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嘉年牵着楚楚,跟其他人打过招呼,决定先行离开。
    屋内众人见状也不敢拦,陈老师面露难色,安慰道:“嘉年,你别放在心上,他也是喝多了……”
    张嘉年温和地笑笑:“我知道,没关系的,陈老师。”
    是的,没关系的,因为他从小到大听过太多类似的话,已经对此类嫉妒和怨恨习以为常。
    他根本不在意这种人,所以更不在乎对方的话。
    张嘉年很早就清楚,冲突的结果就是周围人劝你息事宁人,更有甚者逼你化干戈于玉帛。这就是成年人的生活方式,大家都维护着表面的善意,没有什么报复,更没有什么打脸,平淡地度过每一天,不存在任何波澜壮阔。
    他早已熟练掌握这套法则,却没想她会替自己打抱不平。
    张嘉年在感到意外的同时,又觉得有一丝好笑,于是发自内心地笑了。
    夜色暮暮,两人走在餐厅外的林间小径,迎面就是微凉的小风。微黄的路灯下,楚楚被他像牵小孩一样拉着,瞟见他的笑意,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张嘉年平和道:“我就是觉得您有点傻。”
    楚楚:“???”
    张嘉年调侃道:“您就算打破他的头,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还给自己惹一身麻烦,到头来有什么用?”
    楚楚淡淡道:“我打破他的头,愉悦我的身心,还需要有什么用?”
    张嘉年:“……”
    楚楚:“我现在还想打破你的头,可以吗?”
    这个人居然说她傻,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嘉年对她的威胁一笑置之,完全没放在心上。他牵着她慢悠悠地往外走,轻声道:“谢谢您。”
    楚楚闻言微愣,她浅浅地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不过下回别这么做了,或者您不用直接上场。”张嘉年打趣道,“总要给我亲自动手的机会?”
    楚楚狐疑道:“你还会打人么?”
    张嘉年平日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哪里有半分会跟人打架的迹象?
    张嘉年:“人生贵在勇于尝试?”
    楚楚沉默片刻,她垂下眼,突然道:“下回不会了。”
    张嘉年没料到她今天如此听话,颇感诧异地扭头看她。
    楚楚想了想,反思道:“毕竟是你同学,今天我确实有些冲动。”
    她不该在包间内就翻脸,应该等小老板落单的时候套麻袋打,刚才实在意气用事。她在包间动手肯定会被人拦住,要是在私下埋伏,别人就不会想到她和张嘉年的头上。
    楚楚:这回的计划不够周密,需要复盘反省,以后再接再厉。
    张嘉年哪知道她心中的弯弯绕,误以为她心生愧疚,安抚道:“其实也不是很重要的同学……”
    他话说一半,又觉得逻辑不对,补充道:“不过不管是谁,您都不该随便动手。”
    同学聚会就此骤然终止,楚楚喝下不少白酒,虽然她脸颊发烫,头脑却格外清醒。她乖乖地被张嘉年牵着,说话的语调也软绵绵的,如果不是她刚才还试图打人,看上去比往日听话得多。
    张嘉年提议道:“我送您回燕晗居?”
    “那么早?”楚楚看了眼时间,她在桌上没吃正经东西,现在正有些饥肠辘辘。
    张嘉年盯着她半晌,见她面染红霞、眼神清亮,无奈道:“您喝醉了,应该回去休息。”
    她现在语调微醺,走路不紧不慢,只是自己还没意识到醉意,或者是酒品很好。
    楚楚坦言:“我没醉,只是上脸,没有上头。”
    楚楚觉得自己的思维比平时还要敏捷,浑身还透着股兴奋劲儿,似乎神清气爽。
    张嘉年故意问道:“178加347等于多少?”
    楚楚:“我管它等于多少。”
    张嘉年:“……”
    楚楚尝试松开他的手,说道:“你先回家吧,我吃点东西就回去。”
    张嘉年皮笑肉不笑,反问道:“您千方百计跟过来,现在让我自己回去?”
    他快要被她的举动气笑了,尤其是看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仿佛这主意没任何问题。
    张嘉年看她左顾右盼地不愿回家,好脾气道:“您想吃什么?”
