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踈浅者窃其华而忘修己之实,质鲁者守其意而不求致用之全。”————————【习庵说】
    光顾着逞口舌的脂习陡然被问住了,身子僵在哪里,表情变幻莫名。于是一旁的华佗,既是为了解他的围,也是为了直抒己见,向前膝行了一步,越次陈言:“董公睿鉴,脂令绝无此意。依下官浅见,陛下明诏所求,无非病案、病理而已,寒症古来有之,前人却少有精研高论。此时要求良法,还得从此刻去寻。”
    华佗虽才从关东来长安不久,但善于结交权贵、喜欢揣摩贵人心理,又医术高明,往往能药到病除。如今虽是太医院正,每日忙于整理病案,教导医生,但只要达官贵人有所请,必拨冗往见。所以久而久之,熟识的公卿大臣都愿意与他亲近。
    “元化。”董承扬了扬手,虽不觉得对方说的话有多少道理,但为了给脂习心里造成落差,他故意抬举道:“你说说你的见地。”
    “脂令家传渊深,医术精妙。”华佗八面玲珑的捧了一句,然后说起自己的‘浅见’:“陛下既要病案,原当由太医署诸太医会同商议,何故又添上太医院学生?彼等入学不久,学艺未精,谈何共商脉案?”
    这一番话确乎另辟蹊径,好似解释了皇帝命乳臭未干的医学生与才识渊博的太医们一同研究脉案的理由。董承、吴硕等人相视目语,眼神中流露嘉许,就连脂习也微微诧异的看向华佗。
    皇帝要的只是这次防治寒症的脉案,作为以后防疫的一个参考资料。若按华佗的解释,大可不必强逼太医们将家传倾囊托出,只需要让那些医学生在防疫过程中总结出一篇合格的脉案,再命太医稍加以指点润色就可以了——毕竟皇帝也不可能精通医家脉案。
    “善!”如此一来,事情就好办了,董承也不用去逼那些执拗的清高太医们,毕竟医者能活人性命,谁都会有灾病,他也不想将关系弄得太僵。于是董承用那根黝黑粗短的手指点了点华佗,说道:“元化可以为尚书郎承旨矣!”
    由于皇帝有时会绕开承明殿,径直下口谕、或是随手写几行字给尚书台,命其拟诏。圣意精微,尚书郎常常要百般琢磨,才能领会皇帝的意思,写出皇帝想要的诏书。所以董承夸赞华佗,是说对方揣摩圣心的能力。
    华佗功名心极重,本就不愿只屈居于区区六百石的太医院正的位置上,董承的夸赞正中其下怀,他不由喜笑颜开。
    董承也不是白白夸赞,他也有事请托:“既如此,月底的时候就该合集众议,呈上脉案。若是做好了,我送你一条青绶!”
    银印青绶只有秩比二千石的官员方可佩戴,拥有银印青绶,等若是完成了从中下层官吏往高层官吏的艰难跨越,意义非比寻常。
    华佗更不敢不尽心了,只是自家人知自家事,皇帝的精明他是见识过的,光凭一些医学生的浅见陋识所写的脉案,根本难以糊弄皇帝。幸而皇帝在此之前对自己耳提面命,给过不少启迪,做出来也颇有成效,只要将皇帝的思路为主要篇幅,自己再亲自修改。即便最后比不了所有太医们博采众长的效果,但好歹能满足皇帝的期待了。
    想到这里,华佗心里一动,忽然又有了个主意:“谢太尉栽培,下官只是勤劳王事而已。”
    他顺手谢过,复而言道:“太医院诸生虽勤而好学,但学时尚短,许多医理尚不熟稔。而且,如今三辅民户数十万,但凭太医署、太医院诸人亲访防疫治疾,也难济全部。如今既秉承天子之诏,不妨再征民间医者。彼等医者虽未为太医,但常年诊治,手法娴熟,经历丰富,足以纾解困局,寒疾去后,彼等亦可入太医署、太医院为官,或得嘉赏。”
    吴硕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是将主意打到了民间医者的头上,要想为官、当太医,不但得参与治疾,还得拿自己肚子里的存货出来分享,写入到脉案中去。这样一来,脉案的说服力就更强了,他点了点头,强调道:“如若果真尽力,且无私奉事,我等请天子诏拜,孰为不可?”
    “事情告结,只待时日,天子不期驾临,明公可还有别的吩咐?”董凤扭头问道。
    “没别的话了,你只管用心办事,我不会亏待你就是了。”董承对华佗轻声说道,而后端起茶碗,在口中含了半口今春刚炒制的新茶,仔细吞咽了半天,这才蹙着眉说道:“脂元升,谨于言而慎于行,这是圣贤的话,你可得牢记了!”
    “唯!”脂习面沉如水,重重的应答一声,与华佗并肩心理后,缓缓退下了。
    待出了偏殿,华佗轻松的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肩头万钧重担。他仰看着天,又扭头对一言不发的脂习说道:“我前日问过灵台,这次春寒乍起,但延续不了多久,待四月里东南风至,地气上升,阳气充盈,则寒症不治自愈。就说如今,三辅也只有数百病患,治其不难,只是这往年疾疫大盛,死伤无数,国家与诸公是听多见多,故而提防慎重罢了。”
    “脂令,你以为呢?”华佗说了一通自己的见解,发觉脂习仍不做声,故而问道。
    正在默默下殿阶走路的脂习一步踏在广场的石板上,听了华佗在身后追问,他这才悠然说道:“元化医术精妙,我自无补缺之处。只是……我好言提醒一句,虽然我也不甚明了……但国家这回要的,恐不单是一卷脉案那么简单。”
    华佗一愣,随即慢慢的皱起了眉头。
    他虽是关东人,但并未被朝中关东士人的圈子所接纳,而且又因为职位的缘故,关东士人大都不敢与其过于亲近,有些私事更不会与其相商了。
    而脂习却不同,他出身京兆大家,既与马日磾、士孙瑞等关中名士交好,近来又与关东士人孔融关系亲密。要说知道什么,他必定比自己知道的多,也正因为站的比他高,所以才会如这般想得比他深!
    华佗缺的正是这个,他急忙赶上脂习,追问道:“脂令,脂令!可有教我?”
    “元化是太医院正,理应是你教人,我何有教你?”脂习轻轻一笑,不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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