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阳的话引起了宋温暖的巨大反弹,她将手里的台本狠狠砸在地上,质问道:“你刚才说什么,这档节目的总导演是我宋温暖,什么时候成了你?”
    张阳笑嘻嘻地摆手:“怎么,宋导你还没接到通知吗?那你稍等片刻,上面很快就会给你打电话。”
    靠坐在沙发上的万老跺了跺手里的拐杖,慢吞吞地说道:“小宋啊,这也是台里的决定,你可别有什么意见。我们知道你是这档节目最大的功臣,它能火起来靠得全是你的识人之明和运营手段。你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无论接手什么栏目都能干得有声有色,我们对你十分有信心,也非常看重,所以准备调你去主持另外一档节目,叫什么来着?”
    万老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年轻女子,女子附在他耳边温柔低语:“叫《华国达人秀》,跟这档节目的性质差不多,也是素人比拼的竞技类节目。”
    “对对对,《达人秀》,版权还是从国外买回来的,听说收视率在国外的时候就很火爆。小宋啊,这样的起.点够高了吧?台里还是很器重你的。你放心,阳阳接手这档节目之后一切还是按照你之前设定好的内容来拍,不会进行大改,这档节目依然还是你的劳动成果。”
    无论万老说得再好听,宋温暖也没有被迷惑,《奇人的世界》是她从无到有一点一点做起来的,收视率也是她一节一节看着拔高的,而《达人秀》是买的海外版权,节目形式已经很成熟,观众也都接受了这一定式,她能做的工作非常有限。
    这样说或许有点复杂,换个比较粗俗的比喻就是:《奇人的世界》是宋温暖亲生的孩子,《达人秀》则是别人家的孩子,亲生的和别人家的,那能一样吗?这些人怎么有脸让她放弃自己的孩子,转去领.养别人的孩子!也太无耻了吧!
    然而不等她发飙,她的手机果真响了,是台长打来的,这个电话不能不接。
    宋温暖僵立了好一会儿才迈开沉重的步伐往外走,与孟仲擦肩而过时瞥了对方一眼,然后从他的瞳孔里看见了愤怒和无奈。就连位高权重的孟部长似乎也拿张阳毫无办法,这人的手眼能通天吗?他们张家凭什么?
    几分钟后,宋温暖再次走进录制间,明艳的脸庞已灰败下去。她最终还是没能拗得过强权,现实的丑陋每每都会让她愤怒,却又让她无可奈何。人活于世总会遇见许多挫折和打击,当抗争毫无用处的时候,似乎便只剩下了无止境的忍耐。
    她握紧拳头,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愤恨,而张阳却连个眼角余光都没给她,径直盯着梵伽罗,再次问道:“怎么样,你们战不战?”
    梵伽罗自然是不战的,没有任何人能够动摇他的选择和决定。然而他的嘴唇仅微颤了一下,一只大手就握住了他的手腕,轻轻摇晃。
    梵伽罗削薄的嘴唇又合上了,他知道宋博士有话要说。
    宋睿放开青年的手,平静道:“张先生,我是这档节目最大的投资人,你也知道我和宋温暖的关系,既然你们撤销了她总导演的职务,那么我也只好从你们的节目中撤资。”
    张阳以为他在威胁自己,当即便轻蔑地笑起来:“行啊,你撤,你当初投了多少钱?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谁是法务?法务法务法务?”他像遛狗一般扯着嗓子喊。
    法务不得不站出来,表情敢怒不敢言,“张总,我是法务。”这人还真是京市一大纨绔,作风太嚣张了!
    “他的投资协议在哪儿,你给我找出来,我把钱退给他,你立马拟一份撤资协议书,尽快让他滚蛋!”张阳踹倒一摞一人高的钞票,然后坐在剩下的半摞钞票上,翘着腿,哼着歌,有恃无恐。他试图用肆意的举动来表明自己的权威,也无声地告诉宋睿——你那点钱老子根本看不上,老子钱多的能当凳子坐!
