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雷霆母亲见面后,对方表示家庭压力大,雷霆虽小却能在家看护妹妹和偶尔到宾馆帮忙,是个人力,稍许缓解家庭压力。
    明当当直接问对方你家到底缺多少钱。
    对方表示至少二十万改善环境。
    “我给你。”明当当当场加雷母微信,漫不经心口吻,“雷霆每出现在学校一次按工资结算,小学五年直到大学,差不多二十万。”
    对方惊讶,“明老师你可不要开玩笑哦,我知道你城里人,拿人寻开心要不得。”
    光线冷黄,乡村瓦房的厅堂,家具陈旧,水泥地面斑斑驳驳污痕堆出这个家不善打理的轨迹。
    明当当冷漠,垂眼皮操作打款界面,“哪来的闲工夫跟你开玩笑?我还要走,到学校骑四十分钟,路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那么多事情值得我担心关心,你算个什么。跟你开玩笑?”
    “哎呦明老师……”雷母横竖看不像人,哈腰作揖,宛如钱是子女,是再生父母,就差给明当当磕头,如果能多得几个“资助”的话。
    明当当先转了一笔给她,“明天看不着孩子到校,我会因为这两千块钱把你家抄掉。”横竖都是破玩意儿。
    “是是是一定送去!”
    明当当出门,在破烂的院子内看到雷霆拿个扫帚将鸡赶进鸡圈。
    小男孩瘦弱,脸色病态白,从校长那知道这孩子根本不是雷母亲生,雷母是他姨母,他母亲早在生他之时就因艾滋病离世。
    雷霆是hiv携带者。
    “老师先走了,明天早点来学校。”明当当摸摸小男孩的头,温柔带笑看他。
    雷霆点点头,垂着眼并不看她。大概一看就会哭,他眼角是红的。
    明当当说,“好好长大。老师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不要放弃自己,因为后面你会遇到更多善良温柔的人。”
    雷霆再次点点小脑袋。明当当推车时,回眸瞧他,发现他在院门口揉眼睛。
    厅堂的光照不到他瘦小的身影,完全背光阴暗的站在那里。
    明当当朝他笑笑,“快回去吧!”
    雷霆目送她背影时,所站在的位置与视角,她曾有过。
    她明白那孩子的心,绝症之人得天赐神药,不亚于此。
    ……
    山路漫漫,灯光稀微,有些地方甚至伸手不见五指。
    来时的害怕与忐忑此时荡然无存。
    档位开到低档,三十码徐徐前行。
    春风树影护送。
    像闯入无人的区又因路边几株青菜重返人世。
    她忽而大声唱歌,像个快乐的疯子,唱着唱着眼泪落下,偏偏灯光两束,从身后哪个角落射过来。
    明当当觉得可惜,好好的属于自己的夜路被打扰。
    她于是又笑,想着回头给人家打个招呼,毕竟那灯给了她极大方便,不过又怕自己速度太慢了,反耽误车辆前行。
    加快到最高档,飚速离去。
    ……
    回到家,长发被吹成乱草窝。
    她住楼上图书室隔壁,学校里还有三名老师住宿,陪伴寄宿的孩子们。
    明当当不陪宿,她没有那个休闲时间。
    平时上课,出门采购,给孩子辅导,她已经分身乏术到不能有自己一点空间。
    偶尔晚上和在北城的朋友联系,得到的往往是成吨的抱怨。
    久而久之她就不联系那边了。
    洗澡,吹头发,泡一壶花茶,百无聊赖中听着音乐入眠,一夜无梦。
    ……
    学校围墙外头,停着一辆悍马,车后座男人面庞在昏暗光线中模模糊糊。
    前头人问,“还回去吗?”
