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她斩钉截铁回。
    盛瑶笑,“骗你一小孩干什么?”
    她仍固执,“哥哥没说过。”
    “信不信由你,十天后你就知道了。”盛瑶说着不再理她,走到猫咪掉的雪坑旁,弯腰将猫咪抱起,那只猫毕竟被她养过两年,对她有些顺从,挣扎大叫了几声无果后,安静被她抱着走了。
    明当当呆呆站在雪地。
    屋内有人喊,“当当啊,再给哥哥打打电话,问什么时候到?”
    她没动静。
    停了好久才掏出手机拨号,然后发现自己手指发抖,她抖着抖着忽然按错号码,打到石夏年那里,本来要挂断,后来一想问问石夏年也好。
    对方是他母亲,一定知道他是不是要出国。
    “阿姨,你今天不回来吃饭?”接通后,明当当尚有精力问候对方一声。
    石夏年自上次烧了时郁的乐谱后没再来时家,这下一听她声音,就冷漠笑说,“当当也不欢迎阿姨吧,上次那么生气?”
    “这是你家,我没有资格不欢迎。”
    “是的,是我家。”石夏年抱着和她聊聊的平和语气,“不知道你爸有没有跟你说?或者你哥呢?啊,我知道你哥不可能的,他去年当着我和你爸面,威胁我们,说这件事要打扰到你中考,他就对我们不客气。”
    “怎么不客气?”话出口明当当才傻了,于是改口,“什么事情?”
    “我和你爸离婚了。”
    “……什么时候?”
    “你中考前。”
    “……”
    “当当啊,当当?”
    她不吭声。
    对方说,“不好意思啊,现在才告诉你。不过这是我们大家商量过的结果……”
    “谁和谁商量的?”她上下牙都开始搓起来,像两排机器在口腔内不自觉搅弄。
    石夏年说,“我和你爸,时郁也在,离婚毕竟是一件大事,本来要通知你,但你恰好那天考试,你哥就代替你,刚好他也不希望你出现,我们三个商量后得出结论,暂时先不告诉你,等你中考结束,不过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你爸在澳门欠了赌债,他出去躲债了,怕你没地方去,就一直瞒到现在。”
    “等会儿……”明当当哭笑不得,因为整件事就很荒唐,像天方夜谭,“首先,你说你们离婚了,是去年的事,时郁也知道;其次你说我爸欠了大笔钱出去躲债了,你们也知道,就我不知道?”
    “是这样。”
    得到对方肯定答复,明当当半晌没声音,最后才忍着头昏目眩的恶心感,颤声问,“他为什么会赌博?你们因为这个离婚的?”
    “不是。”石夏年为难笑,“离婚其实是因为我们彼此感情淡了,长期分居两地,我爱上别人。你爸刚好也厌倦了陪伴我生活,在外面玩过头,被人骗着输了一大笔。我要帮他还,他不要,拜托我们照顾你。”
    “为什么今天告诉我?”明当当绝望笑,“因为之后不打算照顾我了?”
    “对啊,哥哥马上留学,没有哥哥的时家,你不可能待下去的对吧?”
    “……”
    “当当,哥哥走了,你也走吧。我们从此没关系了。”
    “……”
    “当当,是哥哥做的这种选择。”
    “如果他不出国,他还可以照顾你,这出戏还可以演下去,但是他决定追求梦想,阿姨就没办法跟你隐瞒了,怕瞒不过你。”
    “够了……”
    “当当……”
    “够了!我说够了!”她崩溃,朝手机大吼。
    石夏年像早有所准备,平静说,“你去找哥哥吧,是他打破了平静。”
    “你疯了。”明当当对那个女人说,“我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从你烧了他手稿开始,你就神神叨叨的,以摧毁他为目的。”
    “我不是摧毁他,是拯救他,不允许他往错误的道路继续走下去。你可以问问爷爷奶奶,当年他们的独子是怎么死在音乐这条路上的,让我和时郁成为孤儿寡母,那是一件令人蒙羞的事,我保证时家没人敢跟你提,包括时郁。所以他只能悄悄走,企图无人知晓。但是怎么可能呢?”
    石夏年还说,时郁当年为什么被发配鲁港,就因为当年有一位大作曲家看中他,要带他去国外进修,他的爷爷奶奶拒绝了,时郁闹脾气才在外面打伤人,然后始终不肯认错被发配鲁港。
    “他不死心,当年维森特先生可是说过,这个中国男孩会改变他们学院的未来,这种评价,你就知道哥哥多有天分了。”
    石夏年说她不是不允许他碰触音乐,但绝不能为了音乐抛弃一切。
    “石时两家才是他的责任所在,这几年我身体不好,一直想退下来,他却在这关头飞去国外进修,你觉得阿姨能不伤心吗?”
    明当当这时才浑浑噩噩插话,“你身体不是一直很好?”
    “阿姨生了一个女儿,比你小十几岁,阿姨想照顾她,陪伴她的童年。”
    明当当无言以对。
    想问她,你是否还记得你有一个亲儿子,十几年来有丁点陪伴吗?
    凭什么?
