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光磊认真思考,此时此刻,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对。
    但转念一想,大男人别那么经不起吓,自己可是连挑鱼刺这样的大场面都见过的人,淡定!
    将手里端着的不锈钢保温桶,放到房子里唯一一张桌子上,魏光磊催促,“赶紧赶紧,我妈吩咐了,让我一定盯着你喝完!”
    然后他看见,陆时进厨房,从碗柜里拿出一个瓷碗一个小勺,把汤盛了半碗出来,放到旁边。
    “家里还有,我一会儿回去喝,不用分给——”魏光磊卡壳。
    他转头看看关着门的卧室,再看看面前的汤碗。
    呸!是给他倒的才怪了。
    惊着惊着,也就淡定了。
    魏光磊坐下,“对了,小少爷昨晚怎么睡你这儿了?”
    陆时解释,“他喝醉了,打电话让我去接,太晚,就带回来了。”
    “不是……”魏光磊觉得这句话怪怪的。
    他陆哥这房子,从来没带过人回来,更别说睡床上过夜了。
    而且,“小少爷喝醉了,不是应该叫他家那个司机开车去接吗,怎么电话打你这儿了?”
    陆时垂着眼喝汤,神情看不清。
    他回答,“走之前,我跟他说过,要是喝酒了,就给我打电话。”
    魏光磊心尖上突地跳了一下。
    我想让他需要我,依赖我,再离不开我。
    他还清楚地记得陆时说过的这句话。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魏光磊干脆闭了嘴。
    等陆时喝完汤,把保温桶洗干净放好,魏光磊也没急着回去。
    他坐到沙发上,拿手机打游戏,抬手臂挥了挥。
    “陆哥,我准备练一个新英雄,你给我指导指导?”
    “行。”
    陆时索性挑了本习题集,捏着支铅笔,坐在沙发另一边刷题,时不时给魏光磊两个出装建议。
    楚喻睡醒,开门出卧室,看见的就是这个情景。
    他才起来,又喝过酒,脑袋昏沉,迷迷糊糊地不太清醒,“陆时?”
    “嗯。”
    陆时停下算题,笔尖指指方向,“牙膏牙刷在卫生间,淡蓝色那张毛巾是你的。”
    “好。”
    楚喻拖着步子到卫生间洗漱,没一会儿又探个脑袋出来,“陆时你家有吹风机吗?”
    “没有。”
    “哦。”
    隔了一会儿,卫生间门再次打开,楚喻不太好意思,“那个……能借件衣服穿吗?我身上这件一股味儿!”
    陆时起身,从衣柜里拿了件白t恤出来,扔给楚喻。
    花了半个小时,楚喻才从卫生间出来。
    沙发上只剩魏光磊。
    半湿着头发,楚喻张望,“陆时呢?”
    “卧室里,接电话呢。卧槽这他妈三个人来围我,也太看得起你爸爸我了!”魏光磊想起来,“对了对了,桌子上有汤,陆哥特意给你留的,我妈熬了一晚上,味道应该还不错!”
    楚喻坐过去,喝了一口,味道不太尝的出来,但暖融融的汤喝下去,很舒服。
    一碗汤还没喝完,卧室门打开,陆时站在门口,朝楚喻道,“过来。”
    楚喻放下汤碗,走过去。
    卧室门被关上,楚喻身上穿的白t恤大了一码,很宽松。
    他好奇,“什么事啊?”
    “我要出一趟门,马上走,明天或者后天回来。”
    楚喻眨眨眼,“那学校——”
    “已经请好假了。”
    “好,那、那你注意安全。”
    楚喻看着陆时,总觉得陆时表面上是惯常的淡定,但跟平时比起来,隐隐多了两分焦虑和急迫。
    见陆时捏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发白,他猜测,估计是和这通电话有关。
    尽管心里猜来猜去,楚喻也没有多问。
    陆时垂着单薄的眼皮,“饿了怎么办?”
    “我没什么的,虽然难受,但忍忍就好。反正你明天后天就回来了,也没多久。”
    要是换其他时候,楚喻会坚定陆时去哪儿他去哪儿,像以前一样问问,能不能他也跟着一起。
    但这一次,很明显,陆时不想。
    估计他也不太适合跟着去。
    “嗯。”
    陆时把手机揣在口袋里,“我会尽快回来。”
    魏光磊听见说陆时要走,没有惊讶。
    他记忆里,陆时这种突然说走就走、一走两三天的情况,也有个三四次了。
    陆时从来不说是有什么事、去干什么,但每次回来,心情都不见得有多好,总会连着好几天低气压,一戳会爆炸那种。
    “我妈还说晚上给你炖猪脚汤补补脑,我回去跟她说说,等下个星期再炖。”
    陆时拎着黑色背包,单肩挂着,“嗯,帮我谢谢柔姨。”
    坐上去往汽车站的公交,陆时点出通话记录,拨了个电话回去。
    接电话的是一个粗哑的男声,“喂?”
    手拉着吊环,陆时盯着窗外缓慢移动的街景,问,“确定吗?”
