决,那背后的凶手有多么的强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你就算不说,他们也会害了你的。”李陌一只能动用最后的危迫了。
    “哼,如果我守口如瓶,他们只是害了我一也就罢了,但如果我说了,他们会灭我满门的!!”农不丰显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
    “你以为他们害了你,就会放过你的家人?”李陌一继续劝说着。
    但农不丰无论如何就是紧咬牙关不松口。
    正当李陌一无计可施之时,宁可玄突然冲了进来!
    …………
    “书不饥带着一大群密探进来了,说是要接手这个案子,查探给农大人下毒的凶手!!”
    农不丰闻言,似乎早已料到一般,反而变得平静,只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李陌一皱着眉头,说:“既然你做了这样的选择,李某也不勉强你,反正此案李某一定会彻查到底,便是没有你,也一样会水落石出!!”
    顿了顿,李陌一又继续引说:“但如果你说出真相,你知道的,李某了解那茶叶,而且李某不怕告诉你。李某已经接管了郑书吏的所有东西,这些茶叶如何制备,也不是难事,宁逍阁老一直在跟进此案,如果你挺身而出当证人,李某保证你非但全家平安,还能够继续饮此茶叶,你好好想一想吧。”
    …………
    这已经是李陌一最后的条件,他也看得出农不丰有些动摇,但想要将其说服,还需要最后的临门一脚。
    “对了,一会儿书不饥可能会进来查探你的病情,你最好假装昏迷,无论如何都不要让书不饥知道你已经清醒,否则你的亡期会变得更近!!”
    这人就是这么怪,如果自知亡期将至了,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但李陌一刚才又搬出大草土茶叶和宁逍,重新给了农不丰一个希望,即便渺茫,总比绝望要好。
    所以当李陌一转身离开之时,农不丰咬了咬牙,果然紧闭双眸,开始假装昏迷不醒。
    …………
    李陌一刚刚出得院子,书不饥已经带着一众密探涌入到院落里头来。
    大夫人农李氏闹心了一夜,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又听说密探要查给农老爷下毒的人,要将农老爷的东西都搬走,连忙让院子里的男男女女挡在了前面。
    农李氏乃是农不丰的原配,跟着农不丰从监工一路做到通判,也是见过世面的,黄正离开之时,已经交代她诸事要配合李陌一,以便查出何人给农不丰下毒。
    …………
    宁可玄和许九要录取口供,农李氏便将接近过农不丰的下人都召集了起来。
    眼下农不丰倒下了,一切全凭她这个大奶奶做主。
    突然又冒出书个不饥,要横来一脚,她偏又只能干瞪眼。
    见得李陌一从房间里头出来,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抓住李陌一的手腕,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
    “李大人您可出来了!!你看这………”
    …………
    李陌一笑了笑,不动声色地腾出手来,朝农李氏拱手说:“大奶奶放心,万事有李某。”
    农李氏也知道宁逍很看重李陌一,黄正也曾经向她暗示过,但听得李陌一如此大的口气,心下也是在疑,立陵城的一个小小书吏与天狱门密探,实在有些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
    李陌一也没多说,径直走过来,朝书不饥问说:“书大人,这又是为的哪般啊?”
    书不饥呵呵一笑,稍稍昂起头来,朝李陌一答说。
    “李大人,农大通判乃是上头命差,有直禀天听的职责,遭人毒害这个案子,可不是李大人能够做主的,还是由咱们天狱门来查探吧,不劳李大人费心了。”
    书不饥话音未落,身边的密探纷纷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就要冲进农不丰的房间。
    …………
    宁可玄和许九见得对方要动手,也是手按刀柄,纷纷警戒起来………
    “怎么着?李大人难道想要妨碍公办不成?”书不饥面色顿时阴冷下来。
    李陌一却只是笑了笑。
    “书大人不要误会,李某只是立陵城的小小书吏,哪里敢管天狱门的事情,只是黄推差求助于宁阁老,这才让李某协助查探,在天狱门推差没来之前,李某可不敢让书大人接管案子。”
    “推差?呵呵,他是来不了了,这是推差大人开具的公文和牌票,这个案子以后就归书某人负责,李大人就不需要劳心了。”
    …………
    李陌一闻言,也不由暗自心诧,心说有宁逍的面子在这里,黄正一直到今早都还是非常地配合。
    ———怎么一会去就变脸了?
