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妙回来了四五天之后,有一天玄关的门开了,她抬眼,笑道:“回来啦!我也回来了!”
    严赫却不知道怎么地,拖着行李箱站在玄关不动,怔怔地看着她。
    “怎么了?”姜妙微感不安,快步走过去,“工作遇到什么麻烦了吗?受伤了吗?出什么事了?”
    她的眼睛里都是对他的担心。
    这个女人,不是只想从他身上获取欢愉。她关心他,在乎他。不管他去了多久,去了哪,回到这里的时候,她总是在的。
    在茫茫的宇宙中,她像一个锚点,固定在了这个坐标上。
    于是他有了一个,不管什么情况下,都非回去不可的地方。
    “严赫?”姜妙的手搭在了严赫的手臂上,清亮的瞳子里映出了他的影子。
    严赫突然慌乱。
    “啊,没事!我很好!”他无措之下生出了本能的防卫机制,伸手扶住姜妙的后颈,在她额头印上一个吻。随即露出他那能迷死女人的笑容,发散着荷尔蒙说:“你回来了,纳什之行怎么样?”
    这个吻很奇怪。
    同居几年,虽然他们之间也会有些肢体接触,偶尔也会勾肩搭背说笑什么的,但那都是跨越了性别的行为,并不含有任何的荷尔蒙元素。
    但刚刚这个吻……
    “发烧了吗你?”姜妙摸上严赫的额头,又摸自己的,“还行啊这温度,挺正常啊。突然发哪门子的情?”
    严赫:“……”
    “啧,太久没看见你了,一时没收住。”他诡辩。
    “行了行了,赶紧收收你那荷尔蒙,待会我要去接睿睿了,你别教坏了他!”姜妙嫌弃地说。
    “除了你这样的怪人,没人觉得这是‘坏’吧。”严赫说,“有我这样的爸爸亲自教他,他长大不愁不会撩妹。”
    “不是。”他想了想又说,“不会也没关系,光凭脸就够了。”
    姜睿长得几乎是严赫的翻版,那眉眼极招女孩子喜欢。的确是光凭脸就够了。
    一想到将来自己的儿子也是这副千人撩万人斩的德行,姜妙就头痛。
    “行行行,你长得好看你说的都对!”她揉着额角推他,“快去换衣服。”
    严赫就喜欢看姜妙这副“头痛”的样子。他勾起嘴角,拖着箱子回房间去了。
    回到房间,门关上。
    严赫放下行李开始脱衣服。解到制服的第二颗扣子的时候,忽然顿住。
    右手按在了左胸上。
    心脏为什么跳得这么快?太奇怪了。
    晚上田中过来了,三个人一起喝个小酒。
    “你什么时候回来干活,还要休息几天?”田中抱怨,“我一个人快累死了。赶紧滚回来!”
    “明天就回去,海伦娜说要找我谈谈。”
    “哦,那肯定是跟你说那个联合研发项目的事,不知道海伦娜能在这个项目里分到多大的蛋糕。”
    严赫问:“什么联合研发项目?”
    姜妙说:“纳什和吉塔的联合研发,这次我们这个考察团主要一个作用就是促成这个联合研发。”
    田中说:“听说最尖端的两个是空间技术和瞬移技术,海伦娜的意思是想把我们两个打包塞进项目组去。”
    严赫对这些研发啊技术啊之类的没什么兴趣,他对纳什那边的情况更有兴趣。
    “每个人都结婚吗?”他问,“的确我们是听说那边普通人也结婚的。”
    “也不是每个人,这是个人选择。你想结就结,不想结就不结啊。”姜妙对纳什那边的社会生态非常向往。对她来说,纳什的社会生态就是六千年的古地球社会生态和吉塔这边过于冷漠自我的社会生态中和后的完美平衡点。
    “结婚啊……”严赫转着酒杯说,“其实我很早之前就考虑过结婚的事。”
    “哈?!”姜妙惊了。
    田中却举杯:“wow~,真有野心!”
