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这个动作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惧意,站在他右侧的男人淡淡地笑了。
    龙潜快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波动,挺直脊背,自然地抽出一张纸擦拭着脸上的水渍,然后在擦手的同时平静地出声,“唐爷。”他叫。
    唐啸丝毫不惊讶他对自己的称呼,反而靠近了一步,也叫了他一声,“龙少。”
    他们对彼此的称呼说不出的自然却也说不出的讽刺,洗手间内静谧无声,龙潜闭了闭眼移开视线,但擦拭的动作却渐渐带上了几分不自然,如果有一个人在你身旁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任谁也会感觉到不自在,偏偏唐啸的视线显示着他的淡定,像是完全觉察不到他的尴尬,甚至可以说,他在欣赏着眼前这个男人的不自在,那淡定的注视随着时间的加长慢慢充满了咄咄逼人的意味。
    凭着多年的相处,龙潜明显察觉到他到了动怒的边缘,只是这个男人在即将动怒的瞬间都是不动声色的,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动怒?龙潜觉得可笑,把手里湿润的纸揉成一团跑出去,纸团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落入一旁蓝色的垃圾桶里,随后他掀起眼睑冷淡地说,“唐爷请慢用。”
    唐啸微微眯起眼看着在他看来等同于落荒而逃的背影,“唐爷?哼。”他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你知道是他要来,为什么叫上我?”龙潜一回雅间就直截了当地问梁洪烈,脸色比刚才出去的时候更差了。
    梁洪烈一笑,不以为然地说,“我也宁愿来得不是他,你不知道前些日子他被人伏击中了一枪,一直躺在医院里。家里的事务都交给了唐云天,本来以为今天来的会是唐云天,没想到他亲自来了,唐云天那点智商在他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龙潜阴沉着脸坐到沙发上,旁边的女人顺势依偎到他身边,纤纤玉指端着酒杯送到他的唇边,娇媚地说,“龙少,何必动气嘛,喝口酒消消气。”
    龙潜的太阳穴涨得突突地疼,挥手挡了那杯酒,又倏地站起来,压着火气地说,“烈哥,我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反正我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忙。”
    即便是唐云天来,梁洪烈明明知道他厌恶唐家为什么还要特意找他过来,这种质问他没有问出口,但心里多少有了点不爽快。
    ☆、chapter 2
    离开汉宫,龙潜制止了泊车的小弟,从他手里接过钥匙,径直走向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他刚拉开车门,正准备坐进去的时候,突然听到寂静空旷的停车场里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似乎有三四个人。
    龙潜反应敏捷地撑着车门飞快地往旁边避开一步,凭对方的脚步声举枪对准了靠近自己的人。
    一片黑暗兜头扑来,对方的动作显然经过了极其专业的训练,甚至不给他看清面貌的机会就用布袋蒙住了他的头,与此同时,他的左手被人迅速地反扭在身后,扭曲的剧痛让枪从手中脱落,他还没来得及咒骂反抗,后脑勺上重重一顶,金属的冰冷透过布袋渗透进他的太阳穴,带着死亡的寒意。
    龙潜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以屈辱的姿势被迫双手反扭地趴在车盖上。
    “你们是谁?”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问。
    他第一反应是前不久勾结梁家叛徒的那群越南佬,但紧接着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些人的身手不像是东南亚那边的路数。
    对方安安静静地压根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正当龙潜试图直起身体找机会反抗时,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忽然毫无预兆地穿过他的腰际,不费吹灰之力一把将他拦腰抱起,不多时,他的屁股重重落在富有弹性的座椅上,整个人像条离开水的鱼一样猛地弹跳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巨大的压迫力就在自己身旁,实力的悬殊差距令他恼羞成怒,刚要开口,对方仿佛知晓了他的意图,竟然隔着布袋准确无误地扣住了他的双颊,那脸似乎越靠越近,近到龙潜已经感受到他的气息——
    “阿潜。”那人在他的耳边非常亲昵地叫他。
    他瞬间就安静了。
    不再挣扎的身体看起来近乎乖顺地保持着半躺半坐的姿势和对面的人无声对峙。
    车门被人用力地打开,梁洪烈粗噶的声线打破了车内诡异得让人几欲发疯的安静,他一巴掌拍在车门上,冲着车内喊道:“唐啸,你他妈的绑了我的人做什么?”
    龙潜走后他在雅间没有等到唐啸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不对,等他带人匆匆赶来果然猜测成真了,没想到唐啸真敢直接把人绑走。
    相比之下,唐啸显得温和多了,他牵动了一下嘴角,看了眼被自己搂在怀里的龙潜又转头看着梁洪烈,冷冷地笑了声,“他是谁的人,你我都清楚。”
    说着他在龙潜脸旁又笑,“我养了他八年,他自己也很清楚。”
    他的热气烧灼着龙潜的皮肤。
    他的笑,是一种冷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警告,一种没有通过暴力和威胁而表现出来的凶狠,这种狠辣像一种仿佛死亡一样的冷气,从他嘴角的浅笑里散发出来。
    梁洪烈到不畏惧,哈哈怪笑道:“唐啸,当初你抛弃他道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个个说你心狠手辣也从不见你言语,既然他不再姓你唐姓,如今你又来抢我的人这算什么?”
