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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预想中的闯军援兵没有出现在战场。
    罗汝才中炮死后,赵应元、范鼎革两部相继溃败,赵应元死于乱军,范鼎革慌不择路跌落白河淹死。李汝桂想率马军脱逃,可为飞捷左营、飞捷右营及刘光祚、周遇吉等三千余马军追逐围困,眼见突围无望,只得下马受俘。
    官军挥军掩杀,直杀得从逵营至崔营近十里平原尽是曹营尸殍,周遇吉、闵一麒及郎启贵三人尤其踊跃、争相追贼,赵营都鸣金收兵了仍不愿收手,赵当世亲自驱马往劝,一众官兵这才凯旋回到新野县城。
    战后点计,除了周晋的镇筸营因提前在崔营与李汝桂激战许久损失了一二百人外,其余各部官军伤亡并不大,全加在一起怕堪堪三百人罢了。反观曹营,罗汝才、罗戴恩、赵应元、范鼎革、李汝桂诸首脑渠帅,要么死、要么被俘,几无幸免。兵士更是十折**,死伤逃散无数,光周遇吉一部拎回来邀功的脑袋就足有二百来个。以此见之,曹营与回营一样,再无复兴可能。
    战争的胜利固然让人欣喜,然此战真正在赵当世心中留下烙印的,却是最终克敌制胜的那十二门自铸火炮。起初赵营的战术因循守旧,只凭着炮火威力击敌,有斩获可还算不上出挑。直到赵营兵士利用新式火炮的机动迅速转移部署阵地,出其不意在敌军侧面造成了毁灭的破坏后,从策划到出成果前前后后年余的火炮改革始露峥嵘。
    又有什么比一直以来的辛苦没有白费更宽慰人心的呢?现今新铸火炮的量远未达标,相应的战术亦未推行训练,赵营的火炮改革前路仍然漫漫。但只要前路充满了希望,哪怕再长,也足以鼓舞赵当世继续坚持下去。
    曹营虽败,新野县依然笼罩在浓厚的战争云之下。谁也不知道,盘踞南阳府城的李自成会因罗汝才的死做出怎样的反应。
    赵当世再一次派人去寻找刘元斌军队的下落。头一报,刘元斌已经率军进抵汝宁府确山县,诸将闻知无不欢欣鼓舞。可就在当,后一报,则让诸将刚炽起来的顿熄。
    原来刘元斌自得知南阳府城失陷,本就不甚积极的救援绪彻底跌到低谷,他并不清楚南阳府境内的真实况,寝食不安只怕重蹈傅宗龙、猛如虎的覆辙,遂罢援北遁。因畏惧为闯军追上,全军走得极为匆忙,几乎形同溃败,各营军将不受节制,刘元斌亦弹压不住,眼睁睁看着他们掳掠妇女、劫夺州县,倍极惨毒。刘元斌生怕为朝野抨击,为了自保急之下将不少被强迫随军的妇女推入河中淹死,企图毁尸灭迹,不想事走漏,很快人尽皆知。
    救援不力还犯下如此天怒人怨的暴行,赵当世敢肯定,刘元斌只怕很快就会遭到河南巡按任睿等人的弹劾。铁证如山,他这勇卫营监军太监的职务算是当到头了。
    周遇吉对此亦心知肚明,击灭曹营,他大有扬眉吐气的快慰,只可惜快慰没多久,刘元斌及勇卫营的丑恶行径令他如坠冰窟,平里昂首阔步的他顷刻间在人前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其实会发生这种况也有迹可循,刘元斌下属的勇卫营各部本首推孙应元为长,孙应元遵奉朝廷、礼敬刘元斌,其余将领便也安分守己。刘元斌自信过头,差遣孙应元为前部先去南阳,只道凭自己的手段同样能将军队治得服服帖帖,岂料孙应元一死,诸将登时大乱,他手足无措,终免不了原形毕露。
    击灭曹营一后,驻防新野县枕戈待战的官兵们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将南阳府城搜括一空的闯军居然没有继续南下,而是向北重返豫中去了。
    李自成打南阳,一为破城资军,一为接触猛如虎的威胁,一为试探赵当世。现在这三个目的他都达到了,实无理由再进,除非他得陇望蜀,有侵吞湖广的野心。可正如赵当世此前分析的那样,闯军在河南的对手们尚自蠢蠢动,于河南占领区置官员、立衙门的李自成不会舍近求远,弃基本于不顾顶着与赵营全面开战的压力去争那一口眼下并不算值当的吃食。
    周遇吉曾感慨闯军已经与当初的流寇有别,赵当世则更窥其理,认为至少李自成和他边最高层的一群策士,已经完成了从“流徙求存”转为“争霸天下”的思想转变。思想决定方针,赵当世装出和诸将一样震惊的表,心里并无多少波澜。
    闯军北去两后,十月底,赵当世等部官军收复千疮百孔的南阳府城。闯军去得快,来不及平毁城堞,即便百姓流利、府库一空,对赵当世而言此城仍具备战略价值。此时诸将都认定闯军不南下,绝对是受到了罗汝才兵败死的震骇。自然而然,他们理所应当拥有“间接击退闯军”的功劳。