    现在要拿他顶门立户,然后自己去逍遥,过另一种自己期待的生活?
    时郁到底算你的什么呢?
    “当当,帮阿姨劝劝他,不要离开……”
    明当当挂断。
    然后蹲在雪地里,不知所措。
    “奶奶,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缓了好久她回到屋里,问时郁奶奶,那个人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你没打电话吗?”奶奶疑惑问她。
    只见这小姑娘摇头。
    奶奶笑,“不然你跟小张去一趟?”
    时郁租的房子在城东。
    离他学校比较近。
    大除夕北城几乎沦为空城。
    外来人员撑起的热闹与拥堵在这一天化为片刻的宁静。
    车子快开到a大时,明当当忽然对小张说,“我走过去吧,叔叔你在这边停。”
    小张依言放下她。
    至于为什么走,大约是明当当脑内混乱,要考虑的问题很多,不得不放慢脚步,一边思考,一边拖延时间。
    首先,石夏年在这个档口告诉她,并且用怂恿的口吻,最终目的是借刀杀人。
    借她的手,阻止时郁出国留学。
    其次,她得清楚自己没有任何立场教时郁做任何事。
    她已经不再是他妹妹。
    去年夏年就不是了。
    所以结论就是……她做了一场可怕且迷幻的梦。
    一切都是假的。
    石夏年没有去过那座小城,时郁没有叫过她一声当当,他们是平行世界的两拨人,本不同行,是在梦中,她强行扭结在了一起。
    现在是梦醒时分。
    “叮——”电梯门响声,拉她回现实。
    她抬眸,发现到了一座公寓的大堂。
    这就是时郁目前住的地方。
    她有地址,鬼使神差,按到了八楼。
    “当当?”一个女声,从她要进去的那道门内走出。
    对方背着一只巨大的吉他,长发披肩,妩媚浅笑着。
    “姜?”明当当意外。
    是姜信宜。
    她笑了笑,“怎么姐姐也不叫啊?”
    “我叫了你能负责吗?”
    “什么责?”姜信宜讶异。
    明当当说,“劝你们大人,不要随便让小孩叫哥哥姐姐。”
    姜信宜还想说什么,明当当直接绕过,走进那间大开着门的屋子。
    姜信宜给时郁打了个电话,“当当来了。”
    他似没睡醒,声音模糊,“……嗯?”
    “我说当当,刚才和我在电梯口碰上了,到你那儿去了。”接着那边一阵窸窸窣窣,大约起床了,他声音懒着,“怎么回事?大家都走了?”
    “他们还在客厅睡,我要赶回家的高铁所以先出来了。”姜信宜皱眉,“你看看当当吧,她脸色不好。”
    “知道了。”
    客厅里横七竖八的倒着一些人。
    有男有女,七八个,大家和衣而睡,在地板上,在沙发上,和一些凌乱的乐器摆在一起。
    明当当甚至看到李辰。
    李辰可能是给这些人捧场的,因为他对音乐一窍不通,昨天时郁大概参加了某场演出,或者自娱自乐的大型聚会。
    为什么不带她玩呢?
    这么想着,她眼睛发红,不是哭泣的红,而是憎恨,明晃晃的恨意盯着正从木质楼梯下来的男人。
    他大概是唯一一个睡房间的,或者和刚刚走出去的姜信宜一起睡房间的人。
    衣着宽松而舒适,是一套米色居家服,有微微翻滚的褶皱痕迹。
    明当当看着他的脸,恍惚间不认识。
    时郁也很意外的下来顺势摸她头,明当当没有避开,她现在做不出任何动作,只有眼睛可以活动,恨不得将他盯出一个窟窿。
    “怎么来的?哥打算睡一觉,傍晚回去,催这么急?”他笑着在桌边喝水。
    地上那些人睡得死,他说话时毫无反应,直到明当当发出第一声。
    “你能不能不要走?”声音尖锐,即崩溃又渴望。无论路上做多少心理建设,到了面前,仍是自私的要求他放弃。
    “什么?”他放下水杯,不明所以抬眸看她。
    明当当直接就说,“你怎么还瞒我?不是十天后离开吗?”
    “当当……”
    “你闭嘴!”明当当说,“如果是拒绝的话你就闭嘴。”
    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还在美梦里。
    “当当……”他却要叫醒她,放下水杯,用残留着杯壁温度的拇指碰触她的脸颊,他在擦她的泪,那泪珠豆大一颗,从眼眶滚。
    时郁叹息着,将她搂进怀。
    她个子小,两人拥抱时,只能到他胸口。
    “哥哥,你不是哥哥吗?”她哭着问。
    “我是哥哥。”他向她保证,“哥哥永远都是你哥哥。”
    “撒谎!”她恨恨地掐他腰肉,无意识的,纯粹一种发泄行为,“他们离婚了你就不是我哥哥了对吧?”
    “……谁告诉你的?”
    “你不能抛下我,我是你妹妹,夫妻关系可以解除,兄妹不可以的,对不对?”
    他不答话。
    明当当绝望,“如果不能承担到底,当时为什么对我好?我是猫吗,我是狗吗?你不要离开。”
    “那是哥的梦想,当当不想让哥实现?”
