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君勿怨,请于市论,朝而盈焉,夕而虚焉,求在故往,亡故去。”————————【风俗通·穷通】
    马日磾大病初愈,又经过刚才这番乍冷乍热的温度变化,身体遭受不住,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都起来。”皇帝关切的说道:“太尉这才刚刚病愈,现在朝中的事情不多,你大可多休养些时日,不必这么早进宫来。就连司徒哪里我也是这么说的,国事虽然要紧,但身体也很重要。只有养好了身体,才能更好的办事不是?”
    马日磾心说赵谦如今一日三咯血,眼见是活不过这个秋天了,自己要是还不来的话这朝野内外就再无人能制得住董承了。马日磾深深看了皇帝一眼,董承之所以跳得这么欢,还不是有皇帝在背后的放纵?
    说不定这一次董承提议清查西迁户数,就跟清丈上林一样,是皇帝的默许?
    当初一时失着,在与董承交锋时败下一阵,如今他无论如何也得小心应对了。
    “臣蒙陛下优渥,心里感佩莫名,只是今天实在是有不得不直言之事,非得面陈陛前不可。”
    “哦?”皇帝心里好奇,他看了眼底气十足的董承,说道:“是什么事?”
    董承当即抢话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年朝廷迁都,由雒阳随驾而来的数十万户百姓吗?”
    皇帝放下手中的书卷,点了点头。
    “臣听说此等人俱衣食无着,又无生计,故而想着能否让这些百姓纳入屯田,这样一来能……”
    “你且慢着。”皇帝不客气的打断了董承话,全然没有在乎对方是他的老丈人,他转而对马日磾说道:“太尉,董卓在时,朝廷失政,但幸有王允与尚书令等一干人在,不至荒怠,对否?”
    董承话没说完就被皇帝打断,心里头憋闷,但到底是不敢出言顶撞,只得不满的退至一边。
    “唯。”皇帝的态度让马日磾突然振奋了起来,也不顾他与王允的过节,大声说道:“董卓虽然暴虐,但有王允与尚书令等人,对朝政常有所匡弼,不使三辅之民有所伤。”
    要清查雒阳迁来的户口并不是皇帝的本意,其实如若不是董承提醒,他早就将此忘在脑后了。此时想起来,也确实蹊跷,历史上董卓迁移雒阳附近数百万人入关中,史书上不仅没有提朝廷如何安置,更是在之后连下文都没有了,实在是让人觉得奇怪。
    眼下其中大部分民户都成为关中士族的隐匿人口是无需证明的事实,跟这种事比起来,那些侵吞上林的京兆豪族不过是小打小闹,诸如马氏、杨氏才是吞没这些人口的大头。
    但皇帝选择默然无视,不愿在这个时候把事情闹大。使得董承这回可以说是玩脱了,因为皇帝不但不会遂他的意,反而会帮着马日磾打他的脸。
    “那这么说来,这些从雒阳随驾迁来的百姓,都安置妥当,各有归宿了?”皇帝问道。
    这话让马日磾与杨瓒似乎看到了转机,如果是存着无论如何也要将西迁百姓纳入屯田的心思,又如何会问出这句话来?
    马日磾当即说道:“唯!朝廷迁都已有三载,彼等百姓早已散居关中各地,安其生计。”
    “如此一来,倒是不好做此等扰民之举了。”皇帝看向董承,缓缓说道。
    董承眼见事不可为,急忙说道:“陛下何不问太尉,彼等百姓在关中尚存多少户。”
    皇帝没有说话,只跟着拿眼看向马日磾,马日磾一愣,随即迟疑说道:“此间情况,臣亦不明其详,户数田亩的籍册,向来是由司徒、大司农保管。”
    他本想为此推脱,没成想皇帝却较了真:“正巧,我刚才与荀君他们商议了一件事,正打算唤大司农,索性现在就一并诏来吧!”
    马日磾的脸色有些凝重,他有些摸不清皇帝的意思,反倒是杨瓒心领神会,出声说道:“臣久在中台,对此倒是熟知一二,当年西迁入关的雒阳百姓,经过冻馁疫病、千里之行,最后到达关中得以安定者唯有六、七万户。”
    皇帝叹道:“我上回翻阅《汉记·郡国志》,记得在孝顺皇帝永和五年的时候,河南尹约有二十万户,人丁一百余万。如今才过了五十年,河南尹人口滋生,即便有些灾祸,到孝灵皇帝时也当相差无几,没想到如今只有不到四十万人,真是令人扼腕。”
    “臣听说当年董卓奉朝廷迁都长安,迁河南雒阳之民是为了充实关中,以为兴旺之基。只是……”董承说道:“臣虽不才,就职以来,于三辅坊间舆情略有所闻,知悉当年董卓为尽快安置百姓,结好关中诸豪族,特意默许……”
    “绝无此事!”
    “够了!”
    马日磾急于辩白的话抢在了皇帝前头,此时无比尴尬,他羞惭的低下了头,装作可怜的咳嗽了几声。
    皇帝没搭理他,将董承喝止后,厉声说道:“这多半是不明事故的村野妄语,岂能当真?你无半点实据,仅凭风闻就想讦告了吗?”
    董承这是第二次被皇帝打断了话,不服气的说道:“臣以为这正是刁滑之处,譬如上林一事,如若不是屯田需要,诏旨清丈,又岂能知道竟有如此多的蠹虫侵占兼并?”
    皇帝心里着实有些气恼,董承跃跃欲试的要一查到底,可他又能怎么查?难道是挨门逐户的去听每家人是不是雒阳口音?又或者是跑到士族豪强的家里去盘问有没有隐匿户数?
    本来以为董承政治智商还算过得去,没想到竟然这么会来事,这么不会搞事!
    而董承心里也是正在疑惑不解,按照他与府中一干人等的推测,皇帝应该是防备、甚至是有意削弱士族的,怎么到今天这么好的机会,皇帝却视而不见呢?
    “陛下,臣昧死进言。”本不作声的荀攸突然开口说话了。
    皇帝摆了摆手,说道:“但讲无妨。”
    “关中久经战事,饱受兵燹,以致三辅之民不过十万余户。以往虽为了抵御羌乱,朝廷都要移民屯垦,使冯翊、扶风等地钱谷殷实,不缺军需,但也是地瘠民疲。”荀攸从容说道:“陛下开屯田,是为了修养生息,使流民有所生业。而彼等西迁百姓已然安居,实在不宜再作处置,还请陛下念及生计艰难,听之任之罢。”
    见皇帝身边最信重不过的亲侍,也是自己曾经的掾属荀攸为自己开口说话了,马日磾心头狂喜,一块大石也跟着落了地。
    “你说得对,既然这都是虑国裕民的事,便不必拘于一法。”皇帝说道:“此事以后不许再提。”
    “臣谨诺!”马日磾喜形于色,愉快的回道。
    一旁的董承心有不忿,勉强答道:“臣谨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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