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为什么……
    季默看着城门下方的情形,披散的长发从面前滑落,右脸写着‘生无’、左脸写了‘可恋’。
    他人域豪门家族的少子,终究是比不过北野氏族的少主吗?
    做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城门前,一群又一群美丽身影举着花环涌出,环绕在车架周围。
    熊兄就坐在华美的车架上,含笑对周围摆手示意,接受着女子国表达的敬意和善意。
    他季默呢?
    自己还被挂在这里,元婴被封、金丹遭禁,除了扬天长叹,也只能无语凝咽。
    下面那些侍卫已经开始磨刀抖渔网了!
    “国师大人到!”
    城门内传来了阵阵喧嚣,鼓声与号角声同时停下,欢呼的人群朝左右分散,让出了一条能容两人并肩而过的路途,又齐齐行礼。
    吴妄循声看去,见到了城中走出的一行十多人。
    最前面一位大姐看起来三十多岁,身着紫色短衣、拖地长裙,凤钗穿过盘起的长发,雪白的脖颈之上便是美艳面容。
    最吸引人目光的还是……
    这脖颈真大、咳,不是,这胸襟真白。
    吴妄这般在熊抱族王庭长大的男儿,都禁不住在心底发出少许赞叹。
    这莫不是用了什么秘法,把凤歌该有的养分都偷过去了。
    赞叹归赞叹,吴妄的双眼始终保持清澈,将目光锁定在这位国师面容上;他自车架起身时,又看到了国师身后一同前来的熟人。
    泠小岚。
    这是,泠小岚和季默通过了上一轮在北野的试炼,又被派来女子国进行试炼了?
    ‘老前辈的话,莫非是被那些人域高层无视了?’
    也不对,老前辈昨天刚开的会,季默和泠小岚应该是早他抵达的女子国。
    这般纷杂的念头在心底迅速划过,吴妄翻身跳下车架,右手抚住心脏的位置,略微躬身。
    那国师带着微笑,双手合十躬身行礼。
    旁边墙上挂着的季默不由泪流满面……这都开始拜上了!
    女子国国师打量了吴妄几眼,又向前走了两步,离着吴妄不过一尺之距。
    她温柔地笑着,缓声道:
    “远方而来的神使,我们已经确认了您的身份,希望凤歌大将军此前没有太过失礼之处,国主也会稍后训斥她。”
    凤歌眼一瞪,立刻喊道:“这关我啥事,这家伙自己隐藏身份的!”
    “凤歌大将军,”国师扭过头,表情顿时严厉了些,“不要在贵客面前失了礼数!”
    凤歌撇嘴翻白眼‘切’了一声,整套小表情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吴妄笑道:“凤歌大将军一直都是以礼相待,也是我来的太过唐突。泠仙子,又见面了。”
    泠小岚轻轻颔首,摘下斗笠、挂着面纱,对吴妄略微欠身,用清冷的嗓音道:
    “能在此地遇到熊兄,着实令人感觉意外。
    但能遇到熊兄,却也是不错的。”
    吴妄指了指城墙上挂着的那位,纳闷道:“这个是怎么回事?”
    泠小岚目光瞥向相反的方向,轻声问:“那边有什么东西吗?我却是并未见到什么。”
    季默又忍不住高声疾呼:
    “熊兄!真的不是我!我季默做过的事从不否认,但绝对没有做过此事!我是来女子国办正事的!”
    吴妄抬头看去,笑道:“季兄是来办什么正事?”
    “我!”季默急道,“大庭广众,这能说吗这!”
    一旁国师皱眉问:“神使大人,您莫非认识这个卑劣之徒?”
    “此前他们去北野闯荡,与我有一面之缘,”吴妄笑道,“泠仙子也可证明我身份。”
    国师叹道:“不曾想,人域来使竟……唉,着实让人有些无语。”
    “不过国师,我有两点不明,”吴妄正色道,“季兄与泠仙子来女子国多久了?”
    泠小岚道:“三日前抵达的此处,有国师发出的邀请函。”
    “季兄两日之内竟犯下如此多的恶行,”吴妄长叹了声,“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泠小岚略微歪了下头:“何意?”