    楚楚眨眨眼:“水煮鱼。”
    两人最终还是回到燕晗居,只是先去了一趟超市,购买鱼片。
    楚楚窝在沙发里,双手捧着蜂蜜水,小口地抿着。她抬眼一瞧,便看到不远处张嘉年在忙进忙出,将刚从超市买回的食材处理。
    张嘉年打开冰箱,只看到快乐肥宅水和新鲜水果,估计鲜果还是家政定时采购,包装袋都没有撕。空间极大的冰箱内空荡荡,没有任何常用的食材。楚楚并不常在家里用餐,一日三餐都在公司解决,家中的厨房自然成为摆设。
    或者说,这个家就是摆设,只是她落脚的地方。
    不管装潢得如何豪华开阔,屋里都显得相当寂寥。落地窗外是繁华城市的点点灯光,然而房间里只有沙发旁的一盏暖灯。她安静地蹲坐在沙发上,喝着蜂蜜水,正在默默发呆。
    “您可以看看电视?”张嘉年主动上前将客厅的大灯打开,建议道,“还要等一会儿。”
    “没什么可看的。”话虽这么说,楚楚还是老实地打开电视。
    张嘉年听到电视的声音,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刚才极度静谧的状态,总让他有一种她会随时消失的感觉。
    这间房子很大,但她活动的区域显然很小,只在固定的范围内留下生活痕迹。楚家大宅好歹有佣人,然而燕晗居却宛如无人之境,有种能把人吞噬的压抑感,甚至还没公司有生活气息。
    他过去都止步门前,并没有真正进屋观察过,等他看清她每天的生活环境,这才油然而生一种强烈的认知,她不属于这里。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只把这里当做过夜之处。
    这层认识突然让他有些酸楚和低落,虽然她每天嘻嘻哈哈,但其实至今都没彻底融入,徘徊在所有人之外。她对他的各类关注,是不是也仅源于他识破她的特殊性?
    因为别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她便只能跟他如此自如地交流,甚至产生依赖。
    没错,张嘉年早就感受到她时不时的小情绪,甚至悄然容忍,变相放纵她的依赖。即使他知道前路犹如飞蛾扑火,但却没办法拒绝自己的私心。人无完人,他或许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高尚。
    “吃饭吧。”
    张嘉年将水煮鱼摆上桌,他还炒了一碟爽脆的青菜,配上新鲜出炉的白米饭,让人食指大动。楚楚听到声音,兴致勃勃地小跑过来,她坐上桌,不由惊叹道:“你真会做水煮鱼?”
    楚楚刚才还以为张嘉年是吹牛,不料他深得张雅芳真传,起码卖相上达到完美复刻的水平。她夹起一块鱼片尝尝,露出满足的表情,味道也是一模一样!
    张嘉年看她胃口很好,不由眼神微暖,同样安静地开始用餐。他见她仍脸色微红,询问道:“您酒醒了么?”
    楚楚正跟水煮鱼作战,她闻言扬眉:“我真没醉,那点酒不算什么。”
    她以前要想应酬,再放倒三个小老板没问题,毕竟这算是社会人的常备技能。
    “你以前怎么没说过会做鱼?”楚楚吃到一半,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挑眉道,“藏拙?”
    张嘉年被戳破也不心慌:“您过去也没有问过。”
    饭过半旬,张嘉年看她心情极佳,犹豫地开口:“您有没有想过多交些朋友?”
    楚楚一愣,她停下举筷的动作,神情平静地问道:“为什么?”
    张嘉年镇定道:“除了工作外,人总要有些生活。”
    楚楚调侃道:“那你把你的周六日留给我?”
    张嘉年沉默片刻,说道:“我是说除我以外的朋友。”
    楚楚当即不满:“你嫌我烦?”
    “没有,您总呆在固定的圈子也不好……”张嘉年连忙否认,给出解释。他总觉得,她拥有更多的朋友,或许会试着融入这个世界,不会给人随时离开的失落感。
    “不是谁都配做我朋友的。”楚楚漫不经心道,又恢复手上夹菜的动作。
    她抬起头,从他的脸上读出某种隐匿的情绪,猜测道:“你该不会觉得我飘零孤苦,在陌生环境里毫不适应,只有你知道我的名字,所以我才会对你另眼相看吧?”
    楚楚思来想去,只能如此推导出他“交朋友”言论的源头。
    张嘉年没有说话,却用无声表示肯定。
    楚楚感到一阵荒谬,嘲笑道:“你的因果逻辑就是错的。”
    她才没有张嘉年想得如此脆弱,就算她是书中世界唯一的异类,她也从未感到孤独。她的情感向来浅薄而随意,从不在乎旁人的目光,更不在意有没有朋友。
    “正确的逻辑呢?”