    “八成的几率。”
    电话里的男声说得保守,“时间隔得太久,不好查。这一次查到的地址,比前几次都靠谱不少,但我也没办法完全保证。”
    “嗯。”
    “还有就是,我查到的这个婆婆,脑子不太清楚,能不能问出什么,全得看天。陆时,你别抱太大希望。”
    公交车开得慢,摇晃间,吊环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隔着玻璃窗,能听见外面的喇叭声,“甘蔗甘蔗,十元一袋,十元一袋……”
    陆时被阳光刺的眯了眯眼,他低着嗓子,“谢谢你。”
    “不谢,我收你的钱,帮你办事,理所应当。”
    乘公交车到汽车站,陆时坐上去往一个叫夏里县的大巴车,又转了两趟车,最后到了一个叫夏丽镇的地方。
    按照手机上收到的地址,陆时停在一个小超市前。
    超市门口,是蓝色的大牌子,写着“曼莉超市”。
    超市面积不大,货架紧凑,里面一个顾客都没有。门口放着一个摇摇车,通着电,闪烁有红绿色的灯光。
    收银台后面坐着一个三四十岁、穿黑色裙子的女人,正在玩儿手机。
    陆时进门,开口道,“你好,我找王珍淑。”
    “那是我妈,你是谁?”
    夏丽镇前后只有两条街,没什么人来往,偶尔能看见有老人坐在路边闲聊。看见面生的陆时,均会投来目光。
    黑裙子女人自我介绍说叫李曼莉,她拉下小超市的卷帘门,锁好,带着陆时往巷子里走。
    “我妈前些年,还总是念叨,说她年轻点儿的时候,给有钱人家做过保姆。我还不太相信,就她做饭那个水平,哪个有钱人家会找她做保姆?”
    绕过一堆建筑垃圾,李曼莉笑道,“没想到还是真的。”
    陆时话少,听李曼莉说话,时不时应上一声。
    从一面写着“坚持可持续发展”的砖墙前经过,两人停在一个独门小院儿前,李曼莉掏钥匙,打开院门,扯嗓子喊了一句,“妈,在哪儿呢?有人找!”
    “曼莉回来了?”
    一个老人从门里跨出来,扶着门框,站住,“谁找我呢?”
    李曼莉指指陆时,“他,说是姓陆。你不是老说,你以前在有钱人家当过保姆吗?人孩子找过来了。”
    王珍淑在门口的藤编椅上坐下,“姓陆……陆,”她隔了十几秒,才道,“你是陆夫人肚子里那个孩子?”
    李曼莉端了一张椅子给陆时,又问陆时要不要倒茶。
    陆时礼貌拒绝了。
    他回答王珍淑的问题,“嗯,我就是。”
    他看着面前的老人,放慢语速询问,“您十八年前,在s市,你照顾过一个孕妇,对吗?”
    问出这个问题时,陆时甚至有些紧张。
    心里绷着的那根弦,轻微地颤了颤。
    王珍淑点头,“对,照顾过。那个陆夫人啊,喜欢吃我做的酸辣土豆丝,怀孕了胃口大,一顿要吃一大盘。”
    陆时嗓子有一点干。
    “那是我妈妈。您,”他放平语气,“能跟我说说当年的事情吗?”
    王珍淑回想,“人老了记性不好,我就记得,陆夫人学问好,喜欢看书,还会打电话,跟别人讨论问题。我没文化,听不懂。陆先生忙,晚上回得晚,陆夫人就一边看书一边等,怎么劝都不听。”
    人老了,回忆起来,都是些细碎的琐事。
    陆时问,“他们感情好吗?”
    “好,非常好,很恩爱。陆夫人怀孕,脚水肿,穿鞋子不好穿。陆先生回来,给她穿鞋,还给她捏脚。浴室里的防滑垫,也是陆先生特意买的,照顾的精细的很。”
    王珍淑又看向陆时,“陆夫人还说,等孩子生下来,给我也抱抱。可惜我没等到,我家里丈夫重病,我赶回老家,临走,陆夫人还给了我不少钱,这都是恩。”
    “您是什么时候走的?”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哦,我是在陆夫人怀孕八个月的时候走的,那时候,她挺着大肚子,站门口送我,笑眯眯的,让我路上注意安全。”
    说到这里,王珍淑说话就不太清楚了,一会儿说厨房里火还烧着,一会儿又说天都快黑了,曼莉怎么还没回来。
    李曼莉从旁边过来,“妈,我早回来了,又忘了?”
    她抱歉地转向陆时,“老人家,年纪大了不太清醒,糊涂了。”
    陆时坐了一会儿。
    直到李曼莉扶着王珍淑回房间睡下,他才认真道了谢,起身离开。
    从夏丽镇离开,陆时坐大巴到隔壁镇上。
    天太晚,没有回夏里县的大巴。他在车站附近,找了一间旅馆住下。
    周一一大早,楚喻拎着空书包到了教室。
    他后桌的位置空着,楚喻看了一眼,莫名感觉,心里有点失落。
    章月山见他就问,“陆神请假了,什么事儿啊?”