    这等前倨后恭,只怕自己的推断并没有错,黄正同样被幕后真凶用大草土茶叶给把控了!!
    …………
    不过李陌一已经有了计较,心下也没有慌张,书不饥将公文和牌票递过来,李陌一却没有接,只是摆手说:“既然书大人都这么说了,李某也乐得清闲,呵。”
    李陌一都这般说了,宁可玄和许九只好让开,眼睁睁看着那些密探走进房间,将一个个箱子给搬了出去。
    …………
    “李大哥…这可是咱们万苦寻来的线索啊………”宁可玄有些不满地低声嘀咕着,李陌一却只是摇了摇头,一示稍安。
    书不饥见得密探们搬完了箱子,便朝李陌一笑着抱拳说:“多谢李大人谅解,没什么事的话书某就先告辞了。”
    书不饥说完就要走,这才刚迈出几步,便听得李陌一说。
    “书大人的公事是办完了,这下也该轮到李某人说话了。”
    书不饥闻言,不由停步转身。
    …………
    农李氏等人皆以为李陌一无用,无法阻止书不饥,心中正气恼,如今听得李陌一出声,不禁又激动起来。
    “李大人想说什么?”
    面对书不饥表情阴沉地问话,李陌一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黄大人委托在下查探,李某不负使命,虽然还不清楚是谁人给农通判下了毒,但毒药是送来的,李某却已经心中有数,这些东西也就不需要再搬回去了!!”
    “什么?李大人已经查出来了么,谢天谢地!!”农李氏等人顿时欢呼起来。
    而书不饥却面色冷峻,那温文合然的气度全然不见,盯着李陌一的目光如同藏在洞里的毒蛇那般狠辣!!
    他可是天狱门的密探,便是黄正这样的本土推差,都要给他三分薄面,李陌一凭什么做得这般?
    …………
    李陌一虽然已经知道这起案件并非表面上这么简单,凶手的身份极有可能不一般,牵涉良多,但他不是当世亲历者,难以知晓当世的真容全貌,所以李陌一对天狱门到底有多么强大,并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
    李陌一确实在大草土的包装纸上发现了指纹,与书不饥在茶碗上留下的指纹也是吻合的,而包装纸上除了书不饥的指纹,就只剩下农不丰的指纹。
    ———也就是说,李陌一完全可以确定,农不丰的大草土茶叶,就是书不饥带来的!!
    虽然还不知道大量饮下大草土茶渣,是农不丰的自主行为,还是被书不饥所迫。
    ———但可以断定的是,书不饥与郑书吏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干系。
    而书不饥也确实想让农不丰亡得合情合理,不在存疑!!
    …………
    无论真相如何,书不饥这个天狱门密探,都已经足以引起李陌一的注意,将他列为重点查探目标………
    然而这些天狱门密探有着直接奏禀的殊柄,他们的各式情报通过全国各地的驿站,雪花片一般往丰都城汇聚。
    …………
    这样的情报系统始建于前朝中期。
    诸如金字牌、急递铺、斥堠、摆铺、省铺等多种邮递形式,有队用有差用,还保留了战事时期的烽燧、旗帜和飞鸽等等通讯方式。
    这些同于快递的方式覆盖面广,速度也快,不断换马的话,甚至能够达到日行三百里的速度,天狱门的暗察子遍布全国各地,他们的密报也能够通过蛛网一般的情报传递系统,及时地进行汇报和分享。
    而这些情报系统,除了沿途差府维护之外,更多的需要靠天狱门来统筹全局,这也使得天狱门的地位越发水涨船高。
    眼下西境沿海一带形势严峻,据说异国大队已经开始小规模进犯。
    本着攘外必先安内之策,将天狱门的暗察子如蒲公英一边撒播到各地,地方差场也是人心惶惶。
    ———谁人敢轻易得罪天狱门的密探?
