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澜仔细凝视程姑姑的样貌,程姑姑看起来十分的干瘦,脸上也满是皱纹,不过细看去,却隐隐觉得那张脸有几分熟悉。可是宁澜确信在去年雪夜之前,自己绝对没有见过程姑姑。
    “姑姑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一定要我来这里……一定要我与晋王殿下断不了干系?”宁澜实在是不明白:“你不会不知道我此刻的身份对晋王殿下而言意味着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我?”
    “其实二十多年前我就应该是死去了的,”程姑姑摇摇头:“我并不是要害你,而是有事情要求你。”
    宁澜不信:“姑姑若想要什么,去求殿下便是,我相信只要姑姑开口,殿下自然会为姑姑办到,何苦来为难我一个小小宫女!”
    “我知道你对殿下有怨,”程姑姑抓着她的手:“只是殿下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宁澜神情微冷:“殿下能有什么苦衷?是怨锦衣华服太重还是珍馐佳肴吃腻?殿下身居高位,只怕未曾尝过人间疾苦,说什么苦衷只怕不过是无病呻吟而已。”何况是在她面前说苦衷?
    “至于怨怼?”宁澜摇头:“姑姑不要乱说,我哪有资格怨殿下。”
    “当年之事……殿下的确是不得已,这些年也一直为这事所苦,”程姑姑盯着她半晌,终是长叹一声:“我看得出,殿下对你……是不一般的,先前殿下的所作所为,也并不是他真实所想,他只是……他只是心中有愧而已,我只希望你不会因此而恼了他。殿下他……自小便是个可怜的孩子,或许说直至今日,他尚且还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我不想看到你们两个弄得这么僵、不想看你们分道扬镳形同陌路。”
    “程姑姑!”宁澜声调扬起,有些发怒:“程姑姑你太看得起宁澜了吧!”
    “什么叫‘我不会因此而恼了他’?”宁澜冷笑道:“他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哪里有那个资格‘恼’他?还有,说什么心中有愧,殿下不欠我什么凭什么对我有愧?再说了心中有愧所以便要将我除之而后快吗,这样的‘愧疚’请恕我承受不起!更何况,试问程姑姑你又是以何种身份来请求宁澜呢?他堂堂一个王爷,做什么事情,犯得着要自己身边的人帮着自己求情?我敢说今日之事恐怕连晋王殿下自己都不知晓,是程姑姑自作主张让萧侍卫把我叫过来的吧?程姑姑你到底是为什么这样做?你难道不知私下里与我接触,会触犯晋王殿下的规矩吗?萧侍卫说晋王殿下对自己身边的人极好,所以程姑姑不惧,可是宁澜不是殿下手下的人,他当初如何对我姑姑不会忘记了吧?他不会对付程姑姑可是却会对付我,他会要了我的命的!殿下待我不一般?当然不一般了,我的存在对于他而言是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我对他只有畏而远之,却不知程姑姑——你为什么要害我?”
    程姑姑愣了愣:“我没想过要害你,我也……不可能会害你。”
    “你当然不是晋王手下的人,”程姑姑看着她,神情无比认真:“你、你是他未过门的——”
    “笑话!”宁澜气急,打断她的话不让她胡说,起身便要走:“程姑姑这又是奉了殿下的命来试探我的吗?”
    “我以为我上次说的话已经十分的清楚了,”宁澜心中冷笑:“难道还要我发一次毒誓,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你们才肯信我才肯放过我吗?”
    程姑姑好似未料到她会是如此的反应,有些局促:“我只是……不希望他日殿下会因为此事而后悔。”
    “后悔?”宁澜觉得程姑姑实在是可笑极了:“晋王殿下那样的人会后悔?他若后悔,只怕也是后悔不早点将我除掉吧!程姑姑你太抬举我了,宁澜自有自知之明,不劳程姑姑如此尽心尽力!”
    “殿下是何种身份宁澜是何种身份?”宁澜懒得再看程姑姑了,心中满是失落:“我原以为程姑姑是一个可相与之人,原来还是我想错了!程姑姑如此抬举我,但是可惜我身份不配程姑姑这般抬举,程姑姑以后若是无事还是不要再找我吧,无论是晋王殿下还是程姑姑抑或者是萧侍卫,我都招惹不起,我躲着你们远着你们行了吧?你们非得要这般赶尽杀绝吗?”
    程姑姑喃喃道:“你听我说……我不是要害你……殿下这人心地其实真的不坏……他只是……他只是——”
    “他只是对于这一桩婚事心有不甘罢了,”宁澜帮她把话说全了:“若是宁家没有出事,这婚事也是宁家高攀,本也是委屈了他的,何况宁家到了今日这般境地,宁澜眼下不过只是为奴为婢,要晋王殿下接受这样一桩婚事,的确是有些为难他了——当然,我并未想过要嫁给他。”
    “但是——”宁澜冷笑:“他心不甘我何尝不是情不愿?非得要觉得我是有心高攀他不可吗?这世间男子何其之多,宁澜虽然身份低贱,却也知道齐大非偶的道理,晋王殿下觉得心有不甘,宁澜又何其无辜?宁家自十年前起,便再也未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纵是提起也只当不过只是随口一句玩笑话而已,晋王殿下的所作所为、程姑姑你们的所作所为,却让我觉得好似是我硬生生地要巴上晋王殿下这棵大树不放不可一样,我在你们眼里,就是这般下贱吗?”