    他没吱声,好像要在这边多坐一会儿的意思。
    司机笑,“行啊,再坐坐。”
    这一坐,就是一夜。
    在朗朗读书声中,车子调头,经过早市的人间烟火气……去而复返。
    ……
    学校在镇上,不是传统正面形象的闹中取静,而是被遗忘,被抛弃的一处僻静之所。
    楼下水泥广场裂着缝隙,杂草从缝隙冒头。
    一旁,工人师傅忙着砌水泥乒乓球台。
    明当当在办公室批改作业,听着其他老师们的八卦,倏地,蒋校长打来电话,让她过去一趟。
    “干嘛呢?”她随口一问。
    “你来就知道了。”
    “又有人献爱心吗?”蒋校自身是hiv携带者,这所学校由他一手创办,曾上过新闻,所以隔三差五会有些人“献爱心”。
    蒋校笑,“是的。你先来接待一下。”
    明当当是这所学校的门脸儿。
    媒体记者倒是不知道华语乐坛一流女歌手藏身此处,到访的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人。
    比如她出门买杯奶茶,店里小妹是年轻人,自然认出她,一通喧嚷后她得贡献上签名和不露地点的合照。
    否则多半脱不开身。
    久而久之明当当出门包裹严实,抑或者干脆把自己打扮成本地人模样,方可逃脱。
    难免有漏网之鱼追到学校来的,多被校长打发。
    今儿这位,一下楼,明当当就感觉非同寻常。
    对方打扮潮流,牛仔裤口袋被塞的鼓出,隐约瞧见名车钥匙,外加十几万的手机一角,烟也是1946这种。
    “李惟。”对方伸手,桃花眼朝她笑,“好久不见啊明小姐。”
    “我不认识你。”不是看在钱的份上明当当懒得和对方搭话。
    “太自来熟了吗?”李惟笑,不紧不慢收回自己手,没感觉到半点尴尬,毕竟来的路上就听说难哄了,他乐,“不然这样吧,这个爱心项目,由明小姐全权负责可好?”
    “什么爱心项目?”明当当问校长。
    蒋校很激动,“这位李先生和他的朋友打算重新给我们盖学校。”
    明当当一听眼神就变了,望着对方,那眼神里写着,盖学校可是大钱这位李先生可以!见钱眼开典型。
    李惟笑,“这样认识可以吗?”
    明当当耸耸肩,淡声,“我之前的确没见过你。”
    “我去过你演唱会。”
    “是么。”明当当眯眼,询问笑,“要不然给你签个名?”
    “不行。”
    明当当挑眉。
    对方说,“请我吃顿饭吧。”
    粉丝追星不外乎想得到只言片语的慰藉,捐学校这种大钱,明当当请对方吃顿饭也没什么。
    一口答应。
    ……
    镇上食府稀少,请人吃饭的前一晚,明当当就在考虑地点。
    大办公室里好多张教师桌子,大家都在出言献策。
    她毕竟不是本地人,没本地人老师灵活。
    “这次咱们要好好感谢人家,不仅是一个学校的问题,而是情感上的关注。”蒋校先发言,“从上过新闻后陆陆续续收到好多捐款,但都是杯水车薪,咱们这个事业需要长期不断的投入。”
    “这个问题当当上次不是说了,等这学期结束,她会用影响力给我们举办一场爱心演唱会?”
    “等不到学期结束。咱们每一天每一刻都要向外发出呼声,这里许多孩子需要帮助,需要被社会包容。李先生和他的朋友是我们努力之后得到的善业回报。我想通过他们,告诉孩子们如何感恩。所以这个感谢宴咱们办大一点!”
    校长情绪激昂,其他老师纷纷附和。
    明当当秀眉皱着不太感兴趣,她更愿意一个人去面对“感谢”,让孩子们不至于太有负担。
    但是校长坚持。
    她只好点头。
    “行,就去兵坑村,搞一场大的农家乐。”
    “当当,你干嘛呢?”女同事取笑,“吓死我。”
    女同事穿了一件新裙子,明当当坐在马扎凳上转一只钢笔玩,校长一声令下,她笔身飞出,墨点像泪撒入地面。
    女同事拍着裙摆,劫后余生,“小心点儿。”
    “不好意思。”明当当朝对方笑,弯身将钢笔捡起,垂眸,望了望笔尖,得,直接炸开花。
    不能用了。
    校长继续安排了些事项,明当当没听清,满脑子这笔很贵啊,到哪里去修?