    …………
    书不饥乃是天狱门辖境内密探的小头目,李陌一并不知道他的具体差职,但他能够制约黄正这样的本土推差大人,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眼下李陌一只是个刑案大书吏,连差员都算不上。唯一的靠山,就是宁逍,虽然享誉一时,但到底只是个了仕养老的。
    力量如此悬殊的情况下,李陌一要对书不饥下手,难免急了一些,但他也是无可奈何,如果这次放过书不饥,任由他将这些箱子运走,又撬不开农不丰的嘴,想要再查探下去只会更加困难。
    …………
    这种事情就同于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越是惧怕退缩,对方便越是得寸进尺。
    如果连书不饥都不敢动,那这桩案子干脆也就彻底放弃,无需在查探下去了。
    农李氏等人听说李陌一查出了供毒之人,纷纷将目光投在了李陌一的身上。
    而李陌一,也觉察到了书不饥目光中的灭意!!
    …………
    但李陌一反而更加坚定了心中的决定,他走到书不饥的面前,朝他说:“大人,事关重大,可否借一步说话?”
    书不饥还怕李陌一当场揭穿他,若是这样,有农李氏等人在场见证,他便是想要将李陌一灭口也难,总不能将在场所有人都灭掉。
    但如今,李陌一似乎也是忌于他的身份,竟然要私下跟他谈,这样一来可就容易多了。
    李陌一虽然破案有一手,但毕竟是个来路不知的愣头青,只要恩威并施,倒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想到这里,书不饥也是放松了表情,笑着说:“既然李大人有了线索,也省却了不少麻烦,如此甚好。”
    这般说着,他便跟着李陌一走进了农不丰房间的外间。
    …………
    李陌一之所以示敌以弱,自然有着他的考虑。
    指纹比对虽然精准,但却不是当世的检验手段。
    在当世,显然是不被承认的。
    这么一来,就算李陌一当众揭穿,书不饥只需要让他提供证据,他就束手无措。
    …………
    如果想要强行拘拿书不饥,凭宁可玄和许九二人,要对抗书不饥以及他手下的一干密探,又力有不足。
    但如今李陌一示弱之后,书不饥却跟着他进入到房间来,以一对一的话,李陌一还是有着不小的胜算。
    再说了,就算他拿下书不饥,想要从这个密探头子的口中拷问出真实线索,简直就难于登天。
    倒不如虚以委蛇,即便不能套取一些有用的线索,说不定还能够让农不丰看一看书不饥的真面目,以此来撬开农不丰的嘴………
    …………
    书不饥进入房间之后,李陌一便感到一股巨大的压迫力。
    如果说王龙上的洞察力就像丝丝缕缕的烛光,穿过眼睛,直渗到人的内心深处,看穿一切的秘密。
    那么书不饥的目光则像一根根银针,带着冰寒和恐慌,自行刺入到人的骨髓之中………
    ———此二人都是善于洞察秘密的人,但王龙上像行走于人间的散仙,而书不饥则是潜伏于黑暗的恶妖。
    …………
    在面对李陌一之时,此二人都有着十足的把握,认为能够从李陌一的身上得到他们想要知道的东西。
    然而他们都犯了同样一个错误,那就是太过低估李陌一了。
    …………
    书不饥认为自己已经知晓关于“李太平”的一切,一个浪迹街头、混于山寨的孤狼儿。
    …………
    “李大人,有何见教且说来听听吧。”书不饥也不看李陌一,就好像李陌一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一般。
    李陌一知道这是密探头子的擅长之术,特意在姿态上压过对方,在气势上占得上风。
    书不饥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内室,一眼便看见农不丰仍旧躺在卧榻上昏睡着。
    书不饥走到卧榻边,低声呼唤了一声:“农大人?农大人?”