    田中这么一说,姜妙才反应过来。
    果然严赫说:“那时候刚毕业,我是优等生代表,要上台发言,还和来观摩毕业典礼的将军握了手。那位将军有十一个孩子,有自己的家族。我那时候也年轻,初生牛犊,你们懂啊,反正不知道天高地厚,就想着,老子将来也要结婚,也要建立家族。”
    严赫所说的“结婚”,跟姜妙所想的“结婚”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在吉塔只有上层阶级才结婚,才有家族。这种婚姻纯是为了人脉、资金和资源的有机结合,家族是一个共同对抗外部竞争的利益共同体。
    严赫想“结婚”,代表的是他的野心。跟姜妙想的“结婚”,差了十万八千里。
    姜妙也没有失望,她早就习惯了吉塔人这样了。
    她安慰严赫:“你还年轻呢。”
    若是从前的严赫,大概还真可能做的到。现在的严赫,仕途却称不上顺利。
    严赫抿了口酒,说:“你们关注兽人族的新闻了吗?”
    姜妙不是很关心政治和战争方面的事情,以前就这样,后来经历了特洛伊事件后,就更加厌恶了。
    她说:“看了,不是说他们过来还有几十年呢吗?”
    严赫却说:“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曲速引擎。”
    姜妙反应过来,她估算了一下,说:“我们要是迎过去,也就两年。啊,听说曲速引擎最新升级了一次,我还没有看到最新的数据,应该会更快。”
    田中嘎崩嘎崩吃着零食,问:“迎过去干嘛?打仗吗?”
    姜妙一怔,才终于肯去深想这件事的含义。
    她抬眸,看到严赫的眸子里有亮光。
    这个男人的眸子里很久都没有过这样的亮光了,自从特洛伊事件之后,自从他被从前线黜落到后方之后。
    姜妙心中一紧。
    严赫却说:“谁知道呢,看政府怎么想了。”
    话题就此打住。
    社会上的大事件紧锣密鼓地一件接一件发生。
    纳什和吉塔互设了使馆,放开了民间签证,放开曲速引擎的民用限制,开通了民航……等等等等。
    海伦娜果然将田中和姜妙打包塞进了两国的联合研发项目中。
    在吉塔内部,社会上也出现了许多变化。
    那些拥有亲密亲子关系的人,不再遮遮掩掩。
    随着与纳什的深入交流,“婚姻”成了社会上探讨的热门话题。
    第一对儿吃螃蟹的情侣是一对普通的白领,他们领取了结婚证——是的,实际上在纳什婚姻法一直都存在,并且是久到上千年未曾改过一个字的版本。只是自圣战时代结束后,吉塔社会渐渐对婚姻失去了需求而已。到后来婚姻成为了上层社会的一种以血脉巩固利益的手段,对平民老百姓来说变得遥不可及。
    严赫吃着早餐,对这新闻嗤之以鼻。
    “凑热闹赶时髦而已。”他批判说,“又没有百亿的资产要整合经营,这种婚姻有什么意义?”
    这种标准的传统吉塔价值观让姜妙只想翻白眼。
    “照你这么说,古地球人都活得没意义了?”姜妙瞄了眼时间,“你该走了吧。”
    “知道,行李已经收拾好了。”严赫叫机器人把行李箱拖出来。
    离开前,他搂住姜妙,吻了吻她的额头:“我走了啊。”
    姜妙说:“路上小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严赫会在出发执行任务前要吻一下姜妙的额头,回来后也要吻一下。
    姜妙一开始抵触过,也提出了抗议。
    严赫说:“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心安。觉得这样我就能平安回来。”
    这既不科学也没有逻辑,甚至近乎于迷信。但是……的的确确戳中了姜妙心底某处。
    运输部队虽然没有前线那么危险,但是把丰厚的甚至贵重的军用物资从一个星系运送到另一个星系,茫茫宇宙中,不知道哪里就躲着眼睛泛着贪婪光芒的星盗,随时准备干一票呢。
    要不然运输为什么还要“部队“来保护呢。
    说到底,还有是危险的。
    姜妙就默许了严赫的这个行为。
    时间一久就习惯了,似乎少了临行前这一吻,的确让人难以心安。
    而回来之后那一吻,又的确似乎将严赫不在的这段时间姜妙的各种担心都封缄了起来。
    严赫也的确没有做出任何其他过界的举动,似乎这样也……挺好的。
    有种老夫老妻般的踏实感。
    但当严赫离去,姜妙注视着那对普通白领的婚姻新闻的时候,又知道这只是错觉。
    她和严赫之间没有任何约束。法律意义上来讲,他只是一个借住的客人。
    他如果想离开,只要收拾一个比出任务时用的稍大一些的旅行箱就可以了。
    黯然之感在姜妙的内心里一闪即逝,她没有这么多时间伤春悲秋,她的工作忙着呢!
