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姜斌和曹景行急匆匆的出了门,赶火车可不能误了点。
    刚到宿舍楼下,惊讶的发现李颖正提着行李等在门口,两人有些意外。
    李颖也是没想到姜斌和曹景行一起下楼,一时脸上有些发烫,期期艾艾地对着姜斌说道,“我跟你一趟车”,似乎怕有误会,又加了一句,“我的行李有点多”。
    曹景行瞄了瞄李颖身边两个小鸡仔似的行李,一时似乎有些明白,赶忙找了个借口开溜。
    过来人的曹景行,孩子都有四个了,岂能不明白年轻人的心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这都新时代了,反过来也没什么。
    曹景行的家在陕北,他这一趟可不容易,得先坐火车到西安,再换汽车到达陕北,最后再换乘毛驴车甚至是步行才能赶到老家。
    京城到陕北这条线就算到了几十年后,都是一条头疼线路,路上费力又费功夫。
    不过,对于曹景行这样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后生来说,倒不是多辛苦的事情,再辛苦能比得过起五更爬半夜的干农活嘛!而且,为了打发行程,他特地从图书馆借了好几本书,技术类和文学类的都有,反而让他对即将踏上的旅程隐隐有了些期待。
    1979年,还没有农名工跨境的年代,涌向火车站的人群里大多是像曹景行一样的大学生、探亲的干部、工人和还没有落实政策的知识分子,当然还有散落在各地农村的知青。
    年初的时候,《人民日报》发布消息预测,今年的全国铁路预计将有一亿多人次。急匆匆回家的曹景行不会知道,那一张使他回家与亲人团聚的火车票,已经被计入“一亿多人次”这个巨大的统计数字。
    要说今年有什么不同,曹景行只是觉着火车上的人比往年的时候更多了,其他的倒也说不明白,身处大时代的人们,很少有人清晰自己正在潮头。
    经过两天两夜的颠簸,曹景行终于回到了陕北县城,离着他们张店大队还有不到三十里的路程。快要到家了,他的心情反而愈加急迫了,离家一年了,作为全公社最穷的一个生产大队,张店也不知怎么样了?
    站在县城的大路口,曹景行来回的张望,拦了三四辆也没搭上回家的顺风车,正苦恼的时候,一辆飞快地驴车稳稳地停在了跟前,只见扬着鞭子的车把式问道,“可是张店地曹状元?”
    听到“张店”,“曹”,“状元”几个字,曹景行顾不得尴尬,就知道这是遇着家乡人了,十里八乡地,除了自己也没有其他人了。于是,爽快的答道,“大爷,我正是张店的曹景行”。
    没有过多的交谈,一番确认,曹景行利索的翻上了大爷的驴车,亲不亲,家乡人啊。车把式也是一阵开心,一路上“曹状元”的叫个不停,无论曹景行如何纠正,车把式只是憨憨一笑,愣是不改口。
    陕北山区穷困,知识和文化奇缺,在车把式心中,像曹景行这样能上清大,“县太爷”都来庆贺的大文化人,可不就是“状元”嘛。
    车把式是隔壁李家沟的,离着张店就是一河之隔,本想着蹭车到李家沟就已经很开心了,车把式硬是把他送到了张店村口,并且婉拒了曹景行喝口水的邀请。
    看着转头的驴车,曹景行目送远去,才掉头准备回家。
    张店是个典型的陕北小村,南距县城30多公里,百十户人家散居在向阳的山坡上,相亲们勉强糊口,家家贫穷。记得小时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母亲会拉着孩子们,破衣烂衫的,拄着打狗棍出去讨饭,乡人施舍的稀米汤能照见人影,母亲却舍不得喝,先让包括自己在内的孩子们咕噜噜的喝下去。
    这就是曹景行的家乡,贫穷到骨子里,却依然时时挂念的地方。
    挥去繁杂的思绪,背起行囊,曹景行大踏步的走进村子里。
    刚进了村口,远远的就看见三个孩子在村口张望,越走近越像是自己的孩子,“是奶娃吗?”,曹景行远远的喊了一声。
    孩子们听见了叫声,看着远来的曹景行,有些警惕,等到走到近前,还是老大奶娃认出了自己的父亲,连忙牵着弟弟妹妹上前,“大(dá),是大回来了”。
    孩子们异常开心,笑得格外甜蜜,瞬间融化了曹景行的心,一路上的疲劳彷佛也瞬间一消而散。
    陕北人有句俗话,“旮里旮旯种的好糜谷,山洼洼里出的好娃子”,曹景行左瞧瞧自己的儿子,右瞧瞧自己的闺女,儿子虎头虎脑,女儿水灵漂亮,除了衣衫破旧,一点不比城里娃差。