    …………
    发现农不丰没有回应之后,又轻轻拍了拍农不丰的脸庞,农不丰仍旧昏睡,他就加大了力气,一巴掌摔在了农不丰的脸上!!
    “啪!!”
    一声厉响。
    农不丰则只是微微皱眉,发自本能地哼了一声,却仍旧没有醒过来。
    …………
    “书大人果然不愧是天狱门的密探,当真是谨小慎微,不过倒也让李某非常意外,李某本以为书大人根本就不需忌惮农通判才对,原来书大人也生怕农大人装睡偷听,呵。”
    “也多亏了书大人送来的茶叶,农通判沉于大梦无法醒来,虽然已经进行急救,但没个三天五天,怕是很难醒过来,如果书大人不放心,可以往农通判大腿上刺一刀试试的。”
    李陌一如此说着,便取出腰间藏着的小刀,掉转刀柄,递给了书不饥。
    …………
    书不饥想要在气势上占上风,李陌一自然不能让他得逞。
    李陌一本来就是为了分化书不饥和农不丰,要在农不丰面前激怒书不饥,让农不丰看到书不饥必灭他农不丰的决心,以便于策反农不丰。
    书不饥既然将大草土茶叶送过来,看准了农不丰对大草土的依在,又是钳制农不丰之人,断然没有忌惮农不丰的理由。
    农不丰在这个密探头子的眼中,不过是随意可以弹指灭之的蝼蚁罢了。
    可李陌一却讥讽他太过胆小,分明是在扰乱他的心神。
    …………
    不过,书不饥乃是天狱门密探的小头目,暗中也不知曾经多少次拷打过犯人,听得李陌一之言,非但没有出现心序波动,反而接过那柄小刀,笑着说了声:“好!!”
    书不饥捏着小巧的小刀,手指肚轻轻从刀刃上抹过去,而后叩指一弹,刀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如大珠落在了琴弦之上………
    …………
    “虽然小巧了一些,但却是一柄好刀!!”书不饥衷心地赞了一句,而后将小刀慢慢刺进了农不丰的大腿………
    他的动作很慢。
    李陌一也没想到书不饥竟然将计就计,或许是书不饥先前文质合然的形象,使得李陌一产生了误知………
    怎知这个书不饥厚着脸皮耍起无赖来,才是真正的好手!!
    如果农不丰受不得这种痛楚,当场醒过来,李陌一这出分化反间的戏,就很难再唱下去了………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讲,书不饥先看准了农不丰的心境,送来大草土茶叶毒害他,如今又眼不眨眉不皱就给他一刀,而且还极尽折磨之能,显然已经将农不丰当成必亡之人来看待了………
    …………
    农不丰如果不是蠢笨到无可救药,他应该能够感受到这一点,但如果他仍旧执迷不悟,李陌一也就无计可施了。
    李陌一本想利用言语的讥讽来干扰书不饥的心神,没想到书不饥却将计就计,反而牵动了李陌一内心的紧张………
    …………
    反观卧榻上的农不丰,此时大腿虽然汩汩大红,但他却只是紧锁着眉头,如同躺尸一般………
    李陌一见得此状,心下也是暗自赞叹,这农不丰能够从监工一路做到通判,除了受人指使和摆布之外,自己果然还是有不小能耐的。
    单说这份隐忍和坚韧,就足以让人刮目相看了。
    这也使得李陌一很是安心。
    ———农不丰还有着这等坚韧的品秉,只要成功策反,农不丰便会叛变到底,自己能够知晓的内幕自然也就越多了………
    “书大人可真够毒辣的,李某可真替农通判感到不值,这卸磨宰驴的事情,书大人可真是熟门熟路了。”
    …………
    书不饥哼哼一笑,将小刀轻轻放在桌面上,坐下之后才悠悠开口说:“李大书吏在说些什么,本差怎么听不懂,呵呵………”
    “书大人都扎刀子了,就不要红口白牙说瞎话了,反正农通判也活不了多久了。”
    “李大书吏说话可要小心,这刀子可是你的,就算农大人亡了,也是你下的手,本差可是两只眼睛都瞧见了的。”
    …………
    “书大人,李某也不是好欺负的,李某敢保证,那刀子上只有书大人的指纹,而且这包大草土茶叶上头也有书大人的指纹,还怕证明不了书大人谋害农通判?”
