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在一瞬间从火山掉进了冰窖,她觉得自己蠢极了,轻轻噢了一声,勉强维持着微笑:“您的太太真幸运。”
    “为什么这么说?”
    沈培楠略微抬起头,两人目光交错,她欲言又止,朝周围瞥了一眼,突然换成英文:“我来延安,因为这里有平民的自由和尊严,有真正无所畏惧的灵魂,是的,我见到了许多英雄,作为军人,他们的热血与勇气令人敬佩,但是……”
    她摇了摇头,有些难以启齿,“英雄也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以丈夫的标准来看,他们缺乏文化,举止粗鲁,就像一群难以驯服的野马,他们甚至以此为自豪……您与他们不同。”
    沈培楠饶有兴趣地盯着安妮,意识到她并不是在开玩笑,忍不住哈哈大笑:“姜小姐,你会失望的,军人都一样。”
    她不假思索:“不,您在我眼里毫无缺点。”
    沈培楠抽出一支香烟,得到安妮的允许,点燃吸了一口,喷出一股烟雾,他的话直截了当:“密斯姜,以我对感情的理解,一个人在你眼里完美无缺,只有一种可能——你爱他,他不爱你。”
    一名女子,被指出示爱已经是冒犯,被拒绝更是极大的羞辱,安妮的骄傲被伤害了,她攥紧拳头,指甲掐着掌心,她从未遭此怠慢,留洋时她是学校的明星,回国后拒绝了无数富家公子的追求,怀揣梦想投入战争,即便在解放区,她也能凭借魅力得到偏袒。然而此刻,她从她所倾慕的人的目光里读不出一丝涟漪,他没有被吸引,甚至没有被自己的热情影响分毫!
    她的脸涨得通红,紧紧攥着香槟杯,灌了一口镇定精神,然后猛然站起来,朝他浅浅鞠躬:“抱歉浪费了您的时间。”
    沈培楠亲吻她的手背:“能与这样美丽的小姐跳舞,我很愉快。”
    她昂着头离开,暗自期待沈培楠能挽留自己,然而身后无声无息,她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头看着他:“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我对您的太太很好奇,怎样的女人才能驯服您?”
    “当然,她一定很美,但我听说许多您这样的将军娶的夫人并不了解战争,无意冒犯,我只是好奇,她是否真正理解您的信念……”
    沈培楠轻轻转动无名指上的戒指:“小姐,这一点你不用怀疑,我视他为此生唯一灵魂之伴侣,战事频繁,我们不常见面,但在沈某心里,没人能撼动他的位置。”
    他的视线略过安妮的肩膀,突然定格了。
    莫青荷正挤过人群朝他走来,表情咬牙切齿,一副要来掳袖子算账的势头,沈培楠没料到他在延安,更没想到他竟然凭空在这场接待晚宴露面,一时又惊又喜,莫青荷转眼就杀到跟前,拍着沈培楠的肩膀,不阴不阳地打招呼:“军座,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呀?”
    沈培楠的眼睛里漫出笑意,安妮回头看见莫青荷的团长臂章,感到很是不解:“你们认识?”
    莫青荷一本正经地摇头:“见过几次,不熟。”
    沈培楠清了清嗓子发表演说:“葫芦山一战莫团长慷慨支援,令沈某感受到了共方的诚意和热忱,此番赶赴延安……”
    莫青荷白了他一眼:“无奈之举,谈不上诚意,军座不必自作多情。”
    沈培楠被他噎得当场就没了脾气。
    两人配合默契,一个像泥鳅似的藏进舞池,另一个像模像样的打了一路招呼,先后上了楼,在二楼走廊尽头一间集合,莫青荷溜进去,转身锁上了门。
    萨克斯风的音乐被隔在外面,老首长们酒后的吵嚷和骂娘声也听不清楚了,两人一年多没有亲近,堪称干柴烈火,见面就失去了控制,边亲吻边往床上倒退,衣服扔了一地,莫青荷被剥得光溜溜的,仰面倒进冰凉的丝缎被子里,瞪着沈培楠:“我来找你算账,你当是送上门给你干的吗?”
