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宫女稍觉怪异地看了宇文图一眼又看了宁澜一眼,没说什么便退下了,跟着其他人自去歇息或者忙着其他不提。
    宁澜看了看殿内灯火通明,见宇文图的确是生出了倦意,虽则仍有疑惑,却也不好追究,因道:“可要熄了灯?”
    “熄了,只留下一盏便好,”宁澜方想动,宇文图又道:“先别忙,先过来帮我宽衣。”
    宁澜心情很微妙,虽然知道这没什么然而还是有些介意男女之别,加之自己之前并没有服侍过男子,心下便有些不愿,踟踟蹰蹰地不肯上前。
    宇文图才不顾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只是盯着她,神情似乎很是不悦。
    宁澜知道既然主子有了吩咐下人是不好违逆的,只好扭扭捏捏地上前,站到他身前准备帮他褪下身上的衣物。
    宇文图身量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此时站在他身后的宁澜能看到的,只是他看起来很瘦却并不显得羸弱的肩膀。
    她神思有些恍惚,忍不住想到——这人,原本该是成为她夫君的。
    宽衣解带这种事,婢女常做,另一个身份也常做,比如——妻子。
    若无十年前那场变故,她该是他的妻,而他该是她的夫,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此时宽衣之事,便不该只是婢女服侍主人,而该是夫妻之间的相处……
    思绪一出,宁澜脸色便有些发红,赶紧打断那不切实际的臆想,专心致志地研究怎么帮他褪下身上的衣物。
    男子衣物与女子衣物毕竟有所不同,宁澜没有服侍过男子,研究了一会终于还是盯上他腰间,感觉宇文图已经有些不耐烦,连忙伸出手帮他先把腰带解开。
    她原以为很简单,奈何偏偏不得章法,摆弄了半天没解开,宇文图轻咳了一声,声音有些喑哑:“又不是让你侍寝,你怕个什么劲。”
    宁澜面色一白,低头不敢看他,手上倒是成功,不言不语地帮他解下腰带退下外衣,余下的,却是发了难。
    宇文图原本想继续刁难的,见她如此,又看了看自己,不由得红了脸:“便这样吧,去打盆水过来帮孤洗脚。”
    宁澜依言退下,刚开了门其他宫女却已经捧着水盆站在外边了,宁澜感叹其他人动作太迅速,害她想借口在外边多磨蹭一下都不行。
    不过却也没法,接过那人手中的盆子,宇文图已经坐到了榻上,宁澜将盆子放到一边,先帮他脱了靴子和袜子,试了试水温正好,再将水盆放到他脚下。
    即使之前服侍过三个人,虽然这也的确是婢女应该做的事情,但是之前宁澜却很少帮人洗脚——陆昭媛是不喜她靠近,许宁是不肯让她做这种事,邵心是心中有事不敢——更何况是帮个男子洗脚,然而看宇文图的模样,却是一定要她动手了,宁澜咬咬牙,说服自己忽略宇文图是个男子的事实,把他当做自己服侍的妃嫔好生照料好了。
    宇文图原以为她会拒绝,然而她并没有,说不清心内该是失望还是高兴,只感觉她的手拿着毛巾轻柔他帮他按捏,一下一下的,很舒服,心内好似被虫子勾着一般,痒痒的,暖暖的,身体也生出异常的反应来——不对,其实先前她帮他宽衣的时候,他便已经不太对劲了。
    先前宽衣之时看她不甚熟练还有些些的安心,此时却不知为何生出隐隐的怒意——看她此刻手法甚是娴熟,不知曾为多少人如此服侍过?这其中……有没有别的男子,比如他的皇兄之类的人?
    想到宁澜是宫女,又在妃嫔身边服侍,难免会遇到宇文复难免需要服侍他,虽则那人是自己兄长,却还是有些气不顺,脚往水中重重一踩:“好了。”
    水花溅起,宁澜触不及防,连忙跳开才免于被洗脚水打湿的命运,虽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不快,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收拾东西。
    宇文图见她如此,心内的不快也只是一闪而过,见她收拾好要捧着水盆正要退下,赶忙道:“你先出去,整理好之后回来,在一旁候着。”
    宁澜依言退下,出了殿门,外边之前来的宫女一直守在外边,接过她手上的东西,另一位宫女则带着她去清洗。
    宁澜小心地与身边的宫女套近乎,知晓带着她的宫女名叫明兰,捧着盆子的宫女名唤欣月,二人皆是宫中的老人,平日里宇文图来宫中宿在此处便是她二人服侍,宇文图不喜人近前又不喜人多,因此倒没什么特别要忙的。
    明兰只是觉得有些怪异:“奇怪呢,平日里晋王并不需要人服侍,今晚是怎么了。”
    宁澜苦笑:“许是真的醉了吧。”其实她是觉得宇文图就是故意的——不过到底是为什么他要针对她?之前晴雪园的事他应该不记得了,那么便是今晚的事惹恼了他吧?宁澜叹气,自觉自己今晚不会好过。
    “他之前睡觉也要人在一旁守着吗?”宁澜有些不解,怎么看都是怪异,偏偏她猜不透宇文图到底想要做什么。
    “之前倒不是,殿下不喜人近身,睡觉时也不喜身边有人,”明兰也同样不解,不过还是同意宁澜之前的理由:“怕真是醉了呢,今晚便有劳宁澜妹妹你了。”明兰和欣月都年过二十,入宫也比宁澜早,再过个一两年便要出宫了,因此这妹妹倒是叫得顺口,当然,她们之所以对宁澜还算是客气,多少是看了她是许宁特意指过来的缘故。
    “其他人都到哪儿去了,”宁澜有些叹气:“明兰姐姐不如找人换换吧,今天一直服侍在昭仪身边小心伺候着,可累坏了,我怕我熬不住呢。”她倒是真的很困,也真的不想为宇文图守夜,因此少不得找借口,说一些小谎应该无事吧?