    看见他的作态,万老非但不阻止,反倒用指尖点点他,无奈又宠溺地道了一句“你呀”。这是长辈对极其喜爱的晚辈才会呈现出的纵容姿态,由此可见这位万老与张家的交情绝不简单。
    年轻女子把一条薄毯盖在万老枯瘦的腿上,似乎对他照顾得极为精心,一双妙目却频频往张阳身上睃,俨然已被他的张扬肆意和跌宕不羁给迷住了。
    张阳也是来砸场子的,而且似乎只是一个普通人,但他所具备的破坏力却比沈途更甚,因为他掌握了世间最强大的两股力量,一是金钱,二是权力。
    孟仲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没有人知道他站在这里是何等的难堪。当初主张拍摄这档节目的人是他,现在让节目陷入困境的也是他,面对宋温暖频频投过来的质询目光,他竟有些无颜以对。
    法务很快就把相关的合同拿来了,张阳随便翻了翻,鼻端发出轻蔑的嗤笑:“才八百万你也配在这里与我作对?老子给你一千万,你立马滚蛋。”
    “一千万?会不会有点少?我要两千万。这档节目现在很火,我若是把股份转出去,多的是人愿意出更高的价格购买。张总之前口气那么大,没想到出手的时候也不过如此,是我高看张总了。”宋睿勾了勾唇角,满脸都是轻蔑。
    张阳腮侧的肌肉紧绷了一瞬,似乎被激怒了,完了弹指道:“行,给他两千万!”于是数分钟后,二十个金属箱就摆放在了宋睿脚边。他却看也不看,只冲梵伽罗略点了一下头,示意他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梵伽罗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要退出这档节目。”
    他的话像是打开了一道阀门,本就对张阳的作态和人品极为不满的元中州立刻跟进:“我也不拍了。”
    朱希雅:“我退出。”
    阿火和何静莲再次异口同声:“我们也不拍了。”
    “大家都不玩了,只剩下我一个还有什么意思。我也退出。”丁浦航面上笑得矜持,心里却在兴奋地呐喊:太好了!感谢老天爷!这个鬼节目终于给了我一个正大光明退出的理由,我他妈早就被这些怪物吓死了好吗!不不不,梵老师绝不是怪物,梵老师是神仙,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跟着菩萨走准没错的。
    仅剩的那位灵媒左右看了看,竟满怀期待地问道:“如果他们都自动退出了,那我就是顺理成章的冠军了吧?这些钱我可以拿走吗?”
    “拿你妈个头!
    ”张阳肆意的表情完全开裂,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当这里是菜市口,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别忘了,你们都是签了合同的!法务,如果他们擅自退出要赔多少钱?”
    法务小声答道:“要赔两百万。”
    “两百万?这么少?”张阳愣了愣。
    法务取出一份合同解释:“他们的出场费少,所以赔得也少。”
    张阳这才正眼看向元中州等人,发现他们的穿着都很朴素,脸上也满是或沧桑或困苦的痕迹,竟有恃无恐地咧嘴:“听见了吗?想走就得赔偿两百万违约金。谁把钱拿出来,谁就能走。拿不出,你们就得给我留下,我让你们干什么,你们没有拒绝的权力!”
    说完这些话,张阳心里竟涌上一股意兴阑珊,因为他最想对付的人已经逃脱了,两百万对梵伽罗来说不算多,他还赔得起,即便他赔不起,赵文彦那小子也舍得帮他出。但这些穷鬼却不一样,他们要么是身无长物的苦行僧,要么是来自于边陲小镇的乡巴佬,哪里有存款?除了继续拍下去,他们没有别的选择。正主儿跑了,拿这些人消消气也行。
    果然,元中州等人听了这番话表情都变得极其凝重,即便是把自己塑造成青年企业家的丁浦航也只有不到一百万的存款。没有钱,他们谁都走不了,现代社会自有一套法则用以约束人类的言行,而诸位灵媒脱离社会太久,根本不了解其中的玩法与规则。
    宋睿却在此时轻笑开口:“我可以先把钱借给你们,你们给我打一张借条就行了。”他知道这些人不会信任自己,于是看向梵伽罗,暗示道:“我知道你也缺钱,两百万你要吗?要的话现在就可以拿走。”