    沈培楠把他翻了个身,一手锁住他的两只手腕,一只手握住他的前端上下摩挲:“用这个算账,求之不得。”
    莫青荷听见背后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不知他在搞什么鬼,接着腰部被往上一抬,一条热而滑腻的物事顶住了他的后穴,硬邦邦的要往里顶,他臊的满脸通红:“你怎么还随身带那玩意?”
    沈培楠亲了亲他的后背:“随时为宝贝儿服务。”
    说完就变了脸色,方才的绅士风度荡然无存,抬手往莫青荷的屁股拍了一巴掌,看了看手表:“闭上嘴,给我老实点,最多十分钟,十分钟后就有记者要进来找人。”
    他分开莫青荷的臀瓣,沾着油膏往里推进。
    直截了当的侵犯有一种奇特的羞耻和刺激,这一次进得缓慢,每往里推入一点都慢慢等他适应,莫青荷全身红得像虾子,他觉得这太疯狂了,有人在走廊上交谈,相机的快门声响个不停,他俩却隔着一道门野合。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的契合在一处,他把脸埋在被子里,嘴巴不饶人,瓮声瓮气的抱怨:“你他妈的……给……给我滚下去,来延安……来延安也不提前写信,还大庭广众之下跟人调情……”
    沈培楠握着他的腰,动作一停:“吃醋了?”
    莫青荷毫不退让:“吃个屁的醋!”
    “没吃醋你突然夹这么紧。”沈培楠重重往里一顶,“知道吃醋,还说跟我不熟?”
    莫青荷抓着床单,发出一声闷哼,沈培楠按着他的肩膀,攻势越来越猛,“跟我熟不熟,说实话我就好好疼你。”
    肉体交合发出激烈的啪啪响声,床架吱吱嘎嘎的响,莫青荷承受不住,昂着头喘息:“熟,熟,你慢点……”
    “莫团长有没有诚意和热忱?”
    “有、有……”
    “跟我感情深不深?”
    “深,真他娘的深……”
    “宝贝儿想不想我?”
    这一下压着最敏感处擦过去,一手扶着他劲韧的腰,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握住他那条笔直的性器揉搓,莫青荷被他不依不饶的问题惹得想笑,身体的反应却十分强烈,沈培楠声音低沉,在他耳边重复:“想不想?”
    “想。”莫青荷笑着咕哝,眼里满满都是爱意,“想得要人命了。”
    这次的交欢激烈而短促,两人都不敢长时间逗留,匆匆忙忙清洁了身体,大厅的晚宴还在继续,莫青荷示意分别开溜,沈培楠先走,他坐在床上缓了口气,听见外面的人声稍低,跟着溜了出去。
    沈培楠已经融入了大厅的人海,莫青荷站在走廊上,身体深处残留着令人羞耻的酸胀感,他精神懒怠,扶着木栏杆吸烟,沈培楠也正抬头瞧着他,两人心照不宣,微笑着对视片刻就一起移开视线,莫青荷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一片融融的暖意。
    晚宴进行到深夜才偃旗息鼓,接下来的几天,沈培楠忙着进行各项公务,两人少有机会见面,八月底,由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等人组成的代表团赶赴重庆谈判,延安这边才略微有所松懈。
    仿佛一眨眼之间,夏天的尾巴一晃而过,陕北高原晴朗而凉爽的九月来临了。
    曾经贫瘠荒芜的西北旷野,经过革命区军民十余年白手开荒,已经有了繁荣的征兆,秋天是这儿最美的季节,天高云淡,阳光晃眼,柿子树结出果实,到处都是耀眼的金黄。按照协议,重庆谈判期间两军休战,对于刚经历了抗战洗礼的人们来说,这个九月格外宁静与祥和,充满了和平的希望。
    沈培楠的同僚们分批返回重庆,他倒没急着走,住在延安城内一片外国建筑师设计的二层小楼里,周围重重安保,门禁森严,白天与共党代表洽谈,定期招待各路记者。
    在根据地的群众眼里,这无疑是国民党为了取得舆论支持而刻意营造的和平假象,而对于莫青荷,这些都显得不重要了。
