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桓公微服以巡民家,人有年老而自养者,桓公问其故。”————————【韩非子.外储说右下】
    过一会后,皇帝准备去霸陵微服看一看,便让曹操与众侍中下去预备,独留了王端:“你兄弟最近如何?还有什么情绪?”
    王端听到‘你兄弟’这个称呼,心里就察觉到不妙,他知道王辅筹备那么多却只做了谒者而有些失望,可在他看来,这件事不是王氏能插手的,那些士人不单盯着董氏,更想着要把王氏抬出来做门面。当时正是皇帝欲要借此为曹操树立威望的时候,就连太尉刘虞都为此让步,何况是王氏还偏偏冒出来抢戏唱?
    幸而王端当时及时拉住了王辅,没有出什么大风头、搞出喧宾夺主的事,同时也好在曹操豁达,不予计较,于是才有了这么一遭。
    虽然王端同样对王辅抱有不满,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弟弟,在皇帝的诘问下,自己怎么也得好言说上几句:“臣弟愚顽,不能领会圣意,虽如此,但绝不敢有怨怼之心。”
    “他以前在宫中任秘书郎的时候就肆意无忌惯了,少年人喜怒随心,本以为长大了会收敛些,哪知道竟有些变本加厉,不知好歹。”皇帝有些着恼的抚案说道:“若是他聪明倒也罢了,可又好高骛远,这样以后让我如何放心去用他?再这样下去,我看还是把他放回赵国好了,免得在京中生事。”
    这话正中王端下怀,他立即接口说道:“臣愿将爵位让予王辅,食邑也请陛下改封至臣故乡,使其长守祖地,侍奉亡父。”
    皇帝心中微微讶然,被对方这么一说倒觉得自己刚才那个随口而出的主意甚为可行,不过要是将王辅‘贬黜’到地方,彼心灰意冷之下,难保不会肆无忌惮的闯下祸事,到时候不但害了他,皇帝也会觉得愧对故去的王斌。
    “此事以后再议吧。”皇帝挥了挥手,暂时打消了这个想法:“你身为兄长,必要多多看顾。谒者这个位置也是我用心给他选的,以后有的是事托付给他做,你回去后就这么说给他听。”
    “臣谨喏。”王端松了口气,无论如何,皇帝这边是消气了,剩下的就是回去以后设法对王辅严加管束了。
    过了没一会,曹操等人换了便服回来,侍奉着皇帝轻简出行,一众人来到城外五陵原上,扮作行商客旅,时而查看垄亩、问候老农,时而在长亭与其他商人休憩,听一听民间之声。
    “身在庙堂,所见所闻,俱出他人之口,何以辨其真假?倘有半分蒙蔽,万民岂不受残害巨深?”皇帝此时坐在一株大柳树下,旁边是潺潺流过的溪水,日头正烈,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出了层汗。
    皇帝嫌穆顺扇风的力度不够,亲自夺过扇来猛扇了几下,看着曹操、钟繇等侍从们都在拿袖子揩汗,笑了几声,道:“你们说是这个道理么?”
    钟繇、韩嵩等人自然答的是:“历代君王有不出深宫、而明照万里,知天下事者,也有不识五谷、遗害于民者。前者多有贤大臣辅佐以正视听,后者则多小人以欺君罔上。是以古有纳言、今有侍中,明君圣主但有亲贤明辨,何须亲至微贱,以金玉之尊,入泥淖之地?”
    说这话的人都是传统的儒家士大夫,讲究上下尊卑、等级分明,世间所有的人都在他合适的位置上,各得其所,天下就会太平。皇帝自然不喜欢这样的理论,他沉吟一声,没有说话,将视线看向曹操。
    曹操略一思索,却是反问道:“陛下亲至微贱,可去过关中以外的地方么?”
    皇帝怔了一下,手上的扇子一顿,然后道:“你险些将我问住了!”说完他笑了起来,周围的人无形之中也松了口气,跟着一乐:“这些年朝廷几次出兵大战,凡我亲征,未及下车,便处处访闻当地风俗,收集散落图书经籍……只是兵危战凶,没有像现在这般微服走过,但民间诸事,我知道的并不比寻常郡吏要少。”
    曹操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对面的潺潺溪流,面上声色不动,闻言后方才说道:“这也是臣的浅见陋识,以为天子尚有籍田亲耕之礼,体察民情,亲以身践,只要扈从足够,其实也未为不可。然长安、三辅,乃至于关中,为天下富庶之地,譬如人之腹心。天子仁德之下,京畿之黎庶,岂有多至能随时处处为上者所见的?臣曾在关东,见千里无鸡鸣,入关中后、乃见昔年清平景象,后至雍凉,又是另一番疾苦。陛下欲听天下黎庶之声,仅是关中一隅,不足以得见天下之一斑……”
    半是奉承半是劝谏的表述自己的观点之后,曹操话锋一转,又开始声援起钟繇等人的看法:“天下之大,陛下万机之重,何得以尽览无余,是故上古明君,皆有贤臣若干,辅佐圣明,求治民瘼。”
    “曹孟德真可为股肱。”皇帝认真的感慨了一声。
    众人各自对视一眼,开始齐齐进贺。
    有了皇帝这句话,曹操在朝堂上的地位、尤其是在一干重臣之间的次序就算是真正确立了。
    眼见天气愈发热了起来,侍从们便开始有人出言劝皇帝早些回去,或是另寻个阴凉的地方休憩。
    未过多时,奉命外出的黄门侍郎赵俨与殿前羽林郎曹真联袂而至,说在前面寻访到了一个豪强庄园,可以暂时休息,等午后不热了再启程回去。
    皇帝当即同意了,便带着一众侍臣十余人,与殿前虎贲、羽林等卫士数十人,紧赶慢赶的来到了那处庄园。
    说是庄园,其实就是一处依山谷险隘处修建的坞壁,坞壁的前面是一条蜿蜒的小道,后面紧靠山崖,中间地形宽阔,易守难攻。在坞壁的外面,皇帝等人来时见到有不少良田桑林,许多农夫在此辛勤耕作,进入坞壁后里面却是一条笔直的干道,干道两边屋舍俨然,鸡犬声相闻。
    虎贲许褚率先警惕起来,暗自捏紧了剑柄,他看到周围有不少青壮执兵巡行,领头的甚至还穿着软甲,气势不可小觑。
    卫士令马岱已然悄悄招呼人等将皇帝等人护卫在中间,以防不测。
    皇帝仍端坐马上,面色镇定,他外出微服向来漫无目的、随心所欲的想去哪里去哪里,有时甚至是随兴而为,事先没有做任何准备,有时甚至大臣们还以为皇帝在宫中,其实早已出去一个来回了。加之关中太平数年,每次微服都有来自殿前郎的精锐护卫,安全问题也能得到保障。
    所以即便许褚等人有些草木皆兵,皇帝心里却不虚什么,五陵原上的护陵卫就在左近,过了渭桥就是长安,他哪里会怕这里的鱼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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