    书不饥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李大书吏,本差也听说过你的指纹比对,但这套妖把戏,也就只有宁逍这样的老糊涂相信,即便到了示于天下的地步,怕也没几个人会相信这一套,李大书吏煞费苦心,可惜啊,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这刀子是李大书吏的,就算农通判亡身了,一个小小的地方书吏,一个却是天狱门的密探头子,你觉得大人们更愿意相信谁人?”
    书不饥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虽然他没有直接承认,但相信卧榻上装昏迷的农不丰应该早已听出书不饥的诛心。
    ———更应该清楚,书不饥绝对不会放过他,此时的农不丰应该极其大怒了!!
    …………
    想到此处,李陌一便轻笑一声说:“书大人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但书大人就没想过,农通判会听到咱们的对话?一旦农通判醒过来,他就是人证,书大人还是洗净更衣等着蹲号子吧!!”
    李陌一这么一说,本以为能够镇住书不饥,哪里知道书不饥却站了起来,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指着农不丰说。
    “人都说李大书吏智谋过人,在我看来,也不过尔尔,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农不丰是个狠角色,但可惜,现在怕是再也醒不来了!!”
    …………
    李陌一闻言,顿时心头大诧,跑到卧榻边一看,农不丰大腿上的伤口涌出来的都是黑迹,此时红迹已经凝固,伤口周围全都是乌黑。
    ———分明是剧毒游走的迹象!
    “你竟………你竟然在刀刃上下毒!!”李陌一想起书不饥的指肚抹过刀刃,怕是那时候就趁机抹上了毒药………
    一想到这里,李陌一也是懊悔不已,心下不断骂着,自己是有多蠢,才会激怒书不饥,正是因为自己提出,书不饥才会趁势而为。
    正是自己递过刀子,才使得书不饥得逞,这根本就是李陌一自己犯蠢,将自己推进了深渊里头啊!!
    …………
    在面对书不饥的时候,李陌一到底还是错算一招,生怕失去了农不丰这条线索,选择剑走偏锋,结果书不饥非但没有上当,反而将计就计,一旦农不丰亡了。
    ———凶手可就是他了!!
    而这一切,都是他李陌一自己蠢笨非常,犯了糊涂,出了昏招,弄巧成拙,无异于将自己往断头台上推………
    这是有多蠢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李陌一那大乱的表情仿佛出卖了他的失算,书不饥将李陌一的表现看在眼里,心中不由涌起满满的自傲,仿佛自己就是绝临天下无所不能的胜者。
    而李陌一只不过是个任其摆布的小角色!
    …………
    “李大书吏,好歹共事过一场,所谓做人留一线,本差就在外头候着,只要农李氏等家眷放过你,不举告你,本差就看在宁阁老的面子上,放过你一马,你可要好自为之,本差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哈哈哈!!”
    书不饥言毕,起身甩袖,扬长而去………
    …………
    然而书不饥却没有看到,在他转身的那一刻。
    ———李陌一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
    书不饥没想到,李陌一在如此关键的时刻犯蠢,让他能够将计就计。
    而李陌一也同样出乎意料。
    …………
    李陌一确实想要表现得蠢一些,在书不饥这种老狐狸的面前,卖弄聪明会引起他的警觉,倒不如示弱卖蠢,只不过他也没想到书不饥竟然会随身带毒,甚至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在刀刃上抹了毒药!!