    集合两个国家的雄厚实力,天文数字般的资金支持,最顶尖的大脑的碰撞,敞开了供应的实验材料……只用了一年半的时间,以姜妙博士为首的团队就攻克了空间钮项目。
    虽然层层剥削之后,落在姜妙这里的只是肉汤了,但即便这样,姜妙和田中的事业上也堪称春风得意了。
    这种喜悦的心情持续到政府宣布组成多国联合部队,主动迎击兽人族为止。
    姜妙这才意识到,她的研究显然是为了这场战争添加了助力,或者说,直接推动了联合政府主动迎战的决心。
    新闻发布的时候严赫出任务还没有回来,但姜妙知道他一定比她更早知道这个消息。
    她感觉心脏揪紧。
    过了两周严赫才回来,他进门就在姜妙额头落下一个吻:“回来了。”
    但那天他的话格外少,人格外地沉默。姜妙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
    直到晚上姜睿睡了,严赫才终于开口:“我打了报告,申请加入联合部队远征军。”
    姜妙“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严赫说:“已经批下来了,通过了。”
    姜妙又“哦”了一声。
    客厅里很安静,严赫感到不安,低声问:“你不想说点什么?”
    姜妙撩起眼皮:“我能说什么?我有什么权利干涉你的个人选择?”
    是的,姜妙从未干涉过他,包括他的工作,他的私人生活。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两个其实根本没有任何法律责任和义务的独立的人。
    严赫的脑子里突然翻出了那条白领结婚的新闻。
    新闻里说什么来着?从此他们就是一体?从经济上到法律上?
    【直至生老病死将我们分离。】
    原来,即便是没有百亿资产要经营的婚姻,也是有意义的。
    “那个……”严赫试探着问,“等战争结束,要不我们再生一个孩子?”
    姜妙震惊:“哈?为什么?”
    “你看,你、我和睿睿,我们是一个三角形,如果再有一个孩子,我们就是个四边形,会比三角形更稳固……”严赫胡说八道着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逻辑的胡言乱语。
    立刻遭到了姜妙的鄙视。
    “你错了。”姜妙说,“三角形有三条边,第三条边不可伸缩或弯折,所以两端点距离固定,所以这两条边的夹角固定。这一属性对三角形的任意两边都生效,所以三角形三个角都是固定的,进而将三角形固定。所以三角形具有稳定性。”
    “而四边形或任何n大于4的n边形,两条相邻边,则两条边的非公共端点被不止一条边连接所以两端点距离不固定,所以这两边夹角不固定所以这个n边形的每个角都不固定,所以n边形没有稳定性。”
    “这是幼儿园的内容,你上课的时候在干嘛?”姜妙鄙视地说,“难不成是忙着泡妞?”
    严赫:“……”居然被姜妙猜到了。
    啊不,跑题了!
    “不说这个!”他果断切过,“我就是说,等战争结束后,咱们俩再生一个呗。你看睿睿的分数多高,回报的系数也超高的。”
    “那也得等你先从战场回来再说。”姜妙冷笑,“再说,别说我现在没有生二胎的打算,就算我有,凭什么还要跟你生?世上就你一个人基因好吗?”