    镇上没有吧,这么穷……
    “当当!”
    “在。”再次被发现走神,她腼腆笑着举手。
    校长拿她没办法,叹息摇头,“行,就先这样。明晚兵坑村见!”
    ……
    “村里最大的农庄叫华田居,带住宿和餐饮,我们吃过几次还挺好的。”
    “当当,你没来过吧?上次约你过来玩,你说怕碰到歌迷,今儿是晚上,你把帽子戴严实了应该没事。”
    说了没事,到地方还是有事的很。
    明当当穿得低调,一件黑t加淡色牛仔裤,脚上是aj,这小地方人人aj,分不清真假,她这么穿,戴着帽子,顶多是个身材极佳的女游客,偏生她那双aj是定制款,已经在大山被穿出毛边来了。
    一位真爱粉,先认出那双鞋,再认出她来,一路尖叫着,不敢大声嚷嚷,又克制不住激动的尾随他们。
    老师团没见过这种场景,和明当当最大的一次事故就是学校旁边奶茶店被认出那次了,那小妹好说话,签名拍照倒糊弄过去了。
    这位小女生简直疯了一样,又哭又笑又叫着,形态疯癫,从村口就开始跟,跟到半山道,后头已经坠了一长排队伍。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有些糊里糊涂的也瞎嚷嚷,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跟着大队伍狂嚷就对了。
    “不知道啊,好像是大明星!”
    “哪个明星?”
    “不知道啊!可能是明当当!”嘴里一万句不知道,心里却“可能”是明当当,这可不坏菜么。
    于是,还没吃上饭,老师团先狼狈扮演起明当当保镖,又是手拉手围起,又是一行人朝上坡狂奔,嘴里哇哇着“快快快”“这边这边”“当当”……
    明当当中途摔了一跤,跌到膝盖,顾不得疼,被不知谁拽了一下后领,她肚皮都被那人勒暴露出来,哭笑不得赶紧扯了扯,从那人手里挣脱,此时,她已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想到了这段时间经常看到的村民赶猪上山的情景,她此时就如一头猪,被赶上了草坡,半人高的灌木几乎截断她去路。
    “这哪儿啊!”明当当低呼,终于后知后觉,这帮同事和小魔有一拼,竟把她往沟里带。
    此刻,只见两名同事将她以半包围形态围住,目视着前方,以人墙阻挡激进粉丝的其他同事,焦急万分。
    “怎么办?往下跳?”他们到了绝路,一边是幽暗荆棘丛生的山林,一边是落差至少四米的人家馆子的后院。
    如果不跳,只能回公路,面对疯狂如吃人的粉丝。
    有女同事骂,“放你妈屁,你先跳下垫背,我和当当就跳!”
    那同事低吼,“让当儿先跳,她下去逃走就没事了。”
    明当当看了下高度,也回了对方一声,“放你妈屁!”
    ……
    “外面怎么了?”李惟问。
    服务生正在摆盘,闻声笑说,“好像来了一个大明星,游客们都疯啦,楼下大堂有吃的好好的客人,集体丢了饭碗酒杯就出去看热闹了,好像在咱馆子后面,所以您听得清楚。”
    李惟什么样的大明星都见过,不太感兴趣,不过玩了两下手机,倏地一挑眉,疑惑之色闪现,他起身,漫不经心掀开窗子,往山道一瞧,呼声,“……坏菜了。”
    转回身,他眉头拧成麻花。
    那服务员大姨说,“不可能,咱家用的都是新鲜菜,没坏的!”又问,“您朋友什么时候来?”