    如今回想起来,即便自己不送刀,书不饥怕也早已准备好毒刃或者其他的手段来对付农不丰………
    因为书不饥一直参与这个案子的查探,所以他很清楚整个案情的进展。
    李陌一的手头除了那些指纹,根本就没有其他具有说服力的证据,如今最大的倚仗就是农不丰这个人证。
    只要农不丰亡身了,便是亡无对证。
    即便李陌一知晓真凶是谁人,知晓他书不饥也是个帮凶,但没有实质证据,根本没有任何手段来制约书不饥………
    …………
    一个小小的地方书吏,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想要举告天狱门的密探头子,根本就是在自寻亡路………
    虽说这是个不太重视证据,反而是口供为王的断案时代,但口供也需要说服力,如果一个贩夫走卒的口供能够推倒诸位大员的话,那简直就是梦中夜话了。
    这也是书不饥为什么敢大摇大摆进来抢箱子,敢明目张胆在李陌一面前刺农不丰一刀的原因。
    ———李陌一跟书不饥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力量不对等的对拼。
    …………
    李陌一早已料到书不饥会如此大势,但他没想到书不饥会下毒。
    好在,对付创口中毒,李陌一还是有着一定的心得体会,当下也管不得书不饥,连忙进行解毒。
    …………
    如今双方争夺的焦点就是农不丰的小命,只要能够保住农不丰,策反他已经不再是问题。
    李陌一的口供或许没有说服力,但堂堂一天狱门通判,又是案件的参与者。
    ———共犯农不丰的口供,分量可就不一样了!
    或许,书不饥和李陌一的身份地位仿若云泥之别,但身为通判的农不丰,论身份地位却与书不饥有得一拼。
    ———只要救活农不丰,此案便有逆转的机会………
    当然了,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之上,那就是救活农不丰………
    …………
    利用农不丰来冒险,让书不饥出手伤人,以此来激怒农不丰,分化离间农不丰和书不饥。
    ———这才是李陌一真正的偏锋之计!
    可惜这个锋实在走得太偏了一些,差一点点就弄巧成拙,如果能救活,就是孤注一掷的好计策,如果救不活,那就是自断活路的蠢货!!
    …………
    李陌一抛开心中思绪,从仵作工具箱之中取出剪刀,将农不丰的布裤全数剪开,而后取出一条皮筋带,将农不丰的大腿扎亡。
    这才抓起一把小刀,将那已经发黑的伤口做了个十字切开。
    伤口甫一切开,污黑的鲜红便再度涌出,李陌一开始给农不丰的大腿做推拿,让鲜红倒流,压迫鲜红从伤口迫出来。
    …………
    直到伤口不再流红,李陌一又再度切了个十字刀口,继续积压大腿,待得伤口流出来的黑液变得鲜红。
    这才俯身下去,开始往外吸出毒液………
    …………
    用嘴巴来吸出毒液是具有一定危险的,很多情况下用来吸取蛇毒。
    但在紧急的情况下,这种吸取毒素的方式,未尝不是应急的好法子。
    李陌一正在忙活,农李氏等人似乎受到了书不饥的煽动,纷纷涌进了房间之中。
    …………
    见得李陌一满口是红,手上的刀刃也全都是红迹,当即就冲过来拉扯李陌一………
    …………
    “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狗贼!!还我家打人的小命来!!”农李氏还算沉稳,毕竟如今一大家子都要靠她拿主意。
    可那些小妾们急于表现自己对农不丰的关切,纷纷冲上前来,个个拉扯李陌一的衣衫头发,甚至在其脸上手上都抓出了红痕来………
    …………
    李陌一正在施救的关键时刻,见得这些人撒泼,心头也是火起,当下就爆发了。
    “吵吵个什么!再胡来,就真没的救了!!”李陌一好歹也是救过农不丰一命的,农李氏也对他言听计从,听得李陌一如此呼喝,农李氏赶忙冷下脸来,尖声骂说。
    “怎么着,老爷倒下了,一个两个都想造反不成!都给我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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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当世,这些个大家族之中,原配大夫人有着毋庸置疑的地位,农李氏虽然是农不丰的糟糠之妻,但相守多年,替农不丰看管着整个后院,威信也是不容寻衅的。
    农李氏此言一出,这些个妾室倒是全都安静了下来。
    李陌一却早已被抓得长发凌乱,红污满面,好不狈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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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陌一也是无可奈何,总不能将这些妾室都打出去吧。