    姜妙生气地摔门回房间了。
    严赫一个人在客厅发愣。
    原来是这样……
    从申请被批准后,他就感受到内心里隐隐的不安和恐惧。他到底在恐惧什么呢?他是早就在最前线经历过战火淬炼的人,他对战争本身和死亡本身都不恐惧。
    那他到底在不安什么,在恐惧什么呢?他自己一直都想不明白。
    再生一个的提议,也是在这种不清不糊的恐惧之下,本能地提出来的。
    直到刚才姜妙摔门而去,严赫终于懂了。
    他原来害怕的是这个。
    谁也无法预测一场战争要打多少年,尤其是一场远征战。
    严赫害怕当战争结束即便他能活着回来,却发现姜妙有了男朋友,或者有了同居伴侣,或者仅仅是有了新的育儿伙伴,那时候她就只能对他说:“抱歉啊,但你不方便再住在这里了。”
    是的,他原来怕的是这个啊。
    严赫垂下眸子,把咖啡杯捏出了裂纹。
    姜妙不干涉任何严赫的生活和决定,同样也不会给严赫任何承诺。这才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正常的健康的关系,不是吗?
    四个月后远征军将要出发,临行的那一天,姜妙和姜睿都请假在家送严赫。
    “训练不可以放松,学习上的事问妈妈……”严赫牵着姜睿絮絮地说了一堆。
    姜睿已经八岁,照他目前的学习进度,有望两年后进入大学,根本不能以等闲小孩的态度视之。
    偏偏爸爸就是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小孩来看,姜睿小朋友也很头痛。
    “知道啦,爸爸。”他像个大人一般地说,“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严赫摸摸他的头:“爸爸尽量。”
    又说:“如果回不来,遗产都是你的。”他很擅长投资理财,在首都星这几年做的投资,全线飘红,遗产说起来颇为丰厚。
    他们当军人的,反而不忌讳说生死,大大咧咧地就能说这种话,令姜睿无语。
    本来伤感的情绪都找不到啦,小朋友只有绷起脸来装成熟冷静。
    严赫站起来,跟姜妙对视了几秒。
    “走了啊。”他说。
    姜妙什么都没说,只点点头。
    严赫叹了口气,转身。
    走了两步,却姜妙着急地“哎!”了一声。
    严赫回头,姜妙依然没开口,那双水润清亮的眼睛却在说话:没亲她呢!
    严赫恍然,失笑,大步走回来,手扶上了姜妙的后颈。
    精妙微微仰头,等待这个代表“平安”的吻落在额头……
    严赫这个吻却落在了姜妙的唇上,狠狠地。
    wow!姜睿用手挡住眼,却忍不住从指缝里悄悄偷看。
    爸爸吻了很久,妈妈的手握成拳抵住他胸膛,但似乎也没挣扎。总之,哎呀,让人脸红!
    我、我还是个小孩呢!
    当这个吻终于结束,姜妙睁开眼,呼吸微乱,恼火地说:“过分了啊!”
    严赫很无耻地说:“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呢。”
    姜妙更加恼火,但在这种时候,怎么也不肯说不吉利的话的,瞪着严赫,咬牙说:“肯定不会最后一次。”
    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严赫哈哈大笑,又给了她一个拥抱,潇洒地挥挥手,从阳台登车出发了。
    姜妙很是适应了一阵子,才让自己习惯了没有严赫的生活。
    此时才突然发觉,姜睿其实都已经八岁了,他几乎什么都能自己做了。他甚至自己一个人把首都星圈周边都游遍了,根本不用大人陪伴。
    姜妙其实在生活中也根本不需要严赫搭把手或者什么的了。
    可从姜睿三岁之后,他们竟然又在一起生活了五年。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战争的岁月无论对前线还是后方都是难熬的。
    严赫在前线,定期会收到后方发过来的视频邮件。一开始大家都有,慢慢地越来越少,主要是同样来自吉塔的战友们渐渐就收不到邮件了。发回去的邮件也都被退了回来。
    都自动升级为“前任”了。
    但严赫一直都定期收到邮件,战友都知道。这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
    严赫从那些视频邮件里得知,姜妙被国家征调,进入专门研究兽人族武器的小组,姜睿果然在十岁上了大学,还是他妈妈的母校。他这个年纪开始叛逆,不肯每天往返,坚持要到二号月亮上去住。
    姜妙又成为了独居的单身女性。
    这他妈……可真让人担心!