    已经过了上菜点,对方还没到,服务生有点关心进度。
    李惟一边往兜里揣手机,一边往外走说,“先等等。得救人先。”
    不管服务生的惊讶,李惟穿过走廊,又拐上两层楼梯,到了四楼楼梯口第一间房,敲门进去。
    屋里坐了一桌人,在打牌。
    他一进去,立即群起攻之,“你他妈,请人吃饭,饭呢!”
    大家饥肠辘辘,这货却迟迟不开席,全都怨声载道。
    “这就来,这就来。”
    背对门口坐的男人,是屋里唯一没开口的人,他打牌专注,面前筹码已赢了一摞,一双英挺的剑眉舒展,灯光柔和覆盖他有些长的黑发,在眼睑和高挺鼻梁侧面落下淡淡暗影,薄唇自然闭合,李惟在他耳畔隐秘低声了两句,他眸色倏变,薄唇也随之抿紧。
    任李惟怎么赔笑脸解释,他冷然漠视,那眼神凉的让李惟后退一步,赶紧让位。
    “对不起,想让你们见一面,就邀请……”谎话没说完,时郁就推人离开。
    “他干嘛去?”旁人惊愕。
    李惟挠挠自己后颈,忽地朝众人一眨眼,“这些筹码都算好,待会儿他得付账。”
    “啥意思?”有人笑,“敢情今晚你请客,时郁付账?”
    李惟神秘一笑,“比这更精彩。”
    这一下众人兴趣全都来了。
    ……
    “当当你好了吗?”馆子后山坡上,明当当正在速降。
    她的速度缓慢,两手扒在石坡边缘,脚在不着一物的石壁上蹬了几下,害怕到腿软,她没好气对上头人低嚷,“比你脸蛋还滑,没地方落脚,我要上去,我不下了!”
    “我脸蛋比这可粗糙多了,哎呦,这些烦人的痘痘哦!”
    “您老一大把年纪不要冒充青春期了!”明当当吼,“先拉我上去。”她幸好臂力足,不然早摔一个后脑勺开花。
    馊主意。
    最倒霉的是她还信了。
    现在不上不下,丢人现眼,危在旦夕。
    “当当啊,你把手给我!”女同事要来拉她,可又不敢,怕一把手给她,自己被反拽下去。
    “我……”看着女同事一脸嫌弃的样子,明当当无语凝噎,“猪队友……”这么恨恨吐了三个字。
    “我坚持不住了……”她可怜乞求,“二位想想我那可怜的老哥哥,妹妹这么摔死,他是什么心情……”
    “你老哥哥在底下接着你,摔不死,下来!”
    幻听。
    明当当对自己说,这他妈是幻听。
    那男人不会站在底下,目视她蠢钝如猪的滑稽背影。
    “当当!”这一声将她拉回现实。
    是他。
    “放手,我在底下接着你!”
    磁性中低音,不管是唱歌还是以命令姿态,叫人过耳不忘。
    她一瞬间软了,手臂越来越支撑不住。
    此时,后院来了一批援兵,听脚步声至少十多人。
    这下热闹了,上头的两名同事也如沦陷区百姓迎来红军队伍,就差感激涕零,“拜托,救救我们同事,她可轻了,大哥你帮忙抱一下哈!”
    ……谁你大哥?
    明当当如此窘态,还飞了一个怨念的眼神给男同事,没这位,她不至于这般狼狈,说得轻巧让她跳……她也要敢啊,这种背位,什么也看不到的坠落方式,她发憷。
    同时也担心姿势过于不雅,用屁股砸伤那个接她的人……
    她埋下脑袋,与坡壁几乎来了个贴面接触。
    “放手……”他声音伴随着两只温热的手掌,一起贴上她的小腿肚。
    明当当全身一阵麻,像过电……咬咬牙,早死早超生,倏地松手,往下自由落体,在女同事的尖叫声中,明当当坠落了。
    她闭紧双眼,不敢想象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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