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被关起来,这一次与昨晚的境遇可是大不相同,昨晚因为罪名还未定论,因此只是关在一间空屋子里好生看着而已,今日却是直接入了大牢。
    地牢之内阴暗潮湿,闷不透风,七月的闷热让里边的气息有些怪异,几乎让人有些想要作呕的感觉。
    身后的监栏落了锁,大牢里空荡荡的,除了她之外,似乎并无人。宇文复的后宫简单,鲜有犯事的宫人,这牢狱向来都是形同虚设的,今日终于等来了宁澜。
    守着大牢的是一个看起来和崔姑姑差不多年岁的宫女,不过模样倒是更显苍老以及凶恶,那宫女面色十分不佳,想来这里向来无人,她平日里没少偷闲,宁澜来了之后,那宫女怕是只能每日里看守在这儿,难怪会不满——宁澜能理解,换了是她也会不快的。
    所以那宫女没有给她好脸色,宁澜也不想去讨好她,她在等,等许宁找到办法救她。
    大牢里暗无天日,宁澜并不知道时日过得怎样,只是在墙上记下那宫女送饭的次数。
    那宫女每次送来的饭菜都是冷的,有时候甚至有些发馊,宁澜倒是无所谓,唯一介意的是原本该是每日送两顿饭食的,那宫女偶尔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故意的,经常一天只送了一顿甚至宁澜饿到不行了,她才会送来。
    所以宁澜只是靠记着送饭的次数,实在是不知道她到底熬了多少天。
    大概送了十七次饭的时候,许宁终于来了。宁澜这才知道,她在大牢之内,已经关了十多天,她进来那天是七月十七,此时已是二九。
    然而看许宁的面色,宁澜猜想她带来的,似乎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摒退了其他人,许宁一身华丽站在污浊不堪的大牢之外,神色黯然:“宁澜,我终究还是无法保住你——御医们都说那香料有怪异,偏偏杜婕妤不肯松口,将所有罪过都推到了你身上,眼下陆昭媛正气在头上,陛下也没有办法,我根本插不上话。”
    “说到底,你还是因我才受的苦,陛下不许我再插手此事,”许宁神情低落:“我明明知道其实根本不关那香料的事,可是陛下已经下了定论是那香料的事情,有些事情我是知晓的可是却也不能说出来……”
    宁澜低声道:“如果我有证据证明那些东西的确是杜婕妤指定要的的话……会如何?”她是被关着的这么多天里,才蓦然想起当初佘曼妮给自己的笺子。
    不过,或许并没有用,佘曼妮说她天真,其实佘曼妮自己又何尝不是?妄图通过这点证据就想扳倒一个贵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对了,”宁澜有些担忧:“奢香阁的掌柜如何了?”那个虽然经常说话怪异但是笑容明丽有心想要做自己嫂子的女子,一开始便知道会出事所以会劝说宁澜、叮嘱宁澜小心,她应该是有所防备的,只是出了这事之后,不知佘曼妮会怎么样?而且不知道她和宁渊到底如何了……会不会连累到宁渊?
    “听闻是跑了,”许宁看着她,神情有些:“若是有她在,指认杜婕妤,倒也不是没办法……只是,怕是不会有人相信更怕她和杜婕妤才是一伙的,若是她也将事情推给你,那倒是难办了,对了,你要和我说的证据是什么?”
    “昭仪放心,佘姐姐是好人,她与杜婕妤应该无多大关联,他日昭仪若是真的寻到她,还请放过她,她先前也劝过婢子的。”宁澜知道许宁必定不会放过佘曼妮这条线,佘曼妮跑了也总有一天会被抓到,只希望许宁不要迁罪于佘曼妮才好,又将自己一直贴身带在身边的荷包递给许宁:“夹层中有当初杜婕妤交给我的笺子,应该是杜婕妤自己或者她身边的人笔迹。”
    当初她听佘曼妮的话留了一点心眼,好在这么多天以来,倒是没有想过要搜她的身,否则她身上的东西被人拿去了,怕是更不好办了。
    “不过这东西应该是没有什么用了的,”宁澜苦笑,佘曼妮到底还是不太清楚什么叫皇权,也不知道什么叫伴君如伴虎——帝王想要认定一个人的罪,纵然她是无辜的,也无济于事,何况如今宫中除许宁以外所有人抱作一团指认她宁澜有罪……宁澜无奈:“留在我身上怕是更让人惦记着,便交给昭仪吧。”
    “那人果然是知情的,”许宁点头:“听你这样说那人还算是良心未泯,放心,我自有分寸。”
    “你先安心在此地等着,我吩咐那守卫之人好生照料,”许宁长叹,接过她手中的荷包:“你放心,我还要想想办法的,我向陛下求了情,他不会杀你的……只是……事情彻底解决之前,你恐怕暂时只能在这里等着了。”
    她握着宁澜给她的东西,神色坚定:“放心,我既答应了要护你,便不会食言。你信我,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托付给我,我定不会让你所托非人。”
    “没事的。”宁澜倒是无所谓了,不忍心许宁如此苛求己身:“许家姐姐,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才是。”她不会怪许宁,一切不过是她的命数而已,怨天尤人,根本是没有用处的。
    知道自己估计是要做替罪羊的,许宁那话里的意思她如何不知?