    “谐音罢了。”
    吴妄注视着女子国国师,温声道:“国师大人,我可否多问一句,是谁擒到的这个行为放浪之人?”
    国师立刻道:“是御前侍卫,领队的应该就是……”
    “国师,是我!”
    去迎接吴妄的金甲侍卫中跳出一人:“是我带人抓到的他。”
    吴妄看向这侍卫,温声道:“可否详细说下当晚情形?我有一个疑点着实想不透。”
    “那晚,我在宫门外巡逻,忽听到了一声哭喊,就立刻带人赶了过去。”
    这女侍卫眼底划过几分回忆的神色。
    “我们赶过去后,也没寻到求救之人,在附近搜查时,寻到了一处院落,听到了里面传来啜泣声。
    我刚进去,就看到了这个男人赤身躺在床上,一旁还有少许血迹。”
    吴妄纳闷道:“没有女子在场?”
    “并未寻到,”女侍卫立刻道,“但我们立刻在附近排查问询,找到了十多名最近两日遭了这男人毒手的国民!”
    凤歌抱着胳膊沉吟几声,言道:“也就是说,没有直接抓现行?”
    一旁有侍卫小声提醒:“大将军,您二姨家的妹妹也糟了毒手,失去了孕育下一代的资格。”
    “什么!”
    凤歌眼一瞪,抓着长矛就要冲上去,被国师招呼侍卫匆忙拦下,场面一时相当混乱。
    少顷,吴妄总算有机会再问那女侍卫:
    “抓这家伙时,你是用的哪只手?”
    “这只!”
    女侍卫高举右手,得意地看向左右的同伴:“我提着他衣领就把他拎了起来!他竟还胆敢瞪我!”
    国师笑道:“神使大人,这是怎么了?”
    “徒手捉到了能飞天遁地的元婴境修士,这有点匪夷所思。”
    吴妄转身看向国师:“国师大人神念内敛、目蕴宝光,应当也是修炼高手。
    国师大人觉得,这合理吗?
    除非,此人被抓时,元婴被禁、金丹被锁,全无半点反抗的机会。”
    “神使这般一说,确实是有诸多疑点。”
    国师略微思忖,扭头道:“将此人放下来,禁止任何国民靠近,押去国师府再审!”
    言罢,这女国师含笑邀请:
    “也请神使大人去我府上暂住,你我晚点,交流一番祈祷的心得,明日国主会为神使举行盛大的欢迎典礼。”
    “多谢国师大人。”
    吴妄与国师又行了一礼,瞧了眼季默,与国师隔着三尺并肩行去,一路上都在探讨祈祷的方式、言说北野之风俗人情。
    季默被放到地上后,对着吴妄背影深深做了个道揖,眼前突然多了那洁白的裙边。
    季默刚抬头,就看到了泠小岚那双满是冷漠的眸子。
    “泠仙子,你听我解释,我真的……”
    泠小岚慢慢戴上斗笠,轻声道:
    “从前有一处村落,村中有游手好闲者张某,常偷鸡摸狗,为村民追打。
    一日,村中大户金银失窃,不知何人所为,故村民严刑拷打张某,致张某身死,几日后捉住盗匪一人,供认窃取金银之事。
    如何为村民定罪?”
    季默怔了下,起身思索一二,忙道:“仙子是说,是贫道平日里名声不好,以至于遭了这般横祸?”
    “不是。”
    泠小岚淡定转身,提着长剑追向前方,只丢下了一句:
    “村民被路过的巡查队责骂几句,并未定罪;她们没趁机打死你,算你命大。”
    “啊这……”
    季默张嘴无言,一旁寒光闪烁,一把把刀剑无死角堆在他脖颈,让他瞬间动弹不得。
    “都让开!”
    凤歌大吼一声,一杆长矛自季默身后飞射而来,众侍卫连忙错身。
    城内,正与国师大人一起欣赏女子群舞的吴妄,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那一声惨叫;扭头就见某兄台的身躯被高高抛起,高过了城墙、冲上了云端,洒下了一溜滚烫的热血。
    场面十分残忍,让人不忍直视。
    一旁国师小声问道:“神使大人,您跟这位人域来使的交情深厚吗?”