    楚喻神情恹恹地,坐下后,手撑着下巴,语气慢吞吞,“班长,我也不知道啊。”
    “我还以为你会知道。”
    章月山又打量楚喻,“校花,你这是……又犯病了?”
    “什么犯病?”楚喻瞪眼的力气都没了。
    他从昨晚凌晨开始,全身的低热就起来了,难受的睡不着。
    等早上起床,心脏“砰砰”的声音一下一下的,震得他耳膜疼。太阳穴两边的血管,更是要爆炸了一样。
    “就是你开学得的那个病啊!”章月山艰难回忆,“那个……叫、叫、植物神经紊乱!对,就是这名字!”
    “嗯,差不多吧。”
    楚喻有气无力地说完,又准备趴下。
    章月山想起来,“对了,陆神不在,你作业抄谁的?”
    “不抄了。”
    楚喻趴好,无所谓道,“懒得抄。”
    以为是月考刚过,楚喻没心思学习。章月山想起什么,“我昨晚上听见的消息,管逸阳转学了。”
    楚喻脑子转的慢,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妄图叫我爸爸那个谁?”
    “就是他,不仅他,还有诬陷你作弊那个房鸣哲,教研室主任的儿子沈仲铭,齐刷刷转学!”
    李华正捂着耳朵背课文,听见他们八卦,回过头,迅速参与进来,“还有还有,沈仲铭偷他爸钥匙,开抽屉偷试卷这事儿,据说在家被吊起来打,哭声小区门口都能听见。”他补充,“他家住二十层。”
    接下来,章月山开始和李华讨论,关于沈仲铭家住二十楼,哭声到底能不能传到小区门口这个问题。
    楚喻没参与,他难受得有点暴躁。
    转头看了看身后空着的座位,觉得更难受了。
    楚喻就这么趴了一整天。
    天黑下来,楼下的路灯渐次亮起。
    打铃后,教学楼跟要被震塌了一样,“咚咚咚”全是脚步声。
    楚喻撑着桌面站起来,准备回宿舍继续躺着。
    章月山收拾好书包,见楚喻摇摇晃晃站不稳,担心,“校花,你能不能行?要不要扶你?”
    楚喻心里挺有数,他摆摆手,“不用,还能走。”
    章月山不放心,跟在楚喻旁边,一直陪着人到楼下。
    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饭量大的时候,晚上不吃宵夜,半夜能饿醒。
    章月山指指食堂的方向,“你真能走回去?那、我去了?”
    楚喻也饿,但食堂没他能吃的,一时间,心里好难过。
    他小幅度点点头,“嗯,明天见。”
    回寝室,楚喻灯都没开,直接就趴下了。
    他闭着眼,昏昏沉沉,迷糊间,听见手机在响。
    伸手摸了半天,捞起手机,睁开一只眼,发现是陆时来的电话。
    楚喻瞬间坐直。
    “喂?”
    电话接通,楚喻能听见听筒里传来的呼呼风声。
    “是我。”
    陆时的嗓音传过来,夹杂有一点微弱的电流。
    “饿了吗?”
    楚喻靠着墙,耷拉着脑袋,无意识地拖长语气,老实回答,“好饿。”
    他又问,“你现在在哪儿?我来找你。”
    “在青川河边。”
    陆时的嗓音听着,比平时更哑,夹着河边的风,让人莫名有些难过。
    “你别过来,我回学校,一会儿给我开门。”
    挂断电话,楚喻趴在床上,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
    觉得等待真他妈太难熬了。
    他又漫无边际地想,陆时到底是去干什么去了?神神秘秘的。
    而且听声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和平时有点不太一样。
    楚喻抓出一段回忆。
    在更衣室,陆时接完电话,也是一样的声音。
    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每一分每一秒都极为难捱。
    直到传来轻轻的三下敲门声。
    楚喻拖鞋都没穿,赤着脚,踩在地毯上,两三步就奔到了门边。
    陆时进门,反手将宿舍门关上。
    房间里黑漆漆一片。
    “没开灯?”
    话还没说完,陆时就感觉有人扑了过来,他顺着对方软绵的力道,坐倒在地毯上。
    黑暗里,隐隐能看清对方的轮廓。
    陆时被楚喻压着,干脆放松下来,任他动作。
    感觉楚喻摸索着触到他的衣领,拉开,很快,肩膀的位置就传来轻微的刺痛,以及吸吮血液的细微动静。
    手环过楚喻的腰,把人揽在怀里,陆时嗓音轻哑,低声道,“知道你饿了,乖点儿,别急,慢慢喝。”
    这两天来回奔波,却和从前一样,一无所获。
    被初秋的夜风吹地发凉,连手指尖都是冰的。
    怀里的人,却仿佛春日的暖阳般,温暖至极。
    陆时躺在地毯上,抱着楚喻,慢慢阖眼,紧绷的神经终于有半刻的松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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