    严赫心烦意乱。
    “哎,你上次发的视频,有个人从你背后走过去,只露了个侧脸,但看起来很帅,是谁啊?”姜妙在视频里问。
    看看,看看,不是都有k80了吗,居然会对别的男人感兴趣了!
    严赫恼火地关闭了视频,瞥了眼旁边背靠着墙壁抽烟的男人,警告他:“以后不许在我的镜头里露脸。”
    男人“哦”了一声。
    严赫脸冷下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你是想让她知道吗?”
    男人没有回答他,却质问:“你说你们在一起了,原来是骗我的?”
    严赫气息一滞,坚定地说:“我没骗你,我们一直生活在一起,从我从纳什逃回去之后就在一起了。”
    “但你们两个人并没有在一起。”男人说。
    严赫升起了强烈的危机感:“你想干嘛?她早就把你忘了。”
    “是我误会了,我以为她已经放下了我。”男人说。
    严赫冷冷地说:“她当然早就把你放下了。她难道还能一直记着你吗?她连你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她喜欢的只是我的脸而已。”
    “既然如此。”男人缓缓地问,“她为什么没有接受你?”
    严赫说不出话来。
    这也是他这么多年的困惑。姜妙明明是喜欢他的脸的,从前她那些跟这个家伙的监控视频就可以看得出来,她是非常非常喜欢他的脸的。
    可他在她身边待了好几年,她都不肯接受他。
    太迷惑了。
    “你根本不了解她。”男人说,“你根本不明白她想要什么,又坚决地拒绝什么。”
    严赫皱眉盯着他。
    许久,他终于问:“她到底……想要什么?”
    男人苦笑:“她想要的,我能给,却给不了。你给得了,却根本没去想过。”
    严赫怔然。
    ……
    ……
    这场战争持续了四年九个月,终于以人类的胜利宣告结束。
    远征军返程又用了七个月的时间,严赫回来的时候,姜睿已经比姜妙还高,是个英气勃勃的挺拔少年,被人称呼为“小姜博士”。
    白光闪过,瞬移技术精准定位,将严赫中校准确无误地传送到了姜妙的家里。
    姜妙和姜妙都站起来,紧紧盯着站在客厅里的男人。
    七年的时间过去了,那男人的眉眼丝毫未变,甚至比过去气势更锐利。
    房间里安静极了,直到严赫对美丽的女人和英俊的少年张开手臂,笑问:“怎么了?”
    那两个人尖叫一声,一起扑了过来,三个人抱在了一起。
    严赫深深地嗅了一口,那颗离开战场后一直平静不下里的心,悄然安宁了下来。
    回家了。
    回家了。
    叙了别情,一起吃了两顿饭,晚餐后姜睿离开了。
    “他住在哪?”严赫靠着吧台担心地问,“还没成年呢!”
    姜妙气笑了:“他都是姜博士了。他拿到了大学的研发资金,现在项目正是紧锣密鼓的重要实验阶段,要不是今天为了回来见你,我都两个月没看到他了。”
    姜妙在料理台边说着,把手磨咖啡端给了严赫。两个人四目相对的时候,都意识到了他们现在必须面对的一件事。
    当年,严赫是打着看望陪伴姜睿方便的幌子,在姜妙这里“借住”的。
    现在姜睿虽然年龄上未成年,但按照吉塔社会的习惯,当他进入大学的时候人们就已经不再会把他当成孩子看待,更何况他都已经是博士,甚至已经不再跟姜妙住在一起了。
    这个房子里,就剩下严赫和姜妙两个法律上其实没有任何关系的成年人了。
    屋子里很是安静了一段时间。
    姜妙想,这个事终究得有人先说破。她放下咖啡杯,问:“那以后有什么打算?”
    严赫说:“新的调动已经下来了,我调到了中央军部去。”
    这甚至比他以前在运输部队还更近了,因为中央军部的办公地址就在首都星上。这同时也意味着,他从前仕途上的坎已经迈过去了。
    这是好事。
    不不,姜妙想问的根本不是这个!
    姜妙吸口气,干脆直接地问:“以后要搬回你自己的房子去吗?”