    唐啸不语,只是用手抚摸着龙潜的肩膀,用一种父亲疼爱儿子的方式抚摸着,良久,他淡淡地道,“孩子不懂事,和父亲闹了别扭就哭着嚷着要跟他妈妈姓,这也不是第一回了,”他看了眼梁洪烈和车外剑拔弩张的两边人马,“说到底,这只不过是我唐家的家务事,况且——我几时说过唐家要抛弃他,更不记得说过要将他逐出家门,所以他现在还是唐家的三少爷,我的儿子。”
    他的一言一语有种说不出的漫不经心,亦从容淡定却气势逼人。
    吴铳见他不欲再多说,简单一个手势,昏暗的停车场里呼啦多出不少人,把梁洪烈和他的人都围在里面,摆明了早有准备以多欺少,梁洪烈的眼里闪过一丝狠戾,冷声笑道,“看来唐爷你今天不带走他是誓不罢休了,但龙潜跟了我这么几年,你也知道我不可能轻易地让他被你带回去为你唐家效力。”
    “这种事,等他醒了由他自己决定。”唐啸慢条斯理地从吴铳手上接过一支细小的绿色针剂,握住儿子的手腕不容抗拒地将药水推进他的身体里,龙潜猛地挣了一下,随后迫不得已地瘫软了下来,头无力地靠进唐啸的肩窝里。
    唐啸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过梁洪烈一眼,装着唐家当家和唐家小少爷的车子毫无阻碍地从停车场缓缓驶出,滑入夜色之中。
    被法警从法庭上带离的时候他问过唐云天——也就是他的大哥,爸爸为什么不来替他作证,唐云天说,“爸爸说没必要多此一举。”
    龙潜这辈子都不会忘了被送进监狱的那天。
    和庭审那天热得几乎让人发疯的天气相比,这天的天气阴沉得简直让人想吐,整个天死死地压在头顶,他坐在押送犯人的囚车里,看着路边的风景变得越来越荒凉。
    办完交接手续,他亦步亦趋地跟在看守后面走进惩教所,未来十八个月的监狱生活,他会在这里度过,四周围绑着粗电线的铁丝网栅栏,还有一个不算高却足以将整个区域尽收眼底的瞭望台,以及荷枪实弹的狱警。
    那时候他才真正地感到愤怒,被抛弃的愤怒。
    他是唐家名副其实的小公子,自古幺儿多受宠,唐啸对他的好有目共睹,所以在他放弃救他时,他才那么难以接受。
    负责带他的看守工作牌上写着黄力成,那男人有着一双阴森森的眼睛,从刚才开始他的视线便会时不时地转过来落在他身上,那是一种充满了敌意的恶毒眼神。
    “进去!”黄力成粗鲁地把他推搡进一间潮湿的平房,里面已经有了两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犯,三个少年视线短暂地对了一下,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衣服脱了,都滚到那边凳子上坐好!”
    他听到脱衣服,先是愣了一下,就在他愣神的工夫,另外两个少年犯已经无所谓地三下两下脱了个精光,毫不介意地袒露着屁股。
    见他还没动,黄力成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服,二话没说一个巴掌狠狠地打了过来,反手又是一个巴掌,边打还边数,“一,二,三,脱不脱!”
    他甚至不给人回答的机会,打完三下再次恶狠狠地正手反手啪啪连续打,旁边的两个少年犯看得心惊胆战的,面面相觑。
    “你今天打我多少下我会全部还给你,总有一天!”他的声音里混着血沫的噗噗声,他的声音很轻,眼神却像把刀,生生割人肉。这样的眼神是唐啸惯有的,他学了个十成十,只不过唐啸的狠更为内敛,而唐潜的却只是浮于表面,就好像他还是唐家众星捧月的小公子,只有他知道当时他心里的恐惧和无力。
    黄力成终于打累了,恶狠狠地撕开他的衬衫,剥了他的裤子,使劲将他往凳子上一推,看着他不慎跌倒双腿敞开的样子得意地哈哈大笑。
    他刚爬起来坐好,旁边那个少年犯就凑过来迅速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他在逼你还手,这样你一进来就直接关禁闭,那可不是人呆的地方。”
    他被打得头昏脑胀,脑子里嗡嗡地回声。
    水泥墙上散发着潮湿的霉味,三个孩子被挨个剃了头,他是最后一个被剃了头发的,原本有些长的可以遮住额头的头发变成了圆寸,摸上去有些扎手心,也让他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整张脸。
    给他剃头的那个男人在完事儿后捏了捏他的下巴说,“哟,这小子长了张勾人的脸,你瞧瞧,瞧瞧。”男人的视线顺着他的额头一溜儿看到下巴,手指捏着他的下巴硬给扭过去让其他人看,语带猥亵,“这幸亏是亲生的,要不然……这当爹的能不能忍得住还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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