    无需更多语言,梵伽罗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欣然颔首:“好,那就谢谢宋博士了。”他冲身旁的工作人员要来一张白纸,当场打了借条,从箱子里拿走了两百万。
    他算得上是这些灵媒的领头羊,灵魂人物,他既然展现出了对宋睿的信任,别人自然也会意动。在一个小团体里,领袖的行为发挥着难以想象的主导作用,尤其是精神领袖。
    宋睿无需通灵也能预测到这些人接下来的选择。
    果然,对张阳十分反感的阿火想也不想就举起手:“宋博士,您能借我两百万吗?我也给您打借条。”他话音刚落,何静莲便也怯生生地开口:“宋,宋博士,我也跟您借两百万,我会努力赚钱还给您的。”
    “当然可以,还有谁要借?凭你们现在的知名度和人气,想要去外面赚钱应该很容易,两百万或许只是你们接一单生意的酬劳。”宋睿笑着煽风点火。
    于是丁浦航也开口了,元中州和朱希雅缓缓举起手,目中露出放松的神色。他们宁愿欠下宋博士的巨款也不愿意在这个面目全非的节目组里待了。自由和金钱孰轻孰重,答案还用说吗?对于修行者而言,不自由毋宁死。
    两千万现金很快就借出去一千两百万,宋睿把梵伽罗的借条折叠整齐,藏入插着装饰手帕的西装前袋,另外五张则随意收入裤兜。如今他还剩下八百万现金,不多不少正好是他当初的投入,而这档节目没了最优秀的几位选手,终将沦落为炮灰。
    观众跟随节目见识到了很多奇人奇事,也投入了大量的感情,更是各自有了喜欢的选手,并且通过许多渠道支持着他们。若是这些选手忽然之间全都走光了,换上莫名其妙的人,观众能接受吗?这一问题的答案连白痴都知道。
    宋睿冲张阳略一颔首,笑得云淡风轻,而梵伽罗已把那两百万递给法务,礼貌询问:“我可以解约了吗?”
    “可,可以。”法务下意识地点头。
    数分钟前还嚣张到不可一世的张阳这会儿已经气得脸都青了,咬着牙根挤出一句话:“宋睿,你他妈耍我!你好,你很好!”他用指头点了点宋睿的鼻子,完了瞪着赤红的眼珠看向法务,笃定道:“他们这是集体解约,在法律上是不允许的吧!他们不能走!”
    法务一边擦拭额头的冷汗一边战战兢兢答话:“张总,他们签的是个人合同,只要赔偿了违约金就可以走,我们签约的时候没有考虑到所有人会一起走光的情况,所以没做这方面的约定。您看,合同都在这儿呢。”
    法务刚把文件夹递过去就被张阳一手打飞了,雪白的纸张在他身边飞舞,衬上堆积如山的鲜红钞票,色彩的对比竟然十分强烈,却也充满了讽刺意味儿。他本是来耀武扬威的,也是来耍猴寻开心的,却没料被耍的最惨的那个人竟然会是他自己。
    他的脸色从未如此难看,目中的阴毒似狂潮一般漫出眼眶,朝宋睿席卷而去。一波接一波的怒火烧毁了他的理智,令他拔.出.手.枪指向宋睿的脑袋。活了半辈子,这是他最难堪也最狼狈的一天!
    宋睿根本就没有躲闪的意思,梵伽罗却已经先一步将他扯到自己身后,并迅速展开磁场。
    孟仲则上前几步挡住枪眼,冷道:“你别忘了今天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万老没想到好好的节目竟然会闹到分崩离析的地步,连忙颤巍巍地站起来打圆场:“算了阳阳,随他们去吧,你把奖金数额提高,再招一批人得了。”他这是典型的官僚思想,以为所有的事情只要给够了钱,再换上一批听话的人,就能解决。
    但张阳却知道现实不是这样的,一旦梵伽罗他们走了,这档节目也就死了。他今天什么都没捞着,还把面子和里子都一块儿丢了!他一直听人说宋睿是个不能招惹的人物,却直到今天才明白对方的手段能下作到何等地步。早在他开口索要两千万时,后续的发展他就已经设计好了吧?行,这个人他记住了!
    张阳缓缓把枪插回枪套,极不甘愿地咬了咬牙。
    孟仲这才转过身看向梵伽罗,苦笑道:“梵老师,其实我们今天有事找您,能借一步说话吗?”
    梵伽罗越过他,睨向张阳,似笑非笑地道:“所以说你们是来求我的,对吗?”
    张阳的脸瞬间由铁青变成了漆黑,除了狼狈和难堪,竟是半分嚣张气焰都不剩。
    之前还怄得几欲吐血的宋温暖却噗嗤一声笑喷了。惹谁不好偏惹梵老师和堂哥,这两个人单个分开已经很难对付,你张阳还逼他们联手,这不是找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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