    吴妄摇摇头,正色道:“普通朋友,不是很熟,不过他家在人域那边应该也算有点势力,事情查清楚之前,最好还是留他性命。”
    国师笑道:“稍后您可要一同审他?”
    吴妄拒绝道:“我无意干涉女子国政务。”
    国师红唇微动,传声道:
    “神使大人,此事闹的有些无法收场,内情恐怕牵扯到人域势力之间的较量。
    我们女子国所处位置有些尴尬,既不想得罪人域哪一方势力,也不想对人域表现的太过友善,您是北野大氏族少主,应当能体会到我们的处境。
    就当帮我们一把,稍后我们女子国定有重谢。”
    吴妄略微思忖,含笑点头,也算答应了下来。
    只要这重谢,不是什么举国之力以身相许就好,他现在确实不太方便。
    于是,小半天后。
    ……
    入夜时,国师府前院灯火通明,大门之外和前院墙壁上满是人影。
    一名名侍卫将前院团团包围,又在前院那大堂前摆了长桌木椅;两排女侍卫持刀而立,虽没刚阳之气,却也杀气腾腾。
    换了身紫色袍子的女子国国师坐在主位,优雅知性,姿态迷人。
    左侧坐着换了身素白长裙的泠小岚,宛若兰花草初绽,又散发着淡淡的冷意。
    甚至,连刚从边界赶回王都来的凤歌,此时都换上了暗红色的内裙,穿了身威武的金色铠甲,长发在头顶束起高高的马尾,平添了几分英气。
    这让吴妄略有些无力吐槽,女人就是麻烦。
    这才多久,怎么都换衣服了?
    他暗自摇摇头,撩起自己那崭新的黑色兽皮斗篷,淡定地坐在了泠小岚侧旁;那柔滑的衣领清清凉凉,像是一只睡熟的小兽。
    国师大人对吴妄轻轻眨眼,眼部多了粉色的眼影,睫毛也比下午时长了半截,目光流转中,似乎在暗示着什么,胸襟的选择也颇为大胆。
    吴妄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却是并未多看。
    “把相关人等都带上来!”
    国师一声令下,季默被几名侍卫押了上来。
    又有十六名女子哭哭啼啼被带入场中,女侍卫呵斥她们莫要失礼,她们方才安静了下来,一个个好奇地打量着季默和吴妄。
    吴妄见状略微思索。
    女子国的风俗人情、性别观念,与人域、北野都有不同,这些女子之所以哭哭啼啼,主要是因失去了进入宝池孕育下一代的机会。
    几番问询下来,此事也大抵水落石出。
    三天前,季默与泠小岚抵达女子国边界,由国师亲自迎接,开启结界接他们入内,径直御空落到了国师府邸。
    当夜国师府既举行大宴,季默与泠小岚饮酒少许。
    宴席中,季默忽然听到了一缕琴声,眼前仿佛出现了款款而舞的玉人,有些迷迷糊糊地离座而去,见到了一抹白影自月下而舞,下意识就想要靠近。
    后面的事,季默已是记不清楚。
    待季默醒来,他就已躺在一处床榻上,浑身法力被禁,也无法动弹半点。
    泠小岚对此可以作证,季默确实是突然起身,也没多说什么就离了宴会,季默走的时候,神情……
    “我并未注意,”泠小岚淡然道,“我对他并无太多关注,只是奉命一同行动罢了。”
    季默默默地捂住心口。
    好在,接下来对受害者们的问询,让季默长长松了口气。
    “是不是他?我只记得背影……背影比他瘦一些,也要矮一些,但当时就像是做梦一样,也是记不清了。”
    “好像不是他,嗓音我记得,比他要低沉一些。”
    “那人左胸口有个伤疤,我还把他背挠破了,不知道他现在还疼不疼。”
    季默默默拉开衣襟,露出了其内光滑的皮肤,惹得在场不少女子妙目横转。
    泠小岚紧紧闭着眼,努力做了个深呼吸。
    差点,又不干净了……
    吴妄笑道:“国师大人,看来尚有第三个男人在贵国境内。”
    “立刻封城,将此事禀告陛下,派人搜查王都各处!”
