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士大夫主持风教,固宜默握其权,时与厘定,以为警愦觉聋之助。”————————【论戏剧之有益】
    “他们说,都依大兄你的意思。”赵温有些不忿的说道:“其实他们也是这个打算,虽然不像太尉那样露骨,但听说杨侍中已经几次在陛下跟前提起过,要给皇甫嵩加封了。”
    “皇甫义真如今已是骠骑将军,本又是食邑万户的槐里侯,是所谓官无可加,爵无可封。”赵谦沉着脸,缓缓说道:“陛下总不能让他做大将军。”
    当初派皇甫嵩领兵征伐河东的弊端,在这时就呈现出来了,皇帝虽然成功遏制了董承实力上升的势头,但现在却不得不面临着如何封赏皇甫嵩的窘境。
    其实皇甫嵩很好安置,毕竟留给他的选择不多,真让他做大将军,且不说别人,就他自己都不会乐意。
    而且众人心里也大致都能猜出来,皇甫嵩最终的归属只能是放弃兵权、出将入相,只有这样才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只是目前唯一的问题就是,某人愿不愿意给皇甫嵩挪位置。
    “他们都在盼着我死啊。”虽然明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赵谦仍旧有些心痛。
    赵温迟疑了下,小声说道:“陛下其实可以推恩,将封赏分给皇甫嵩的亲族。虽然皇甫嵩无嗣,但还有个从子皇甫郦……”
    “子柔,不要再说了。”赵谦缓缓摇头,眼前这人是他再亲不过的兄弟,他说话也不再藏着掖着:“谁也不会乐见我与黄子琰在朝堂并立,无论是陛下、还是马翁叔、抑或是……杨氏。”
    赵温怔怔的问道:“杨氏是担心你与黄司空争风头,可陛……太尉又是为何?你若与司空不和,岂不是正中其心意?”
    “兄弟阋于墙。”赵谦深深的看向赵温。
    赵温明白了,接口道:“外御其侮。”
    太尉马日磾与尚书令士孙瑞两人就是如此,虽然彼此在内部有过分歧与算计,但并没有摆上台面来,更没有因此耽误关西士人的整体利益。如果赵谦还继续在这个位置上,那他和黄琬的相处模式也会是这样。
    赵谦难得说这么久的话,赵温怕他支撑不住,想劝他休息,却被赵谦摆手拒绝,他接着说道:“杨氏、桓氏,那个不是百年经传,豪强大姓?若不是我身子实在不好,又没什么门生故吏可以留给你的,最后也不至于跟他们走到一起去。你以后万事都得小心,不可盲听盲从,要多为我赵氏打算。”
    赵温也是个善机谋权变的人,此时眼含热泪,心乱如麻,无论赵谦说什么他都一概应下。
    “现在陛下欲推行盐铁,受到多方拦阻,正是要我等出力的时候……”赵谦突然猛烈的咳嗽了几下,赵温又是拍背又是抚胸,还扶着他起身向盂里吐了口痰。这么一番动静折腾下来,再躺回床上时,赵谦头脑突然变得异常清晰——
    他揣摩出皇帝今天特意派亲信黄门来见他大概是什么意思,是想暗示他因病离职,把三公的位置腾出来让给别人。可这么做,皇帝开出的条件又是什么?总不至于妄想着让赵谦白白送出权位吧?
    除此之外,皇帝正陷入因盐铁而导致的不利局面之中,正是寻求在朝中说话尚有分量的赵谦支持的时候。在这个时候暗示赵谦退出,若无别的理由,那简直就是招臭棋。
    以赵谦对皇帝的了解,对方一定在事先开出了极为优渥的条件与暗示,否则绝不会这么做,更不会借穆顺的口来提醒他。
    赵谦努力思索着自己是否错过了某件极为重要的讯息,他这些天卧病在床,整日昏睡,早已不曾过问政事。此时他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纰漏,只得继续问道:“陛下在提议重设盐铁之后,还做过什么事?去过什么地方?下过什么诏书?”
    他知道皇帝做事喜好步步为营,每一个看似不经意的举动,都会酝酿出极大的变化。这样做的好处是深思熟虑,旁人看不透皇帝布局,只能感叹圣心难测,由此愈加敬畏;坏处却是让支持者很难判断、解读皇帝背后的用意。
    皇帝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每次要么是当面暗示,要么是若有若无的作出提醒,就比如今天派来的穆顺。
    赵温身为卫尉、外朝官,平常无事根本不能出现在皇帝左右,再加上皇帝对自己的隐私看管极严、不许近侍乱传,所以哪怕是与他相善的秘书郎王粲,也不能毫无顾忌的告诉他全部。对此,赵温只得从自己伴随皇帝的几次出行中找寻蛛丝马迹:“陛下这些天除了去上林苑练习骑射以外,也没去什么地方……对了,陛下前天去了明光宫。”
    “明光宫荒废两百多年,破砖烂瓦,有什么好看的?”说到这里,赵谦又补了一句:“陛下这是去第三次了吧?”
    赵温说道:“喏,哪里本来荒芜一片,直到陛下这次去了之后,京兆尹崔公和长安令王凌才征役清理,打算在原来的台基上修间小殿。”
    “这是劳民之举。”赵谦说道:“若是无人反对,则必有蹊跷之处。”
    “是了!”赵温突然想起一事,拊掌道:“陛下数日之前,让太常种公去了趟宣平门。”
    宣平门就在明光宫附近,赵谦深觉这二者有什么联系,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尽量提起精神说道:“种拂?这是做什么?”
    “三辅及弘农等地近来举荐了六十余儒生,陛下让太常去宣平城楼当场策试,择优录入为官。”
    “可有说授予何职?”赵谦追问道。
    这只是很寻常的举动,也没有皇帝直接参与,所以被赵温无意间忽视。他这时咂摸出其间滋味了,说道:“上第者拜为郎中,次第者为太子舍人,至于末第者,尚未安置。”
    紧接着,赵温迟疑道:“这好像是——”
    “太学的岁试之法!”赵谦顿时激动的抢话道,说着便喘起了粗气,好半会才难受的说道:“无论是让太常种拂做主试人,还是对参与者安排官职,无不是仿照以往朝廷对太学生岁试的成例。”
    太学在董卓迁都长安之后,就已经名存实亡,难道陛下此举有兴复太学的意思?
    还未等赵温反应过来,手腕突然被赵谦狠狠攥住。
    只见赵谦虚弱的喘着气,眼神难得的凌厉:“你这几天一定要看准时机,代我上书请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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