    奶娃好好的跟父亲热乎了一会儿,又拉上弟弟妹妹们往家跑去,只远远的听到,”娘,大回来了,大回来了……“
    曹景行的步伐愈加轻快,随着孩子的身影一步一步往家里走去。
    到了院门口,又是一阵热闹,围着围裙的妻子红花已经出了院门,看着曹景行回来,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下来了,不时的用手擦拭。
    曹景行看到妻子也是心疼,离家快一年了,母亲病床前、家务事都是一肩承担,本已消瘦的脸庞似乎又更瘦了,曹景行愈加心疼,一把搂过红花,这是他在学校的电影里学到的表达爱意的新方法。
    红花对于他的新方法似乎有些不适应,局促的紧,而且有些娇羞,但被那熟悉的胸膛贴住,又舍不得推开,在孩子的哄笑声中,红花把头深深的埋进了曹景行的胸膛。
    一阵亲热过后,曹景行才随着家人进了小院,还是那么的熟悉,远远的已经看到母亲在主窑洞的床上伸长脖子张望着。
    曹景行赶忙放下行李,快步走到母亲的床前,一下跪倒在地,愧疚于自己不能床前伺候,在家人的一致搀扶下才堪堪起了身。
    短暂的伤感过后,家里又恢复了热闹,曹景行赶忙把自己的行李拆开,里面有给家人的小礼物,虽不贵重,却是一份心意。
    当他打开行李的时候,一阵发愣,才发现底部多了不少的糖果、糕点和花布,他一眼就认出了是姜斌买的那种,心中十足的感动,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塞下的,小姜年纪虽小,却处处为他这个老大哥考虑。
    不知不觉间,又欠下了人情。
    曹景行的动作有些停顿,但是反应过来后,又继续拿出了所有的糖果递给孩子们,看着花花绿绿的糖纸,孩子门们格外的激动,这都是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
    奶娃个子高,一把接过糖果的袋子,在弟弟妹妹们的注视下,小心的打开,一一的分发,奶娃显然是识字的,分配的甚是公平,依着不同的名称一一做了均分,弟弟妹妹们看着眼前渐多的糖果,咧着嘴不停的直乐。
    糕点拿出来的时候,却一把被红花抓走了,除了给孩子们一人一个,其他的都奉到了婆婆床前,并且小心拨开皮纸,轻轻的放到了婆婆的嘴边。
    曹景行看在眼里,对红花愈发的敬重。等到糖果和糕点分出去,他才取出自己买的发卡、红绳和姜斌送的红布递给妻子,妻子嘴上说着曹景行乱花钱,可是从脸上分明看到了异常的喜悦。
    晌午,等到曹景行的父亲回来又是一阵热闹,自从曹景行考上大学,曹父在村里腰杆也硬了,说话都大了嗓门,如今给自增光添彩的儿子回来怎能不开心,转头就让儿媳妇红花做上儿子爱吃的臊子面。
    红花自是答应的爽快,说话间已经揉好了面团,每一个陕北媳妇对于面食都有自己的一套诀窍,就跟女人的女红似的,那是傍身的技能,也是人家挑媳妇的重点。
    当年曹景行相亲的时候,就是看中了她的一手面食绝活,那臊子面做的能吃短了舌头。红花做面的空间,曹景行也不闲着,帮着在灶膛里填柴火,孩子们也是围绕在父母身边,不时撕开一个没见过的糖果塞进嘴里。
    奶娃年纪大,比较懂事,还不忘给忙活的母亲剥一块高粱饴,老二老三见着也是有样学样,纷纷给父母送上糖果。
    红花看着烧火的丈夫,再瞧瞧旁边围绕的孩子,嘴里的糖果愈发显得鲜甜,好似整个人都变得快活了。
    当热腾腾的面条出锅,红花给曹景行盛了满满一碗,看着丈夫吃的香甜,坐在旁边的她一脸幸福,眼见着,曹景行的碗里见了底,又是赶忙的添上一碗,生怕丈夫这一年在外面受了屈。
    满满两大碗的臊子面,吃的曹景行分外的舒服,坐在窑洞前,迎着着暖洋洋的阳光,这就是他期盼已久家的味道。
    晚上,孩子们被强制跟了爷爷奶奶睡觉,给曹景行夫妻俩留下了难得的空间。一年未见,初始红花还有些害羞,可是解了衣服,上了炕,就愈发的热络甜蜜起来。
    “他大,你说我还能穿大红花布吗?”妻子的问话,更多的是想得到曹景行肯定的回答。
    他岂不知妻子的心意,于是肯定的答道,“能,永远都能,你在我心中最美”,简单的情话,却是搅动了春潮,一夜涛声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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