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赫的怀抱很温暖,被他的手臂圈在怀里,背后紧贴着的坚实胸膛,让人觉得心安。
    在离开了杜法星之后,一直萦绕在心里的那一种双脚离地的悬浮感,在这个怀抱中终于消失了。
    姜妙的手覆在严赫的手臂上,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犹豫……我做妈妈了,这件事……要不要通知我妈妈,嗯,我抚养人一声?”
    严赫明白了。
    姜妙提起她的抚养人的次数不多,但每次提起,他都能看到她眼中淡淡的落寞。他也知道,她很尊敬那个女人。纵然久不联系,她对那个女人的牵挂,其实从未放下过。
    “想说就说吧,你做了妈妈,她就做了外婆。”严赫说。
    外婆……久违的称呼啊。小学学过亲戚谱系表之后就再没听人提起过了。乍一听,姜妙竟然觉得很陌生。
    “真古风啊,这个称呼。”她慨叹。
    严赫轻抚她的手,便顿了顿,解释说:“在古时候的家庭结构中,妈妈的妈妈,就是被称作外婆的。”
    “我知道的啊。”姜妙说,“就是小学之后就没听过这个词了。古代剧里倒是有,不过我不怎么爱看古代剧。”
    那些古代剧太假了。这时代编写剧本的人,根本就理解不了古地球时代的家庭亲戚关系是有多么的复杂。姜妙偶尔看一看,都想捂眼。
    “我就是不知道,她想不想我打扰她?”姜妙叹息。
    “你们多久没有联系了?”严赫问。
    “好些年了。”姜妙说,“从我成年之后吧。”
    “我一位上司,他的孩子已经三十岁了,他们依然保持联系。那个人今年的一次职务调动,还是我这位上司推荐的。”严赫说。
    “是啊,田中也跟他的孩子一直保持联系。”姜妙喃喃地说,“只有我,只有她和我。”
    姜妙的失落那么明显。严赫很不满:“她是有什么毛病吗?”
    姜妙给了他一肘:“别胡说。”
    “她就是……特别理性。你要是能认识她的话就知道了,她是一位超级理性的女性。体现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大到一年中各项大事的规划,小到家里沙发靠垫的颜色花纹排列。处处都能看出来。”姜妙回忆着说,“她做事从来都没有冲动过,着急过。她总是很冷静,哪怕发生了什么突发情况都没事,她能一直保持冷静。”
    严赫轻叹:“你真的很尊敬她。”
    姜妙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她是我想成为的样子。”
    严赫问:“那你现在做到了吗?”
    姜妙叹口气说:“好难的。”
    她翻个身,脸冲上:“只有工作的时候能做到。工作的时候心无旁骛,完全进入状态就不会胡思乱想,就能做到。”
    “但是工作之外就好难。”她望着天花板,“生活中还那样冷静,太冷感了啊。我真的做不到。”
    严赫想到她每天清晨生机蓬勃的模样,闪亮的眼睛,带笑的脸庞。
    有时候咋呼,有时候迷糊,有时候紧张爱胡思乱想,有时候耍点小聪明,更多的时候她在笑。每个房间里都有她的笑声,整个房子里都是明亮温暖的。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说:“幸好你做不到。”
    姜妙笑了,又翻身,跟他脸对脸:“你跟你的抚养人,一年能联系几次?”
    严赫想了想:“大概两到四次吧?”
    “属于比较正常的吧。”姜妙说。
    “是的。也是因为我们之前都在前线,事情比较多。”严赫说,“一般就是逢年过节,会问候一下,再有就是执行危险任务之前,会联系一下。”
    “嘿,我要出任务了,要是死了,身后事都交给你了。你知道该怎么办。”严赫说。
    他虽然压低了声音,姜妙还是被他故意作出来的腔调逗笑了。
    她忍不住问:“都有什么身后事啊?”一个独身没有孩子的人,姜妙还真想不出来有什么身后事。
    “财产都给他继承。”严赫说,“然后就是,我在军人精子库里保存了精子。”
    姜妙眨眨眼。
    “因为还没有生过,总觉得就这样死了,缺了点什么的样子,自己这么优秀的基因,怎么都该传递下去吧。”严赫捏住她的手,“就托给他了,帮我找个愿意和我一起传递dna的人,再由遗产中划一部分出来做孩子的抚养费。都要靠他了。”
    “可是,那时候你人都已经没了。”姜妙惊诧,“会有人愿意独自生孩子吗?”