    书不饥显然没少煽风点火,这些人已经将自己当成残害农不丰的凶手,若自己再动手,场面可就真的没办法收拾了。
    这样的情况下,还是装怜儿比较好使。
    好在农李氏还算是清醒冷静之人,或许是她对农不丰所干的那些事儿太清楚,知晓李陌一没有加害农不丰的动机,所以并没有听信书不饥的挑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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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陌一也不知道书不饥下的是什么毒,眼下只是做了迫毒的处理,这种处理是没办法彻底清楚残余毒素的,所以农不丰只能算暂时保住小命,还未脱离危险期。
    ———想要彻底救活,必须找个懂解毒的行家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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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及此处,李陌一便在人群之中搜索宁可玄的身影。
    若说到解毒,除了山寨中的那贼人和完祖,怕也就只有宁逍最为精通此道了。
    但可惜的是,李陌一并没有在人群之中发现宁可玄的身影。
    ———只有许九在人群边缘,想要挤进来,却又被一个个蛮横的女人挡住了来路。
    直到农李氏发话,许九才低着头小心走了进来。
    旁边一个绿衣大丫环还趁机踹了他一脚,这个少年郎只得拼命往旁边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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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等戏耍的场景,与刚才哭天喊地要替农不丰还复,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极端。
    李陌一看了也替农不丰心寒,想着这么大一家子人,堂堂天狱门一通判大人,到了最后关头,终究还是糟糠之妻才信得住。
    许九极其尬然地穿过人群,走到了前面来。
    见得李陌一脸上都是抓痕,生生一副狈然之姿,心下不由暗笑,但想起书不饥还带着一干密探在院子外头虎视眈眈,只等着农李氏发话,就冲进来将李陌一给拿下了,他也就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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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大少爷呢?
    许九故作肃然,朝李陌一低声答说:“大少爷去搬救兵了………”
    李陌一见得他忍着笑意,也不知道许九小小年纪,为什么老是这般,便说:“想笑就笑,莫憋出内伤来。”
    许九一想到书不饥等密探还在外头,群狼环伺,李陌一却仍旧能风轻轻地说笑,也就嘿嘿干笑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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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不丰的毒已经暂时控制住,但想要彻底清除,也是刻不容缓。
    这里是天狱门管辖地界,是书不饥的地盘。想要保住农不丰的小命,看来必须要赶回立陵城了。
    想到这里,李陌一便朝农李氏说:“大夫人,眼下农通判的情况很是不妙,李某虽然有将握治好,但大部分药材都在李某的药园子里,如果大夫人信得过李某,可陪同农通判往立陵城走一遭,大夫人意下如何?”
    农李氏顿时皱起眉头来。
    眼下农不丰生危在旦夕,若她一走了之,家里头任由这些小妾折腾,若农不丰救活过来还好说,若是救不活,她回来之后,这后院怕是早已易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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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大人,就不能让人到立陵城去取药吗?咱家有几匹快马,骑手也是身手了得,快马加鞭,一个昼夜便能够赶回来了………”
    李陌一也知道农李氏的顾虑,但继续停留在天狱门。
    ———不说农不丰,便是李陌一自己也是自身难保,必须要回到立陵城,才能够逆转整个局势,重新获得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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