    赵营是击灭曹营的主力,更是罗汝才的送葬者,赵当世当仁不让,揽下首功。赵当世表面虚与委蛇接受着诸将的颂扬奉承,内心则不断揣测着李自成容许罗汝才率军进犯新野县的用意。纵然曹营对闯营的依附关系没那么紧密,可近万人规模还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和臂助,如此轻易放弃,不合常理。赵当世一开始觉得送罗汝才上门或许是李自成故意让给自己好缓解因为攻伐南阳造成的两方紧张态势,可是当赵当世最后将事的脉络想通,顿觉不寒而栗。
    将自己的一厢愿完全抛却,赵当世看清了李自成的真正用意。最大的可能,李自成想利用罗汝才当敲门砖,扣动楚北的大门。试想,罗汝才败了,自己最先萌生的念头便是李自成变相的让功。这样一来,李自成算是卖给自己一个人,携攻破南阳府的诸多好处还能顺手缓和与赵营的关系,继续保持闯军在南方的和平局面。这是事实,从事实倒推原因,人之常。可若反过来想,假设赵营败了,那会发生何种况?赵营既败,防线顿失,罗汝才肯定会趁势进攻楚北,闯军怎么又可能按兵不动,放任门户洞开的膏腴之地不管不顾,是以十有**亦会拥兵继进——赵营未败,染指楚北不如回去经营河南。赵营一败,再保守退保豫中,将肥沃富饶的楚北拱手让人,那就是目光短浅之举了。
    也就是说,无论哪方获胜,李自成都能坐收渔翁之利。瓦店镇逵营这一场血战,归结到底,参战两方都在不知不觉中被李自成当枪使了。
    见李自成的第一面时,赵当世就感到此人不可貌相,往后多次合作,更觉其人在军事上确有过人之处,哪曾想多年不见,及至当下,李自成谋略策划之缜密已渐渐炉火纯青,即使有出众的谋士辅佐,必然也与其人多方面的成长密不可分。他赵当世能经历磨练不断进步,起起伏伏更甚于他的李自成又何尝没有卧薪尝胆,益精进?
    争天下,绝非一蹴而就的事,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胜者。
    南阳府城顺利光复,接下来倒有一个实际存在的问题,便是失去了猛如虎节制的刘光祚、闵一麒、郎启贵与周晋等部官兵何去何从的问题。
    以猛如虎为核心的督门旧将团体直到猛如虎死了都尚未得到朝廷的正式安排。现在猛如虎死了,大军分崩离析,朝廷很有可能借此机会将众人的残部直接解散或遣返。对刘光祚、闵一麒、郎启贵等人而言,有兵才有他们发挥的机会,没了兵,正值当打之年的他们前途堪忧。
    刘光祚当初以待罪之被起用,要是军队解散,他只能卸甲归田。所以他最早向赵当世表达了归附的意思。政治嗅觉一向敏锐的周晋随后也通过刘光祚表示愿意受赵当世节制,否则他只能回穷山恶水永无出头之的辰州去当他的土霸王,抑或是打点好关系,投奔督师丁启睿。可比起替他说过话更并肩作战过的赵当世,丁启睿显然不是好的选择,更重要的是,赵营的基业在湖广,他是湖广人,天生亲切。
    督门旧将都是一伙儿的,刘、周既然选择了赵营,实力更弱的闵一麒、郎启贵也就跟着投靠了赵营。
    现在还剩下周遇吉。
    如果刘元斌在年前被逮捕,那么他所监包括周遇吉在内,张琮、马文豸、刁明忠等勇卫营将领肯定要归到另一个监军太监卢九德麾下。问题就在于这些将领好不容易没了上官约束,天高任鸟飞,自不会愿意再受他人驱使。即便卢九德仗着朝廷天威强行节制他们,但天高皇帝远,他们也未必乖乖听话,再不济阳奉违也是可以预见的。
    换句话说,现在摆在周遇吉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对朝廷百依百顺,做好刘元斌被捕后投奔卢九德的准备;一条则另起炉灶,再寻出路。
    周遇吉实则不是骄横自雄的人,可他在勇卫营中浸多年,对所谓监军太监的底细再了解不过。他觉得,无论卢九德还是刘元斌,阉人领军,都只是背靠朝廷瞎指挥罢了。指望接受他们的领导剿灭群寇,可谓痴人说梦。
    所以两条路,他选择了后者。再寻出路,出路显而易见,唯赵营耳。
    赵营强毋庸置疑,而赵当世更让他看到了大规模歼灭贼寇的能力与气魄。他心里透亮,若无赵当世精心布策,指挥若定,哪怕来的不是闯军而是“曹cao)”罗汝才,仅凭自己这些临时凑在一起、人心惶惶的杂牌军,也是敌不过的。
    他崇敬强者,对胜利有着天生的渴望,显然赵营是他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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