    严赫遽然抬头,幽黑的眸子盯着姜妙,沉默了片刻,反问:“你希望我离开吗?”
    空气的温度变得不一样,有什么东西累积多年,好像要戳破这一层窗户纸,呼之欲出。
    姜妙有些气恼:“你又不是没有房子。”
    严赫的眼睛闪过笑意,又生出感慨。他放下杯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递过去:“这个,可以接受吗?”
    姜妙想也没想的接过来,打开一看,居然是个戒指。姜妙根本没多想,还拿出来对着灯光照了照:“这是什么材质做的?蛮特别的。咦,这个材料难道是?”
    “是兽人族子弹。”严赫点头,就知道姜妙能看得出来,“之前中过弹,子弹卡在肌肉里了,我自自己把它拔了出来,后来留作了纪念,后来亲手做成了这个。”
    这太具有纪念意义了,姜妙听了就很喜欢,套在了手指上,高兴地问:“送给我了是吗?”
    安静了几秒之后,她听见严赫说:“收下戒指的话,可以和我结婚吗?”
    仿日光的灯光里,姜妙像雕像一样凝固了几秒。
    然后她吐了口气,伸手摸严赫的头:“打仗的时候伤到脑壳了吗?没有完全治疗好吗?还有后遗症?”
    严赫似乎早就料到了姜妙的反应,无奈地捉住姜妙的手:“别闹。”
    姜妙:“你才别闹。”
    严赫无力,捏着姜妙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问:“姜妙,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我?”
    “哈?”姜妙震惊,“我以为这么多年了,我们俩之间应该没必要再谈这个了?”
    “我以前也一直以为,确实没有必要再谈这个。”严赫诚挚地说,“但是,姜妙,我错了。”
    姜妙怔怔地看着他。
    “因为你从来不干涉我的私生活,而你自己一直没有跟任何人交往,我们又生活在一起。我虽然从没深想过,但在内心里,其实一直自我感觉是‘拥有’你的。”严赫说,“我那时候要留在这里用的都是借口,我其实就是喜欢和你生活在一起。你拥有自己的生活,可我,同时拥有自己的生活和拥有你。不管你觉得是不是这样,那几年对我来说,我的真实感受就是这样的。对不起,我错了。”
    姜妙沉默片刻,问:“你……怎么会忽然想到这些?”
    “我们在前线,有很多来自纳什的战友。你知道纳什那边的社会结构,跟我们不太一样。”严赫说,“接触久了,我终于明白了我为什么喜欢和你在一起。”
    “是‘家庭’。和你在一起,我过的是实质上的家庭生活。”
    “去的路上要走十一个月,还没到达战场,很多战友就已经收不到邮件了。他们都自动升级为前任了。而我,我一直能收到你的邮件。就像那些纳什的战友一样。”
    “很多人死了,连尸体都收不回来。兽人族的农业和畜牧业的资源要塞被我们毁掉了,他们补给困难,连尸体都收回去做蛋白质回收,不分敌我。”
    “大家每天都在生死的边缘,谁也不知道下一场战斗会不会就死了。每次战斗结束,大家都疯狂的做/爱。”
    “这是前线常见的,在那种高压下,只有做/爱能释放恐惧,缓解身心。以前,我们在纳什前线的时候,都是这样的。”
    “可这次,这次……姓爱抚慰不了我。”
    “我必须不停地重复地看你发过来的视频邮件,看着你的脸,看睿睿的脸,看你们的生活。”
    “支撑我熬过这几年的,是在首都星还有这个家在等着我回来。是家,家庭,家人。那个时候我真正明白了你和睿睿对我的意义。”
    “很抱歉从前那些年我浑浑噩噩地没有想明白。”严赫说。
    “当然也可能是我内心里刻意地逃避,不愿意去面对。因为你,你是一个坚定的只接受明确一对一关系的女人。我如果去面对,那么还想继续拥有的话,我就要做出选择。我的内心里,一直逃避这种选择。”
    “反正没有任何人和我竞争,我只要安心的享受拥有的就可以了。我的内心里,可能还一直嘲笑你,觉得你的坚持像个傻瓜,感到不能理解。”
    “我总是说你是‘怪人’。”
    “直到……竞争者出现。”
    姜妙抬眸:“竞争者?”