    明当当泣不成声。
    此时此刻才深觉他的冷酷。
    大概前六年的时郁都是一场幻觉,现在眼前的这位才是真的时郁,他对音乐的追求无与伦比,可抛头颅洒热血,与亲人为敌,与半路结识的妹妹分道扬镳。
    但是明当当没有做好这种准备。
    前六年她一直在被温水煮青蛙,在温暖的环境里得意忘形,结果油尽灯枯,幡然悔悟来不及。
    ……
    除夕。
    饭桌上明当当一言不发。
    那个人无论怎么讨好她,她无动于衷,不过现在做这些已经晚了,实质伤害已经造成。
    时郁好像也知道事已成定局,并不畏惧,哄了她两下后,自己沉默的和爷爷小斟。
    大约晚上十点,外面燃起烟花。
    明当当终于说,“明天能不能陪我去动物园?”
    他答应了。
    与出国的分别比起来,他愿意补偿她任何事。
    第二天大年初一。
    两人一早就从家出发。
    晴天,阳光很暖,明当当穿了一件米色斗篷式大衣,她个子小但身材比例完美,一双腿显得长且直。
    时郁没有穿外套,一件简单的卫衣,牛仔裤,两人从背影看,如果不是兄妹,那一定是最萌身高差的男女朋友。
    但是从正面看,一切就暴露了。
    她表情不明,他尽力讨好她,偶尔还逗她,那纵容的目光绝对和男朋友三个字不沾边。
    到了动物园站下地铁,人潮汹涌。
    时郁牵着她手,从人潮里挤出去。
    可能这个牵手的前所未有的举动安慰了她,到了动物园她就肯开口说话了。
    “我想先去看狼。”狼山在熊猫馆附近,两人先去看了熊猫,很不幸运,大年初一两只滚滚不开心,用臀部对着观众。
    明当当趴在玻璃上许久,熊猫都没有转身过来,时郁就带着她离开了。
    狼山在一个高坡,爬上去好费力。
    哥哥拉着她手上去。
    终于看到了狼群,凶猛的,瘦瘦的。
    明当当泫然欲泣……
    路上忍了无数次,这次也一样,得心应手,退回去,让鼻子恢复正常发音,“那里是什么?”
    “长颈鹿之家。”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声音也仿佛带着阳光,温暖,平和的。
    明当当眼眶又不争气发红,忍了忍,到长颈鹿之家去看长颈鹿,那是一个大园子,宽阔而平坦,里面住了一对父母和他们的孩子。
    小长颈鹿在爸爸妈妈的呵护下将头伸出栏外,吃游客给的胡萝卜。
    这是一只天真无邪的小长颈鹿,还有微笑唇,吃的开心时会仰天眯眼唱歌。
    明明是欢乐的事,明当当看得直趴在栏杆上哽咽不止。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一次,想去动物园看长颈鹿,因为同学父母都带他们去过,只有她没有。
    她想去。
    但是明江远没有时间,母亲也因为身体不适无法出行。
    后来这件事就成了她小时候的执念,想去看一次长颈鹿。
    原来长颈鹿真的又高又猛,最小的孩子也仿佛宇宙那么庞大。
    衬得人如此渺小。
    “哥哥,你走吧……”她想通了,支持他追求梦想,就算全世界都反对他,她都不能做其中的一个。
    也许他没听见?园子边人声吵杂,都在为小长颈鹿喝彩。
    但是她绝没想到他会那么说,“你一路哭,哥怎么走?”
    原来他看见了。
    她以为自己隐藏的天衣无缝,于是哽咽回,“那你能不走吗?”问完又极速反悔,“你还是走吧。”
    如此摇摆,如此折磨。
    偏偏阳光耀眼,让一切无所遁形。
    明当当想,她一定会永远记住这天的动物园,她在这里发誓,从此她就要长大了,不能再做那个惦记着动物园的小朋友,从这里长大,从这里与他告别。
    所以在长大前,她哭得眼眶红肿,分不清东南西北。
    像一种生长痛,必然绝然。
    他安慰她。
    在孔雀开屏的璀璨景象下拥抱她。
    之前他们很少做这种全然亲密的举动,这天她需要被人拥抱,而那个人正是他。
    “哥哥……”她哭肿着眼眶,下颌抵在他胸膛上,仰着视角望他,“我舍不得你……”
    她说。
    时郁看着前方,前方是一片山下的湖,听说是候鸟栖息的地方,他想带她去,把这片都看完,但好像景色无关紧要,只要他们在一起就好了。
    她根本不在意这个园子有多大,景色有多美,她搂着他腰叫他哥哥,说舍不得他……
    时郁无话可说,揽着她后背的同时,伸手温柔摩挲她头皮。
    明当当的视角看到他的喉结一直在滑动,但是他没有说话,所以她知道自己让哥哥为难了,于是情感真挚的做最后结语,“哥哥……我爱您……”
    他没说话,但他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复杂到她不懂,但是他的心跳快了,她听着那股心跳,跟他说再见。
    哥哥,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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