    “那可不行,”明兰摇头:“妹妹是昭仪派来的人,按理说要做什么你吩咐一声便是了,可是我们这殿下的脾气啊,他可不喜人亲近,我看他对妹妹还算是不排斥,更何况他是主子,既然他指定了你你便去吧,否则怕是他会不快呢。”
    欣月已经回来,听她们说话说到这里也笑道:“是啊,妹妹你少不得要劳累一下——这样好了,找另外一位宫女跟你一道近前服侍,两人照应着多多少少安心一些,若真是熬不住,等殿下睡着了之后让人换下你,怎么样?”
    “也只能这样了,”宁澜叹气:“我有些乏了,洗个脸稍稍醒醒神吧。”
    她坚持用冷水浄面,冰冷的水浸没过指尖,带来入骨的寒意,宁澜却不理会,毛巾沾湿了咬着牙敷到面上,感觉冷得清醒了一些,回头看见欣月捧着热水过来,笑道:“赶紧用热水泡泡手,手一直冻着可不好。”
    她身边还带了个小宫女,比宁澜稍稍年幼一些,欣月笑道:“我让采青跟着你一道守夜吧,有人在一起也好照应一些。”
    宁澜点头:“谢谢姐姐了。”
    又说了会闲话,其实宁澜一直在拖时间,能拖得一会是一会,宇文图脸那么臭,她可不想那么快回去看到他。
    可惜等不了多久,便听到外边萧侍卫的声音响起:“那个宫女姐姐到底好了没有啊,殿下可有些发怒了。”
    宁澜没觉得他是在说自己,直到明兰推了推她才醒悟过来,连忙带着采青出去,心内想的却是——萧侍卫那么大一个人,居然唤自己姐姐,真是……有些怪异。
    出了门,灯火通明之下,细看了萧侍卫一眼,方才觉得那声“姐姐”叫得或许倒是没差——之前被吓到了,之后又一直被宇文图牵绊着,没机会细看,心内总觉得萧侍卫是个高大魁梧的汉子,此时细看才发现他其实才比自己高一些,也并没有她以为的那般高大粗壮,脸上也还带着五分稚气,竟是个少年郎。
    因此忍不住好奇道:“萧侍卫今年年岁几何?”
    萧侍卫抓抓头发,稚气未脱:“去年满了十五。”
    也就是说还是比她小一些,宁澜暗笑自己之前被吓得不轻自己臆想之下把萧侍卫的模样想多了,怪只怪他此时正在变声期,声音听起来有些怪异,先前她都被吓着,难免多想,想得多了便错了。
    萧侍卫在前,宁澜和采青跟在他身后,不一会儿便走到宇文图的屋外,萧侍卫停下,向着宁澜道:“你进去吧。”
    “采青,你先进去,”宁澜和身边的采青说道,又转向萧侍卫:“我有些话要问萧侍卫。”
    “那个……”萧侍卫看了采青一眼,又看向宁澜:“我觉得,还是你一人进去就好,殿下他不喜欢人多。”
    “没事的,”宁澜却是摇头:“人多才顾得过来。”
    萧侍卫还想说什么,采青却已经推门进去了,萧侍卫没法,只好向着宁澜:“宫女姐姐你是有事要与我说吗?”
    “先前忘记和你说声谢谢了,”宁澜敛衽,低头躬了躬身子:“谢谢你给我的药。”
    萧侍卫有些手足无措,想扶她又不敢,只好退后了两步:“宫女姐姐你言重了,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就是一瓶药而已嘛,你别谢我了,再谢可就是折煞我了。”
    宁澜见他少年稚气,笑了笑:“受人恩惠,怎么不铭记于心,若是连个谢意都不肯说出口,那我可成了什么人了?”
    萧侍卫没法,只好继续抓着头:“好吧,就随你好了。”
    宁澜点点头:“我只是一个宫女,没什么好报答你的,若是他日萧侍卫有任何需要宁澜做的事情,宁澜必定帮忙做到,以报答萧侍卫送药之恩。”
    萧侍卫越发的不好意思起来:“你别那样客气,其实……其实……我……我也没做什么,都是——总之,宫女姐姐你别谢我了,我会受不住的。”
    “萧侍卫客气了,”宁澜笑:“萧侍卫不必对宁澜如此恭敬,只需与别人一样唤我名字便好。”好吧,其实她不想听他叫自己姐姐,平日里叫她姐姐的不是宫女便是太监,又听他叫自己宫女姐姐,总感觉有些怪异,有些好笑。
    萧侍卫红了脸:“好的,不过你也不要萧侍卫萧侍卫的叫我好了,我叫萧迟,殿下平时都是叫我名字的,你也唤我阿迟便好。”不管怎么说,晋王对眼前这宫女好似不一般,他总觉得对方对自己越是恭敬,自己也是感觉有些怪异。
    宁澜愣了愣,见眼前的少年坦坦荡荡,若是自己拒绝倒是显得矫情,因而笑着点头:“阿迟。”心里却是想起自己家中的幼弟——宁泽比萧迟小不了几岁,身量是不是也跟眼前这人差不多,也不知他如今长什么模样……他们姐弟已经太久未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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