    程姑姑低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宁澜气急了:“我再说一遍,我对晋王殿下,再无生出任何妄念的可能,程姑姑你们便不用再试探我了——对了,你也不会再有机会了,我不会再给你们羞辱我的机会,哪怕是为人奴婢,也不该任由你们这般欺侮,真当别人是任由你们揉捏的吗?”
    程姑姑被她这样一通骂下来,居然丝毫未恼,反而生出几分欣赏的意味:“我还未料到,你脾气是如此烈性,如此,倒是不怕你会吃亏。”
    宁澜语塞,知道程姑姑这人真不好对付,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程姑姑的眼睛,目光灼灼:“程姑姑,我且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程姑姑低敛了眉眼,似在闪躲着宁澜的眼神:“我自小看着殿下长大,对殿下难免多几分关心。”
    “程姑姑这又是在环顾左右而言他吧!”宁澜冷笑:“姑姑先前说,自己‘早就死去了’,那么宁澜且问程姑姑,到底是何时‘死去’的呢?既然已经是个‘死人’了,又是如何‘自小’看着晋王殿下长大的呢?还有,姑姑似乎一直便知道我的存在,可是姑姑深居宫中轻易不与人接触,试问是谁将我的事告诉姑姑的呢?”
    程姑姑呆愣了半晌,嘴唇嚅嚅半晌,却并没有回答宁澜的话。
    宁澜无所谓,她问那些话本就没打算让程姑姑回答,她盯着程姑姑的眼睛,想从程姑姑眼中看出什么端倪:“程姑姑先前说‘二十多年前’——如果宁澜没有记错的话,晋王殿下今年也不过弱冠——若是程姑姑二十多年前便已经死去了,那么理应没有见过殿下才是,既然没有见过,敢问程姑姑一个‘死人’为何如此挂念晋王殿下?”
    “我——”程姑姑眼神有些闪躲:“我曾是徐太妃跟前的侍女,服侍徐太妃多年……主仆情深,太妃殁后,我念着主仆旧情,难免爱屋及乌——”徐太妃,指的的先帝的妃子,也即宇文图的母妃。
    “只是主仆情深吗?”宁澜却依旧不信:“若是如此,想来那徐太妃待你并不好,否则也不会任由你‘死去’多年了——既如此你又怎么还是会对晋王殿下如此忠心?难道就真的没有其他的缘由?”
    程姑姑眼神闪烁,面色也有些不安:“他是主我是仆……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我怎么知道?”宁澜反问,没有放过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慌乱:“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晴雪园很多年前就沦为了冷宫,我也知道先帝在时,徐太妃也即当时的淑妃从未失宠,所以我只是不明白,一个十分受宠的妃子,她身边的宫女,怎么会一个人在这晴雪园中生活了那么多年。”
    “你应该不是入宫之后才跟着徐太妃的,应该是她从徐家带进宫中来的侍女对吧?”宁澜下了断言:“其实……二十年多年前你不是死了,是失踪了的对吧?”
    “在这宫中,要令一个人失踪比令一个人死去要来得容易得多——”宁澜轻轻叹气,盯着程姑姑的反应:“死——总要见到了尸体才好下定论,失踪却未必——当然,一个人失踪久了,别人自会当那人其实是已经‘死’了。”
    “他们都说晴雪园闹鬼,”宁澜冷笑,闭目似是在回想着什么:“可是听说先帝未即位时这晴雪园就已经是冷宫了,也的确是死过许多宫人,为何早些年里不闹鬼,偏偏二十多年前开始闹鬼了呢?”
    “除非有人装神弄鬼——这宫中鬼神之说本来便是禁事,虽则未必不是人人都信,但是一定是人人都怕的,”宁澜睁眼看向程姑姑:“程姑姑你说,这装神弄鬼之人到底有何目的?”
    “只有一个理由——”不等程姑姑回答,宁澜又径自道:“这装神弄鬼之人,想要掩盖一些什么事情。”
    “程姑姑你说……”宁澜轻笑:“会是什么事情呢?”
    程姑姑愣了愣:“我只当你是个安分守己小心谨慎的,却未料到你会想这么多事情。”
    “真的只是我想多了吗?”宁澜心下难过:“其实很多事情我都知道,我也未必愿意往下深思,可是别人却不肯放过我……你们不肯放过我,我说了我对晋王殿下无意你们却偏要百般试探……反正都是要死,不如弄个清楚明白。”
    “程姑姑,我原不愿意与你之间这般剑拔弩张——”宁澜苦笑:“我初次见你时,的确害怕有朝一日我会如你这般,后来方知是自己多想了……”
    “我怎么会如你这般?我哪里能与你相提并论?毕竟我的主子不是程姑姑你的主子,”宁澜盯着程姑姑的眼睛,苦笑着摇头:“这宫中做出这样的事情、还能让程姑姑如此死心塌地的,怕是自始至终也只有先徐太妃一个人而已吧,若是其他人,哪里值得程姑姑你这般。”
    程姑姑愣了愣:“你怎么这般说话,她是殿下的母妃,是你——”
    “她是谁与我何干,我与晋王殿下又有何干?”宁澜耸耸肩,盯着程姑姑的眼睛:“她是晋王殿下的母妃没错……可她真的是晋王殿下的生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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