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照起身看向外间渐深的夜色,叹道:“老师,经此一事,苏国局势将要动荡一段时间了,还请老师出面安抚才是。”
    一开始,他并不想通过这种快刀斩乱麻的手段,还想着一点点削权,但可惜袁司马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
    果然以苏子妗再行试探。
    他和袁彬的矛盾,俨然已是不可调和。
    他也实在没时间搞什么你来我往的阴谋诡计,既然力量对比已经超过,直接掀桌子就是了。
    而今一番酷烈手段,虽有种种后患,但好在结果仍是好的。
    经此一事,好比去除了毒瘤,身体纵然一时虚弱,可轻装上阵的苏国,将在未来天元神洲龙蛇起陆的仙道广袤图景中,迅速崛起。
    敬弘道皱眉,说道:“君侯,变乱既弭,明日正是先君侯出殡之期,不如赶回温邑城中,以定人心。”
    显然经过一场祸乱,敬弘道已有些神思疲累。
    苏照道:“夜色迷离,于夜行军,恐生变故,不如待明日早行。”
    当然这是安抚敬弘道的话,实际上,他眼下已至元罡之境,不用担心什么被人伏杀,留下来,只是为了安抚变乱方生的云台大营。
    敬弘道闻言,也觉得苏照此言在理。
    此刻,温邑城中,随着袁彬的倒台,消息彻底扩散开来,整个温邑一时哗然,苏国公卿氏族,暗地里都在议论纷纷。
    除却六官之长外,实际整个温邑城中,还有为数不少的苏国公卿氏族居住,只是他们或为有司官衙属吏,或经营商贸、田庄。
    此刻消息灵通之辈,都是震恐于权倾朝野的袁司马,竟然轰然倒台,一时间,先前有攀附袁氏之人,彼此之间交换消息,心神惴惴,唯恐被牵连。
    好在,司徒孟季常、司空范延序等人转达了一些苏照“只诛袁氏,其余不问”的态度,倒也没有激起太大的动乱。
    更有司寇陈韶,陪同彭堰、蔡旷等人,在城中大肆索捕袁氏宗亲党羽,整个司寇府衙灯火通明,身穿黑衣的佐吏神色沉凝,往来憧憧,狱牢之中,已是关满了袁氏宗亲。
    而苏国宫苑这边,虽已入了夜,梁柱高立、帏幔曳地的玉华宫仍是宫灯通明,苏子妗显然没有睡,借着八角宫灯晕出的圈圈柔和光晕,隔着一方棋坪和卫湘歌对弈。
    不过此刻少女手捻一颗白色棋子,似是有些犹疑不定。
    在橘黄色灯火的映照之下,少女清丽的脸蛋儿上,分明有着心不在焉的神情,她总觉得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
    苏照剪除袁彬,事先并没有和苏子妗说,甚至就连苏明不幸命绝,都没有告诉苏子妗。
    一切都是为了防止节外生枝。
    一旁的卫湘歌并不擅长围棋,此刻已落了下风,但是此女胜负之心似乎很强,一双英秀的黛眉微微皱着,一手托着香腮,目光专注地看着棋坪,苦思着破局之法。
    “湘歌妹妹,不如先到这里吧。”苏子妗放下棋子,揉了揉眉心,抬头看向外间的朦胧夜色,只觉得梧桐深锁的宫禁之外,有阵阵哭喊、喧闹之声传来。
    卫湘歌抬起脸,似乎从苦思中反应过来,口中不依道:“子妗姐姐,这局还没分胜负呢,怎么结束了,现在时候还早啊。”
    “湘歌妹妹,先到这里吧,我……有些心思不定。”苏子妗颦着宛如翠羽的修丽双眉,轻声道。
    芍药这时端着两杯茶,给二人放在一旁,笑道:“公主,卫姑娘,用茶。”
    卫湘歌冲芍药道了谢,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抬眸看向苏子妗,她倒是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不过,苏照之前提醒过她,让她暂时不要和苏子妗提及,而且她在这里,原就有保护之意。
    说来,自从孟奎闯进宫禁,逞凶之后,苏照就有些心有余悸,而今对卫湘歌的期望,也就是这样,让她和自家姐姐苏子妗待在一起,方便随时保护。
    苏子妗忽而说道:“芍药,你将我昨日缝制好的香囊和单衣,对了,还有那几支竹扇,给甘露殿送去……不,还是我亲自去送吧。”
    终究,苏子妗还是放心不下,起身,打算亲自去看看。
    这时,卫湘歌站起来,劝道:“子妗姐姐,这时候,说不得他已经睡了。”
    芍药也是说道:“是啊,公主殿下,明天再送,也不晚呢。”
    苏子妗定了定神,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坚持。
    终于,纷乱惊悸的一夜在无数人焦急的等待中,渐渐流逝。
    第二天,东方天际刚露出一线鱼肚白,山林之中,布谷之声啼鸣,其声清脆、宛转,在连绵起伏、风姿秀丽的云台山之间回响,萦而不绝,分明已至仲夏。
    苏照就已率禁卫在云台大营外,打算回返温邑城,转身对着躬身侍立的苏靖、孙辛、苗宪、陈焕章、葛宁、季准等人,朗声道:“诸卿,当安抚、整顿士卒,肃清袁氏流毒影响,不使军力疲弱,等再过几日,孤当亲至云台大营,检阅诸军,观诸君之将略、武勇。”
    昨夜,苏照和苏靖一番交谈,问及军中粮草、辎重,苏靖面色自若,对答如流……故而苏照发现其人并非如他先前所想,是什么庸碌之辈,只是先前为袁氏部将层层掣肘,根本不得施展。
    毕竟,一军五部校尉加上护军校尉,五个都是袁氏党羽,苏靖还能苦苦支撑,殊为不易。
    既是这样,就以其人暂代统制之位,又加护军校尉孙辛为副统制,也算是对敬弘道的酬功给效。
    而后,苏照又接见了一些司寇陈韶提及的小校,发现季准和葛宁二校,虽为都伯微末军职,却弓马娴熟,颇具勇略,遂不觉十分喜爱。
    当场让二人比武,结果葛宁技高一筹,赢者以腰间宝刀相赠,同时简拔为校尉,以填补袁氏将校一空的云台大营。
    而今他剪灭袁氏,国内军政事宜倏然大变,他接下来必须汲取袁氏教训,不能尽委一人,需要亲自发掘将才。
    “或许应该再办个讲武堂之类的军校,培养低阶军官。”苏照思忖着。
    “君侯,时辰不早了,该启程了。”这时,曲楷将马上前,低声道。
    其人前番剪除袁氏党羽,后又率禁军兵卒宿卫一夜,纵是后天巅峰武者,此刻眼睛密布血丝,声音中沙哑中也带着几分疲惫。
    看着曲楷,苏照目光微暖,冲其点了点头,望着远处的山林,朝霞在东方绚烂云霄,一轮大日将出未出,不由心有所感,自重生以后的阴霾、沉重,竟觉豁然一空,清冷声音中有着一股难以察觉的如释重负:“启程。”
    五百盔明甲亮的禁卫,高举大纛、旗帜,在山道上迤逦而行,直奔温邑而去。
    彼时,一轮东方大日猛然跃起,万道霞光喷薄而出,连绵起伏的云台山,云蒸霞蔚,青郁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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