    意料之外的重逢给两人的感情带来了新的契机,在莫青荷眼里,九月份的每一天都好像笼罩在金粉色的霞光里,这几乎是他几年来最快乐的时光,他每天去学习班点个卯,剩下大把时间,要么带警卫员进城闲逛,要么约沈培楠一起沿着延河滩涂看陕北风光,他沉浸于爱情的甜蜜,就连卷着沙砾的狂风和沟壑纵横的山坳都有了梦幻般的诗意。
    出乎他的意料,这段时间他与沈培楠的交往几乎没有遇到阻碍,没有上级找他谈话,他也没有被当做特务而遭到逮捕,他居住在城外的窑洞,隔三差五就有一辆军绿色吉普车停在院外,沈培楠拎着城里买的吃食,跟他一起吃晚饭。
    沈飘萍夫妇偶尔也带着儿子们来串门,沈培楠对妹妹的背叛感到极其窝火,但有了莫青荷的先例,他也说不响嘴,一来二去就把火气撒在这桩门第不等的婚姻上,连续几天把原野拒之门外。
    沈培楠不待见原野,认为妹妹的婚姻纯属共党洗脑的产物,根本无关爱情,而原野作为一名老牌共产党员,对沈培楠的仇恨就如同对整个资本主义世界一般绵绵不绝,沈飘萍性子爽直,开始还好声好气的哄着哥哥,后来就没了耐心,她袒护丈夫孩子,兄妹俩见面就要吵架。
    她实在不懂明明是至亲之人,怎么就闹到水火不容的境地,莫青荷其实知道沈培楠这股邪火的源头,他夹在中间,狠狠心贡献出攒了一年的边区票,包了顿肉馅儿饺子请大家吃团圆饭,期间婴孩哭闹,大人尴尬,原野和沈培楠黑着脸沉默不语,正当气氛剑拔弩张之时,原野一把拽起沈培楠,两人带着枪出了门。
    沈飘萍吓得脸都白了,一手搂着一个孩子,结结巴巴的冲莫青荷嚷嚷:“快,快去看看。”
    莫青荷把子弹一颗颗压进弹夹,掖着手枪就追了出去,外面夜幕沉沉,高原的夜晚寒冷而空旷,狂风吹过山坳,发出阴森的呜呜哨响,他沿着黄土飞扬的小路奔跑,突然听见远处一连串带着回音的枪响。
    他踉踉跄跄的朝枪声响起的方向猛冲,一幅幅血腥的画面在大脑中闪过,绕过一道光秃秃的山岩,却见两人从阴影里走出来,都未曾受伤,沈培楠与原野握了握手:“枪法不错。”
    莫青荷脸色煞白:“你们跑出来比枪法?”
    原野点点头,莫青荷瞪着他俩,一屁股就坐在地上了。
    莫青荷不知道他们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在这之后,两人的关系竟然莫名其妙的有所缓和,星期六夜晚成了全家的聚会时间,灯影摇晃,酒热茶暖,大家在炕头围坐一圈儿,享受战后难得的和平。
    温馨的九月很快过去,十月伊始,天气渐渐转凉,阳光刺眼,凛冽的北风像刀子似的卷落枝头枯黄的叶子,重庆谈判接近尾声,然而令大家感到失望的是,政权和军权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随着天气一日冷似一日,革命区军民开始产生强烈的不满情绪,莫青荷心里也生出了隐隐的不安,还没来得及行动,他一直担心的事却突然发生了。
    一个晴朗的清晨,投进窑洞的一束束阳光被窗纸过滤成淡蓝色,莫青荷猛地跳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高声叫醒警卫员,今天他要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沈培楠要返回重庆,他想去机场送一送他。
    他飞快地洗漱,把脸埋进冰冷的井水里,然后抬起头,从挂在土墙上的一面残破的小镜子里打量自己乌青的眼圈——这几天的睡眠糟透了。
    他抓过一条硬邦邦的毛巾抹脸上的水珠子,想起跟沈培楠一次次没有结果的争论,心里一阵烦躁,甩手把毛巾扔在地上。
    他不能跟他回重庆,他也不能陪自己留在延安,军人比任何人都理智而清醒,无论报纸如何鼓吹,他们明白政治斗争最终会走向哪里。
    外面依然没有动静,莫青荷一步跨出去,大声喊道:“小栓子,快点,咱们要赶不上了!”
    冰凉的风扑面而来,脸皮一阵发紧,莫青荷扣上帽子,一抬头,他突然发现了古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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