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灵素暗骂李蝉吊胃口,两位雀君却显然不知人心险恶,抓起起葫芦飞离种玉崖,好像生怕李蝉渴坏了。
    浮玉山上有十二口名泉,凡间传说这仙山的泉水喝了能耳聪目明、延年益寿。达官贵人之家偶得山上泉水,常用琉璃瓶保存,只在招待上宾时才舍得拿出来煮茶。但对浮玉山上的人来说,这些名泉不过是稍微甘冽些的水罢了。
    十二泉中最有名的当属漱玉泉,泉边碑亭里留有先朝黎州刺史刘善道的“泉击听漱玉,云滴望垂珠”之句。钩明与隐星飞过这道名泉,却毫不停留,直入山阴的参天林木中。
    二雀对浮玉山上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没一会,便飞进数里外的一处幽谷。幽谷中枝叶掩映,只生着一棵千年大栎树,树腰处有个小池子似的树洞,被一只青面山魈守着。这树洞内贮藏的,是众山魈从去年秋天就开始采集的百果。山魈见有不速之客,呲牙露出凶相。但还没等山魈低吼出声,它脑门就被啄了一下。
    山魈吃痛大怒,挥手驱赶二雀,结果又吃了几啄。怒吼戛然而止,山魈缩起脖子,合起手,不断求饶。
    二雀落到枝上,两个葫芦被扔到山魈脚边。
    山魈一愣,不知何意。二青展翅欲飞,山魈吓得缩成一团,连忙拿起葫芦进入树洞。百果经过一冬发酵的汁液积在洞底,呈淡琥珀色。山魈灌满两葫芦百果酿,交给二雀。
    待二雀抓起葫芦飞走,这只凶猛可搏虎豹的青面山魈缩着脖子蹲在枝头,缩着脖子,心疼得长吁短叹。
    ……
    种玉崖的洞府里,李蝉接过青雀递来的葫芦,一掂量,满满当当。又摸到葫芦表面发黏,拿到鼻端一闻,果香馥郁,酒气隐约。他拔开塞子,看见琥珀色果浆,乐道:“这是抢了哪家的百果酿?”
    隐星仰头得意啾啾叫了几声。
    “哦,山阴那家山魈么。”李蝉拔开葫芦塞仰头就喝,这次喝得节省一些,只几口就放下葫芦,满足地叹一口气。
    青雀宫人大都听说过山中有百果酿,但鲜有人找到过。萧灵素本以为能灌来一壶泉水就已是万幸,这时候拿着一葫芦百果酿,忽然觉得,这面壁的日子好像也不算难捱。他喝下一口酸甜果浆,问道:“那卖炭翁的事呢?”
    李蝉坐在洞沿清了清嗓子,远望天边,“那时节天气严寒,冻死不少人,惊动了整个龙武关。有一个路过的道士,查明缘由,找到了那个雪娃娃。”
    按照酒坊茶肆里的说书套路,接下来就要讲到斩妖除魔的桥段了。萧灵素却下意识不愿听到这样的结果。那冬生虽害了人,却是无心,它若死了,那卖炭翁又该如何?可再一想,若那冬生没死,关中冻死的人难道白死了?
    却听李蝉讲道:“那道士找到雪娃娃后,本来要诛杀它,给那些枉死之人一个交代。但又念那卖炭翁与雪娃娃相依为命,有了感情,道士就施展神通,让这雪娃娃转世成胎儿,仍叫做冬生。这之后,卖炭翁与冬生离开龙武关,到山中隐居,过上了快活日子。”
    李蝉说到这里停下来,另外二雀一人仍静静等待,李蝉说:“这故事到这儿,也就讲完了。”
    隐星呖呖叫好,钩明则歪了一下脑袋,疑惑地叫了两声。
    李蝉道:“后来?后来的事,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李蝉不再讲,二雀也不纠缠,又叽叽喳喳的,与李蝉不知讲起了什么事。萧灵素在一边旁听,只从李蝉的回应听出来,大概讲的就是这大半年里,二雀在浮玉山又欺负了某林中的蛇鸟,耍弄了某涧里的虎豹云云。
    讲了小半天,二雀才离开种玉崖。
    萧灵素极为珍惜地品尝着葫芦里的百果酿,这时才问:“那卖炭翁的事,不是真的吧?”
    李蝉道:“怎么?”
    萧灵素道:“就连青雀宫的道统,也得修到入境才能剑解转世,若那道士的神通能随手点化妖物,转世成人,说是功参造化都不为过。”
    “故事嘛,听听就好。其实那故事是半真半假,编得好听些,是讲给两只雀儿听的,原本的情况,要凄惨许多。”
    “真事又是怎样的?”
    “那冬生觉得,只要这雪永不化去,卖炭的生意便越做越好,它与卖炭翁也能常伴下去。结果不止误了弄人的春耕,害了贫苦人家,那卖炭翁也冻病了。那卖炭翁年岁已老,病倒没三日,就闭了眼。”
    “那冬生呢?”
    “那冬生知道自己办坏了事,就收了妖法,日头一照,雪化了,它也就化了。”
    萧灵素咂吧一口百果酿,欲语无言,终于只叹了口气。
    ……
    萧灵素本以为,一葫芦百果酿已是种玉崖上可遇不可求的珍馐,却没想到三天过去,雀君又来过几次,不光陪着解了这方寸之地的闷气,还抓来一只肥壮山兔,一只松鸡,甚至还受李蝉之请,抓上来一截枯树。
    李蝉用悬心剑剥皮去掉内脏,用省下的饮水简单清洗后,又靠着萧灵素的火法,烤熟了两只野物。野物不如家畜美味,一鸡一兔也不足以果腹,但吃完后往洞里一躺,身边山风清凉,眼里一片青天,心中无所挂碍,萧灵素觉得这哪是面壁,分明是神仙日子。
    这天清早,提着两葫芦水的王朝宗来到种玉崖底下,眼睛暼到崖底的碎骨,不由十分疑惑。直到上了种玉崖,来到洞府外边,也没想出来,是什么兽物竟能把骨头吃得这么干净,连肉星子都不剩。
    等到把门一开,见到洞府里烧过火的痕迹,又看到三日未洗漱的李蝉与萧灵素手上脸上还有油光,王朝宗疑惑就变成了愕然。
    一股怒气在王朝宗胸中涌起,他却忍了下来,没有发作,只是对李蝉冷冷道:“你出来!”
    萧灵素连忙上前接过葫芦,“灵德子,这洞中的痕迹,是我……”
    “灵素误会了。”王朝宗对萧灵素说话,态度便缓和了很多。
    他又转向李蝉,脸皮一落:“有人要见你,跟我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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