    她入宫五年,这宫中除了先皇后遗留的一个公主之外,却再也无人受孕,宇文复雨露均沾,然而即使是极为受宠的许宁和陆昭媛也一样多年无孕。
    邵心每次侍寝之后,一直跟在宇文复身边的梅总管都会着宫人送来一碗黑糊糊的汤药,对外声明是有助于有身孕的药,还在一旁盯着看邵心喝下,宁澜私下里问过崔姑姑,知道其实那是防孕的药。
    邵心那里是如此,那么别处自然也是一样。只除了陆昭媛和许宁或许例外之外。
    依着许太后的心思,自然是希望许宁先诞育皇子,陆家又是那样的情况,对宇文复来说,许家在朝堂上的不争才是他想要的,何况依着宁澜平日里观察宇文复对许宁的心思——其实宇文复想要的,也是许宁的孩子吧。所以陆昭媛那里,定是不会做得那般明显,但是还是有所动作的,而许宁,必然也知道这些事情。
    当然,这些事情,她从未说出去过,也从未阻止邵心服用那汤药。邵心若是知道实情,怕是更会恨死她吧。
    她其实早知道,这宫中并不是想有身孕便能有的,即使有了,也不是想生便能生的,就算是生了,也不是就一定能长大的,这其中,牵涉到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陆昭媛本来,就不该有身孕。
    尚书令陆远身居高位,其女又在后宫受宠,位极人臣不过至此。
    陆家与徐家、许家一样,是世代功勋,世袭的爵位,但是许家早已经不干政事,许宁的父亲和伯父一心只想当个闲散爵爷,无甚野心。
    徐家是以军功立身的,何况宇文复的后宫中,并无徐家的女儿。
    陆家却不一样,前朝有陆远,把持朝政,后宫有陆昭媛,颇为受宠,陆远的得势,能巩固陆昭媛后宫中的地位,陆昭媛的受宠,又是安抚陆远的手段,陆家之人,宇文复暂时还动不了,所以陆昭媛出了事,此事必须要找一个替罪羊,即使那人对于陆昭媛的小产并无过错。
    宇文复从来都不想让陆昭媛怀有身孕,至少,这几年之内绝对不可能。
    她猜到宇文复平日里应该有嘱咐人在陆昭媛的药里做手脚,只是没有料到陆昭媛却依旧是有了身孕。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所以太后和宇文复知晓陆昭媛小产之后,神色似乎反而有些放松了,只是陆昭媛正气着,必须想办法安抚。同时不能让陆昭媛知晓其中的奥秘。
    宁澜是自己倒霉撞上了,如果她没有跟着宇文冬去陆昭媛宫中该有多好,陆昭媛那个胎儿,迟早都是要滑掉的,偏偏不早不晚,就在宁澜出现在那里的那一刻。
    当然,宁澜也察觉到了,就算她没出现在那里——这事最后也与她脱不了干系——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她曾经帮着杜婕妤买了一批香料,即使陆昭媛那里的香料或许与杜婕妤无关,甚至于陆昭媛的小产与那些香料根本无关。
    陆昭媛死抓着她不放,就算许宁想要护她,却奈何不了宇文复决意把她当做一枚可以抛出去让人围攻的弃子。
    牺牲她一个小小宫女,掩盖了事情的真相,安抚了陆昭媛也安定了后宫中其他人的情绪,也算是给了陆尚书一个交代,真的没有比这个更划算不过的了。
    宁澜知道,她此刻,应该是求生无门的了。
    不知为何,此刻对宇文冬,宁澜莫名生出些许同病相怜之感。
    她们,都是要成为弃子的。
    也许是她时运不济,总是连累身边的人,宇文冬此事,怕是也是因为与她最近来往过密的缘故吧?如此,她怕是更应该远离许宁一些了,否则他日她若是真的连累许宁,那可如何是好?
    若是在生死与许宁之间选一个的话,她宁愿是自己死去,也不要连累许宁,许宁护了她这么久,她无以为报,能做的,只是不牵累许宁。
    死,反而无所畏惧,唯一想到的是,家中之人或许会难过,但是萧迟应该也会遵守承诺,给她一个牌位,不至于让她变成无主的孤魂吧?
    生时,是孤家寡人一个,死后,便成了孤魂野鬼。
    若是她无法左右自己的生死,那么至少可以选择——死后保有半分的位置,哪怕只是一个牌位上轻轻巧巧的一个姓氏。
    好在,既然许宁说了她不会死,那么她应该不会死,只是或许会一直呆在这牢狱之中,五年之后只怕也是出不去。
    五年之后,萧迟没能等到她,便会当做她已经死在这宫中了吧?连她的家人,怕是也会如此想。
    阴暗的牢狱,总让人生出度日如年的感慨,宁澜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之中又度过了多少天,只知道似乎是许宁吩咐过什么,所以那宫女不敢怠慢,虽然之后许宁都没有再来,但是那宫女每日里送来的饭菜倒是准时。
    墙上的刻痕显示又送了十四次饭的时候,预计着距离许宁离开后的第八天,宁澜终于再一次听到有人朝她所在的地方走来的声音。
    只是不知是谁?听那声音与阵仗,不会是许宁。
    有时候会觉得还不如一死了之,漫长的等待,总是让人心生恐惧。这一次来的,是赐死她的人吧?事情过了这么多天都没有眉目,她料想即使是许宁也是回天乏力的了。
    帝王无情,宇文复要的是一个可以抛出去替罪的人物,一个宫女的命本就微不足道,宇文复断不可能为了宁澜生生打乱自己的步骤,即使是许宁的坚持,怕是也动摇不了宇文复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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