    国师轻喝几声,随后又看了眼季默,表情有些冷漠,道:“事情已水落石出,非季公子所为。
    来人,给这位季公子搬一张椅子,免得让人说我们女子国失礼。”
    季默道:“国师大人,不必!”
    “无妨,”女子国国师笑道,“既然你是北野神使大人的朋友,也不能让你受了委屈。”
    “真的不用,”季默瞧了眼凤歌,“我还、还坐不下。”
    凤歌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瞪着季默:“看什么看,你有意见是不是?信不信本将军再给你戳个窟窿眼!”
    季默冷哼一声,身周散出淡淡气息,又化作几道气旋环绕自身,长发与道袍齐齐飘舞。
    他咬牙道:“多亏将军一矛,贫道挣脱了元婴处的禁锢。此时我不过是出于对女子国的敬重,不与将军清算罢了!”
    凤歌大眼圆瞪,径直从桌子后跳了起来,“行啊,给你机会,城外一战。”
    “请!”
    季默大手一挥,凤歌张手虚握,道道流光自她掌心汇聚,凝成一把长矛。
    吴妄在旁看的目瞪口呆,劝道:“季兄……”
    “我不会伤她,熊兄不必多劝,”季默嘴唇都在颤抖,“但我必须找回在这里丢失的尊严,洗刷这般耻辱!”
    言罢并起剑指、高举过头,身形冲天而起!
    一把长剑自季默袖中飞出、盘旋几遭落在季默脚下,载着他朝城外疾飞而去。
    凤歌高举长矛,屈腿猛蹬,地面石板瞬间塌陷,身形若离弦之箭射向夜空!
    到此时,吴妄那后半句此时方才吐了出来:“……你好像不是这位凤将军的对手。”
    城外轰鸣阵阵,城头人影交错。
    少顷,两道身影自天而降,又踩碎了国师府的几块石砖。
    凤歌将气息奄奄的季默扔到地上,松了松铠甲,风轻云淡地道一句:
    “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啊。”
    季默无力地捶了捶地面,留下两行屈辱的眼泪。
    吴妄却没去关注这般闹剧,坐在那静静思索,目光划过场中各处。
    这个小小的女子国能引起人皇关注,这里的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
    陷害季默的那人,看似用的是阴谋,实则是一场阳谋,被悬挂在女子国城墙上的季默,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他日季默若真的平步青云、飞黄腾达,这事就是攻击季默私德的黑料,而且很难洗清。
    从动机来看,很像是人域势力所为,而且是跟季默的竞争对手。
    人皇就不会撒谎吗?
    相反,人皇必须具备的能力,就是用谎言遮掩一些残酷的真相。
    故,神农前辈说前面几百个炎帝令的持有者都没了,很有可能是假话。
    最合理的猜测,是人域高层在寻找下一任人皇的方式上出现了分歧,除了神农氏前辈亲自寻找、广泛撒网,还有人采取了类似于‘养蛊’的培养方式。
    这个人域,自己还没过去,就已是有点想敬而远……之……
    嗯?
    吴妄双目一凝,目光停留在前院角落的一名护卫身上,对泠小岚悄然传声。
    泠小岚抬手做梳理秀发状,一抹银光乍现,急促的破空声响彻国师府!
    飞出去的是一只普通的木簪,包裹着浅白气息,所瞄准的是角落那名护卫的头盔。
    这护卫有些措手不及,但反应十分迅疾。
    腰部宛若柔弱无骨、极快地向后仰身,单手撑地,两条纤腿先后划过,裙摆也随之飘舞。
    一个应急时用出的后手翻竟颇为优雅。
    待这女子站起身,如瀑般的青丝自身侧垂落,少了头盔遮掩的玉颜带着少许疑惑,还对着泠小岚轻轻眨了下眼。
    她,怎么暴露的。
    泠小岚看向吴妄,那双杏眼似乎会说话,仿佛在问他:‘你不是说那个护卫有问题吗?’
    吴妄沉吟几声,刚想编一个合理的说辞,忽听国师颤声喊了句:
    “陛下!您怎么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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