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于迈,六师及之。倬彼云汉,为章于天。”————————【诗·大雅·棫朴】
    建安三年五月初三。
    车驾幸上林,大阅羽林、虎贲、北军诸营合四万余人,申军中赏罚号令,又告天地宗庙社稷。
    诏诸王公、牧守及以下。
    曰:
    “……袁氏乘衅跋扈,窃有河、淮,败坏门庭,腥秽彰闻。自播乱以来,有赖公侯诸君,夕寐宵兴,遵养时晦;务息黎元,援奖忠烈。今朱明在辰,凉风戒节,厉兵诘暴,正宜其时。朕当亲御六师,光临旧都,恭行天罚。庶凭祖宗之灵,潜资将士之力,分命众军,指期进发,以全疆土。”
    诏书之后,又公布檄文,檄文内容由兰台令史蔡邕、秘书郎王粲等人联手写就,文采斐然、语气凌厉。其中列数袁氏焚青琐门、滥杀宫人、诽谤至尊、不恤国难等十数条罪名,又历述大汉四百年天命所在,拨乱反正,就在今日。最后倡议天下有忠于汉室之士,皆可奋发效力,思报朝廷。
    次日,诏命太尉董承、司空赵温镇守长安,骠骑将军皇甫嵩持节,督雍凉并三州军事。又发虎贲中郎将沮隽,羽林中郎将张猛,北军中候、领中垒校尉高顺,步兵校尉赵云,射声校尉严颜,屯骑校尉姜宣,长水校尉庞德等步骑四万,伴随帝驾,一路沿道东出函谷,征讨不臣。
    对于那些留守驻地,未能参与东征的将领们,譬如宁胡将军徐荣、安集将军张济,平狄将军马腾等人,皇帝也给予了一定的封赏补偿,务求后方军心安定。
    朝廷兴师东征,大有毕其功于一役的架势。五月中旬,皇帝亲率南北军抵达华阴休整时,命随驾的司徒、录尚书事黄琬连发数道诏书。
    一是并州刺史刘虞领平北将军、假节、督幽冀军事,领护匈奴中郎将张辽等兵马袭扰常山、中山一带。二是诏前将军朱儁持节督荆扬豫三州军事,领抚军中郎将徐晃、田畴、刘备等兵马攻打袁术。再是曹操以镇东将军,持节督青徐军事,携所部兵马讨伐袁谭、吕布、昌豨。
    朝廷一共发出四路大军,分作三个方向,其中以南北军为主力,各路兵马为辅助,零零总总有十五万大军,对外号称三十万,声威一时震慑天下。
    到六月初的时候,刘虞、曹操等军先后已经各自进发,而皇帝也已来到雒阳郊外,准备先与朱儁会面。
    河南尹骆业、雒阳令杜袭极力邀请皇帝重回他阔别七年的雒阳宫室,祭拜宗庙。却被皇帝再三拒绝,理由是‘天下未定,不愿见旧宫阙’,只是命人去告祭了世祖庙。
    雒阳城南,毕圭苑故址。
    毕圭苑始建于孝灵皇帝光和三年,分为东西两苑,取‘众妙毕备、形如玉圭’之意,内有珍禽异兽、雕栏画栋,是孝灵皇帝敛富聚财、游玩娱乐之所。从建立开始就饱受非议的毕圭苑,不到十年就焚于董卓之手。
    “断截残垣,依稀可见当年风物。”皇帝背负着手,与荀攸、贾诩等一行人慢慢悠悠的沿着一处小池子散步。为防刺客,御前羽林、虎贲郎们早已将视线范围内的野草杂木、破砖坏墙给清理干净,如今视野开阔,远处孤零零立着几株树,一寸令人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侍中荀攸、直指绣衣使者贾诩紧随在后,后面老远还站着河南尹骆业,垫着脚对这边翘首张望。
    “毕圭苑不计民力,搜罗天下珍奇。”荀攸难得说了句反对异议的话说:“昔年孝文皇帝因惜十家之财而罢修露台,孝灵皇帝实不及也。”
    这几乎是对子指父之过了,若是出于心情耿直喜欢强谏的杨琦之口倒还好说,可却是出于沉默谦抑的荀攸口中。就连熟悉他的贾诩都有些诧异,还道是许久未见,对方经历了什么事变了。
    “你是想让我罚你么?”正在迈步走在前面的皇帝笑着转过半张脸,脚步不停,眼底的笑意没有丝毫威慑力。
    “臣不敢。”荀攸轻声说道,并未有任何畏惧之意。
    所有人都把心提了起来。
    “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贾诩立即接口道,与荀攸默契的一致:“陛下不掩父过,诚心修正,既是至孝,又是天下善事。”
    “我已经谒过文陵了。”皇帝转过头去,给后面的人留下个脑勺,只听他清澈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孝桓、孝灵之过,在于亲小人,远贤臣;耽玩乐,忘国事。这些已然在诏书里写的明白,这些年我在长安做的,哪一件有负万民?若是关东士民不悉知,那就让他们悉知。”
    众人这才逐渐明白过来,荀攸在这一席话里促成了皇帝有担当、作为的一面,这个形象虽在关中已屡见不鲜,但对于疏远多年的关东来说,俨然是一面重新树立的旗帜。他们皆在服膺荀攸对于进谏时机的准确把握与胆色,也敬服皇帝的胸襟气度。
    只是他们都想不到,荀攸不单是向皇帝主动提出谋议,更是就荆州、江东的事情主动低头。只要皇帝不计较这几句话,就不会计较荆州与江东的动静。皇帝当然不会计较,依荀攸的料想,南方的火候皆在掌握,丝毫没有影响大局,皇帝犯不着为此事怪罪他,只是需要一个恭顺的态度来给他铺设台阶下而已。毕竟现在不做,等皇帝提起来的时候就晚了。
    “眼下有三件事。”皇帝眼下还用得上荀攸,这别扭的自逊与显摆、南方的动静他自然可以当做看不到。轻轻别过这个话题后,皇帝转身背对池水,被凉风推着往歇息的便殿走去:“头一件就是袁绍,来时的这半个月,河北屡出‘祥瑞’,过些天,称制,就要改称帝了。”
    “袁氏竖子,徒逞武力,殊不知祸在萧墙。”贾诩跟在后面说道:“正如更始、建始,不过声势大罢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任他折腾去。”皇帝也是不以为然的走入殿中,在铺好的席榻上坐下:“这些‘祥瑞’昭示的是谁,还犹未可知呢。”
    众人不由得想起王莽篡汉时,那句有名的‘刘秀当为天子’的谶语,安知非仆的典故其时未远,但碍于光武名讳,一时都没有出声。
    “第二件事。”皇帝眼珠一转,视线投向一脸沉静的荀攸:“就是前将军,他近来因长子亡故而意志消沉,南征袁术,他可还能振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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