    “基因评分高的,就有人愿意。”严赫说,“而且,延续已故优秀军人的基因,有一个特别的积分奖励,还有现金补贴。”
    果然如此,又是利诱。
    “在这个国家里,生孩子全靠利诱啊。”姜妙感叹。
    当年她初到这时代,还为这种种鼓励育儿的政策惊奇赞叹,觉得政府太懂得人心了,生孩子没好处谁会愿意是生呢,当然得给出好处,大家才会愿意。
    可是今天姜睿诞生了。
    她把他抱在怀里,感觉浑身都悸动。那时候哪儿还想得起什么积分、系数、补贴和奖励啊。
    姜睿那么小,皮肤都还皱着,红通通的,可是把他小心地抱在手臂间,强烈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充斥在心间。
    那一刻姜妙想的是,她怎么能是为了补贴和奖励才生这个孩子的呢?
    怎么能!
    严赫拍了拍她,以示安慰。
    姜妙在他怀里蹭蹭,说:“田中跟他的孩子,联系得比你还频繁呢。哼,他一开始还骗我说只有逢年过节。后来说漏嘴了,我才知道,他和他的孩子每个月至少会联系一次。一年就是十几次呢!”
    姜妙说这话,带着酸溜溜的羡慕嫉妒恨,柠檬精都附体了。
    她又叹口气,说:“我其实……也不是想打扰她的生活。我在首都星呢,她在杜法星,坐船单程都要一个半月的行程,我们的生活不可能再有交集了。”
    “我就是希望大家能保持个联系。彼此知道,哦,都平安,都挺好,这样。”
    “哪怕一年只联系一两次,不,一次,知道她人还在那儿,就心里挺踏实。不像现在这样……都不知道她这些年是不是还在杜法星,有没有搬家,还在原来的公司工作吗,还那么忙吗,身体健康吗……”
    “我想要的,仅此而已。我其实真的想不明白……”有人抱着,有人搂着,有人怜爱地宠着,姜妙这些年压在心底的委屈终于冲了出来,“真的,我跟她一起生活的时候特别乖的,从来不给她添麻烦的,成绩又好,从来不让她丢脸,还给她挣了很高的积分。她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声音哽咽了起来。
    人为什么害怕孤独?
    因为若是没有一段亲密关系,连委屈都无处倾诉。
    严赫什么都没说,只不断地拢着她的头发,轻轻地吻她的额头、脸颊和眼睛。
    直到姜妙用了几秒时间,收好了情绪,他才说:“明天联系她吧。”
    “可是……”
    “不要顾虑太多,这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不都是‘每个人只为自己活’吗。既然如此,你何必因为她可能会有的反应而影响自己的行为呢。你想联系她,就联系她。至于她回应不回应,那不是她的事吗?你做你想做的就行了。”
    姜妙忍不住又咬手指头。
    “去,回自己房间去。”严赫推她,“别在这里打开光屏,太亮了。晚上不要用光刺激到儿子,从出生开始就要注意让他分清昼夜,以免作息颠倒。”
    怪不得他夜里喂奶都不开夜灯。
    姜妙就这样被严赫给轰回自己卧室了。
    她的卧室里亮着光线柔和的夜灯。她坐在床边犹豫,又站起来在卧室里绕圈。最后,她决定听严赫的。
    这么说似乎有把责任往严赫头上架的嫌疑。姜妙其实心里很明白,她决定听严赫的,是真因为她真的很想、很想联系张雅。
    “小娜,打开相册。要今天的。”姜妙跳上床,盘腿一坐。
    光屏打开,今天的照片刷刷列了满满一屏。
    姜妙挑了半个小时,反复犹豫,最后选中了一张她坐在沙发里抱着睿睿微笑的照片。因为这一张里的她,看起来笑得很幸福,活得很美满。
    谁不想把自己最好的样子展示给别人看呢?
    想了千言万语,最后随着照片的附言只有一句:我当妈妈了。
    姜妙又看了一会儿,才终于点击了“发送”,然后直接倒下,杯子一拉,蒙住头!
    睡了!睡了!
    不管张雅什么反应,回复不回复,都明天再说!
    首都星上姜妙这里的半夜,在杜法星张雅生活工作的区域,是接近中午的时间。
    这时候该午休吃饭了,但张雅还在会议室里,正在训斥下属。
    “连续三个月,别的部门效益都在增长,只有你管理的事业部,一路走低。托马斯,我上个月就说过,这个月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不要给我解释,我要看的是业绩!”
    张雅从来都是个知性优雅的女人,即便在愠怒之下,都不会丢了她的格调。但她眼含冷意,说话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使下属们都明白新晋的合伙人张雅女士这会儿是真的在发怒了。
    “三个月前我就要求你反思一下问题出在哪里,可你给我提交的报告里说的都是写什么?能有一条能落到实处的吗?托马斯,我不知道你从前是怎……”
    张雅正说着,手腕上的智脑震了一下,她随手激活一个小光屏瞥了一眼。
    不料这一瞥,话音便戛然而止。
    【我当妈妈了。】
    来自联络人:张玛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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