    “因为是另眼相看的人,所以才会告知名字。”楚楚轻飘飘道,“我早就跟你说过吧,我没有那么闲。”
    她没有闲心将时间花在不重要的人身上,尽管他总以为她在开玩笑。
    张嘉年脑海中的一切思绪被她的话炸得稀碎。他努力寻找一百种理由,为她的话开脱,却仍然控制不住自己剧烈的心跳,就连耳根都泛红。
    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她是开玩笑的,或者是无心之言,并不代表字面含义,然而强制冷静的心理建设却毫无作用。他完全没法控制自己的遐想,长久的克制终于土崩瓦解。
    楚楚见他良久无言、面露赧意,善解人意道:“你可以现在找借口,认为我喝醉了。”
    张嘉年看她双眼澄澈透亮,他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艰难道:“……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不知道。”楚楚语气慢悠悠的,她转瞬便露出狡黠的笑意,挑衅道,“张总助那么聪明,你应该知道?”
    张嘉年:“……”
    张嘉年在她的连番追击下一度过呼吸。最终,他捂着乱跳的小心脏,硬着头皮逃了。因为燕晗居有严格门禁,所以张总助反向逃跑。
    “你给我开门!”楚楚拧了拧反锁的客房,她敲着房门,冷笑道,“这是我家,你还锁门?”
    她还从未见过如此猖狂之人,居然把自己锁在她家的客房!
    门内,张嘉年发闷的声音传来:“晚安,您也早点休息。”
    楚楚:“好歹陪我洗完碗?丢我独自收拾残局,是人吗!?”
    张嘉年:“您需要锻炼独立的动手能力,不能光吃不干活。”
    楚楚心中愤愤,她收拾完碗筷,心道张嘉年明天也得出来,没想到他第二天起得极早,居然偷偷跑掉了!
    楚楚醒来时,便看到家政人员正在做卫生,对方解释道:“楚总,打扰了,张总助联系我今日上门。”
    张嘉年打电话给家政,然后在其帮助下逃离燕晗居。他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楚楚,干脆选择独自静静,暂行缓兵之计。
    楚楚心情欠佳,她本打算前往银达投资兴师问罪,不料桌上的手机却突然亮起,来电人是楚彦印。她接起电话,没好气道:“喂,怎么了?”
    “你给我马上来大宅!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楚彦印熟悉的暴怒之声从手机在传出,楚楚将听筒移远一点,等他咆哮完才拿回来。
    她毫不留情地甩锅:“有事你找张嘉年,我不去大宅。”
    楚楚才不会上赶着挨骂,更别说大宅离燕晗居那么远。楚彦印时不时就要劈头盖脸骂她一顿,这谁扛得住?
    “你还敢跟我提嘉年?你俩昨晚在哪儿,在干什么!?”楚彦印气得头疼欲裂,他早上突然收到新闻照片,差点没背过气去。
    有人爆料楚楚隐婚,还透露出另一半照片。照片上,两人手拉手压马路,尽管五官模糊不清,但楚彦印立马认出当事人。楚彦印当即摁下此事,但内心仍极为惊骇,立刻给楚楚打来电话。
    楚楚茫然道:“什么也没干啊?”
    他们就在同学聚会上吃饭,然后回家吃饭,接着就各自休息,确实没闹事?
    楚彦印:“听你的语气还挺遗憾?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要把你的陋习带进公司,随便对周围人下手!”
    楚楚大致听懂一半,问道:“你觉得我在泡张嘉年?”
    楚彦印:“不然呢!?”
    她以前跟李泰河闹得满城皆知,这回更狠直接对张嘉年下手。
    楚楚不知老楚从何产生臆想,干脆懒洋洋道:“哦,我还没泡到呢,你生什么气?”
    楚彦印气得发抖:“你、你还知不知道羞耻,居然半分反省都没有!?”
    楚楚故意道:“爸,该反省的是你,你要派个歪瓜裂枣到我身边,不就没这事?”
    “要怪就怪你挑人的眼光,谁让你要用这种方式考验人性?”
    楚彦印:“……”
    楚彦印正欲大骂,便听见电话那头嘀嘀的声音,楚楚把电话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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