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方斗对着油灯沉思。
    他一向自命不凡,但自从在萧乐师面前受挫,开始冷静下来,思索自身的出路。
    眼下的野路子,不可能一直走下去,该早早思索未来的走向。
    本县有福元寺,除非是归顺对方,乖乖当狗,绝无发展壮大的机会。
    天下名山大川,大都是有主之物,想要开辟一片全新基业,很难!
    除非是眼界跳出晋陵一地,扩展到江南,乃至是整个天下。
    白手起家,首先要找准地方。
    想到本县,方斗又想起明日待斩的死囚。
    “祁连县令!”
    方斗嘴里琢磨着,他还是从向御使那边,才知道此人来历非凡。
    祁连世家,是国朝第一等的家族,家主祁连太师,位尊荣宠,更兼国丈之尊——爱女祁连秀,是同光帝册封的丽妃。
    若非祁连县令,只是旁支成员,恐怕向御使也不能轻易动他。
    如果方斗是官场中人,肯定要遭受报复,但他是方外之人,祁连世家权势再高,也打压不到他。
    “道家,朝廷!”
    方斗默念几声,眼前灯影摇晃几下,投在地面的影子,也剧烈摇曳着,随着灯焰稳定下来。
    ……
    一道漆黑影子,顺着墙壁蜿蜒而上,流水般滑过地面,来到方斗所在的窗外,停了下来。
    “小和尚,寄住在这家? 每晚都挑灯夜读!”
    影子凸显轮廓? 竟是探牢的虞婆婆,这位老妇人? 身穿一身法衣? 上面画着诡异的符号。
    她将身形藏在阴影中,即便有人经过? 也发现不了。
    “我看看,我看看!”
    虞婆婆陡然张口? 嘴巴裂到耳根? 几乎能吞下成年人的脑袋。
    下一刻,她张口吐出灰色雾气,对着窗上的倒影喷出。
    灰雾出奇粘稠,落到窗纸上寂静无声? 像是浆糊般? 将方斗的影子粘在上面。
    奇异事情发生了,原本方斗的影子,随着夜风吹过灯焰,无时无刻不在摇晃。
    但是,虞婆婆吐出灰雾后? 影子定格在窗纸上,没有任何变化。
    “接下来是? 含沙射影!”
    虞婆婆弯腰在地上,捏了一搓细沙? 含在嘴里。
    很少有人知道,她的本姓? 不是‘虞’? 而是‘蜮’? 确切来说,应该叫她‘蜮婆婆’。
    她掌握一门神通,名为‘含沙射影’,用来暗杀敌人,无往不利。
    只是,这门神通太过损耗精气,每杀一人,都要修养多日。
    所以,虞婆婆在县令面前,应承只能杀一人,为他了却心愿。
    祁连县令选了方斗,这才有了今夜一行。
    明日就是问斩之日,虞婆婆今夜就要杀了方斗,取他的人头,为祁连县令送行上路。
    她口中含着细沙,心口一痛,喷出心头热血,和细沙混在一处,凝神盯着窗上影子。
    屋内,方斗百无聊赖,取出轻影钱把玩起来。
    这枚钱币,古色古香,尽管年代久远,却没有损耗太多,无论是边缘处,还是刻字花纹,依旧清晰可见。
    “奇怪了!”
    恰在此时,虞婆婆口含的细沙,已经浸透了心头热血,鼓起一吹。
    一缕细沙,经热血粘连,化作利剑般,命中窗台,纸糊的木窗当场洞穿。
    凑巧的是,这时候,正是方斗取出轻影钱把玩的时候。
    于是,原本粘在窗纸上的影子,陡然挣脱灰雾,轻轻摇摆起来,仿佛灵活的舞者。
    于是乎,凝聚虞婆婆全力一击的细沙,扑空了!
    当,细沙如箭,洞穿木窗,落在方斗面前木桌上,打出碗口大的破洞,木屑四处飞溅,打在脸上生疼。
    “有人暗算!”
    方斗大惊失色,手腕抖动,三道灵光冲出窗外。
    黑犬凄厉嘶吼着,将一物扑倒在地,疯狂扑打撕扯。
    窗外立刻响起嘶吼声、惨叫声。
    嗯?
    敌人比想象更弱,仅凭犬灵就收拾了,鸩灵和鳄灵只有旁观的份儿。
    顷刻过后,喧闹声平息。
    方斗外出一看,见到黑犬爪子踩着一头老妇,满脸是血,早已没了气息。
    “是她来杀我?”
    黑犬点了点头,爪子指向老妇嘴角,残留几颗沙粒。
    方斗回头看向窗户,破了一个大洞,这才知道,若非自己幸运,桌上的大洞,就在自己身上了。
    不,绝不是幸运。
    方斗举起掌心的轻影钱,这枚钱币的妙用,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拉出去,处理了!”
    方斗摆摆手,三灵得令,拉着虞婆婆的尸体,消失在夜色中。
    是谁指使老妇杀人,他已懒得再猜,明天见到县令人头落地,他就要回归县城,不修成法师绝不出来。
    这番动静,早已警醒钱员外和侄子,二人出来查看,被方斗找个借口瞒过去。
    到了斩首当天,围观的人山人海。
    县令身穿囚服,被囚车押送,一路来到斩首台。
    环境并不陌生,只是角色变了,以前县令监斩别人,现在成了别人监斩的死囚。
    县令瞪大双眼,在人群中寻找,可直至被按在地上,斩首大刀砍进皮肉的时候,虞婆婆还没出现。
    到最后,他嚎叫着,“虞婆婆,你不讲信用!”
    他始终不知道,寄托希望的虞婆婆,早已先他一步丧命。
    刀光一闪,人头落地、血染尘埃。
    方斗叹了口气,转身朝钱员外说,“该回去了。”
    钱员外也点点头,“此间事了,咱们即刻起身,回顾县城!”
    “对了,还要捎上一人!”
    此行第三人,正是蔡捕头。
    这次他被招入郡治,多半是被审查,确认是否清白,有无和祁连县令勾结。
    好在,蔡捕头是无辜的,对县令所作所为不清楚,这才得以抽身。
    路上,蔡捕头连连叹息,这祁连县令藏得太深,身边又有师爷做帮凶,完全把他蒙在鼓里。
    “方斗,这次能扳倒县令,多亏了你!”
    “此人貌似清廉正直,实则狼心狗肺,若仍旧逍遥下去,不知多少百姓会被他坑害!”
    蔡捕头每当想起,县城中那么多无头公案,便恨得咬牙启齿。
    有些案子,连他都查不出来,现在想来,不是凶手高明,而是县令暗中出手,抹去痕迹和证据,庇护自己的爪牙。
    “此人既已伏诛,百姓们总算不要担心受怕!”
    蔡捕头点点头,“但愿下任县令,是个真正的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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