    严赫嘴唇紧抿,眸中露出挣扎,许久,他开口说:“我有很多战友,在战场上我们可以互相以命相托。有一个来自纳什的战友,他……”
    姜妙眼睛眨也不眨,乌黑的瞳子里映着严赫的影子。
    严赫终于说:“他想让我代他向你说一句,‘对不起’。”
    这是一句迟来了许多年的“对不起”。
    姜妙闭上眼睛,知道了那个人是谁。
    严赫说:“他有很多不得已……”
    但姜妙直接打断了他,说:“我知道。他有苦衷,有不得已,也有自己的国家和大义,所以他有自己的选择,但这些……都跟我没有关系。严赫,你不需要再给我讲任何关于这个人的事情。对我来说,他就过去了。”
    他的选择啊……
    严赫想起来那个人说:最后悔的是那个时候犹豫了之后,依然用了你的精子。如果用了我自己的,如果姜睿是我的孩子,大概……事情会有不一样的走向。
    会吗?
    严赫苦笑,说:“我也是这么跟他说,他早就过去了。我阻止了他来找你。我做的对吗?”
    “你做的对,很对。”姜妙肯定地说,又问,“略过他,然后呢?”
    “好,略过他。”严赫说,“因为他的出现,我第一次对什么人,不,确切地说是对你,姜妙,我第一次对人产生了‘独占’的想法。”
    姜妙叹气:“真难。”
    “是很难。”严赫承认,“这对我来说,太陌生了。”
    从少年时代,严赫就因为英俊的容貌强健的体格,拥有比别人更多的性资源。又因为大家多是在互相收集,换伴侣如走马灯,严赫的价值观里就从来没有“独占”和“排他”的概念。
    倒是有别的男人因为跟他争女人或者说争性资源而主动向他发起冲突,都被他轻松ko。
    在严赫的意识里,这是一件很没趣的事。女人哪里没有呢?没有这个,还有别的。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为什么要为一个女人和自己的同性发生冲突,是他一直不能理解的事情。
    但当那个人说要回来找姜妙的时候,严赫的雄性本能几乎是立刻被激发出来了。
    那一刻他终于体会到,有那么一个女人,他原来是根本不能接受任何人替代她,她也根本没法被任何人替代!
    他更不能接受任何男人将她从他身边夺走!
    他只想完全地、排他地拥有她。
    原来,想独占,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一个土生土长的吉塔男人,在血与火的最前线,在生与死的刀尖上,终于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所以你其实就是这样的吧?要求完全排他。你觉得我做不到,所以从来不说,是吗?”严赫问。
    姜妙叹气:“你这样的种马,居然能在思想层次上自己进化到这一层,我真的没想到。”
    “所以,种马是什么?”
    因为阻断技术的存在,无论男人女人有怎么样的男女关系,都不会轻易怀孕。种马这个词,也淹没在历史长河里了。
    姜妙感觉自己跟严赫,不是较了十几年的劲,是较了足足六千年的劲啊。
    累。
    “所以,姜妙,可以嫁给我吗?”严赫问。
    “你想得美啊。”姜妙嘲笑他,“结婚不是你想结就能结的。”
    严赫也不气馁,说:“那我换个说法。”
    “姜妙,请接受我以约束自身为前提,以结婚为目的的追求,可以吗?”
    “这个可以。”
    “那么……”
    “喂,追求第一天就想上床吗?”
    “咦,不可以吗?”
    “……总得缓冲一段时间啊。”
    “已经缓冲了十几年了。”
    “……好像也有道理。”
    “那么……”
    “唔唔……”
    唇被堵住,姜妙再也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仿日光的灯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投下,融成了一体。
    手攀上肩头。
    那手指上戴着戒指。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严赫的平行世界,其实是当初在构思时候考虑过的另一个走向,但最后构思定型的时候我最终选择了特洛伊作为主角,所以有了正文的故事。
    感谢大家追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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