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明灭心头大奇,云菓没有道行这件事情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说起来他虽与云菓义结金兰,归根究底是因为意气相投相见恨晚,实际朝夕相处的日子却并不多,是以完全弄不清少年想干什么。此时面对烁清这样的对手,无端将他卷进来岂不是徒增危险?正这么思忖,沈澜拍了拍南宫明灭的肩头道:“没关系,小师弟自有分寸。”
    南宫明灭见沈澜也发话了,虽然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沈云二人都是资质顶尖的人物,总不会拿自家性命开玩笑。一念及此南宫明灭脚下腾挪,一个大鹏搏天极速移动,电光石火拉住云菓的手,将他整个人带上半空。
    少年仿佛雏鹰振翅,牢牢抓住沈澜的衣裳。三人联手,眼看滔天巨浪也似的炁剑瞬息而至,云菓双目炯炯衣衫猎猎——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
    随着神威盖世的游天鲲鹏与星辰璀璨的磅礴剑河撞在一起,这方空间似乎都安静了一刹那。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百里烟、安璃,甚至隐隐要哭出来——安逸的日子一去不返,所有人都为了生存拼命战斗,二女在心中祈祷,期望心头所系之人平安归来。
    正在这时,天皇帝戴阎王手中的生死簿,似乎也随着斗法愈发兴奋起来,黑腾腾雾也光也,投射出仿佛能吞噬所有生灵的邪魅光芒。
    穷极目力,方才能在当中寻找到若隐若现的、极为微弱的月白色光芒。这生死簿之中,果然别有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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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遭似乎是一片流淌的墨色海洋,身处其中五感迟缓,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活在世上。云婉深吸一口气,这已经是在生死簿当中变幻的第六个场景了。先前五个已经叫她吃尽苦头。
    刚进来的时候,少女身处极端压抑充斥着诡异绿色的异界时空,虽然身边有诸多青丘狐族的同伴,但面对百万厉鬼围攻、同伴在不知不觉中死亡殆尽。以云婉的幻术修为就算识破其中玄妙,但生死簿营造出来的绝望气氛却依然可以摧毁一个人的心智信念。好在少女成功挺了过来,除掉最后一只冤魂之后,周遭仿佛镜界崩溃碎成了漫天齑粉。她以为这样就结束了,没想到那才只是开始。
    这生死簿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法器,生死幻术强悍无匹,每次被云婉破掉幻障,下一次构成的便愈发真实。到了第五次时候,身处其中无限逼近真实,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云菓化身冷血妖魔,当着少女的面将南疆青丘族屠杀干净,面对如此疯狂的少年,云婉声嘶力竭也不能阻止半分,要不是心中对于这份感情不曾动摇,只怕云婉就真的要迷失在第五次幻术当中了。
    这该死的生死簿,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云婉有些绝望,好像要撑不住了。这个念头堪堪闪过,她不知不觉来到了一片山清水秀的桃源也似的地方。虫鸣鸟啼,云淡风轻,紧接着,一阵柔和绵长的琴声传进了少女耳朵里。她四下张望,这场景虽然秀美,但空间破绽和裂缝却丝毫不加掩饰,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看穿并且瓦解。总体来说,简陋的很。
    “难不成生死簿的全力就是方才第五层了?”云婉这样想着,刚准备抬手点破空间,却发现伸出去的手指不论如何都不愿意再进一步,因为她忽然间很想看一看这弹琴的人究竟是谁。不知道为什么,就算知道是幻境,是虚假,她还是发疯似的想知道。
    于是云婉循着琴声向前,不多时便看见了一个农家院落。
    尚有袅袅炊烟徐徐上升,琴声如水,潺潺流淌,又有窃窃歌声,温润如玉。
    似乎是有一个男子,正打着拍子、随着这琴曲轻轻哼唱。
    云婉从没听过这么动人的曲子,不管是弹琴之人高山流水的技艺,还是唱歌之人磁性温厚的嗓音。又或者是弹琴之人在唱歌、有人专门为这人敲打拍子。至于到底是哪一种,还是要亲自上去看清楚了。她有些迫不及待,三步并作两步匆匆上前。篱笆土墙,鸡犬相闻,正兴冲冲的时候,少女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她发现,有个人正蹲坐在篱笆外,将头埋在膝盖间,不知道是不是和她一样,被这柔和天成的琴音妙曲所吸引过来。只是下一刻,云婉发现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样。
    那个人也许并没有在欣赏,因为琴歌动人婉转哀而不伤,蹲坐的那个人,不,准确地说,那个女子,肩膀却在抖动,隐约有淡淡啜泣传来——她竟是在哭么?
    她是谁?为什么院子里两人霁月清风琴音合鸣,她却似乎沉入孤单的大海,溺水也罢、窒息也好,怎么伸手都抓不住海面时隐时现的光。云婉胸口发堵,眼睛也不禁红了起来。正在这时候,琴声终了。
    男声笑道:“这曲子,你是愈发娴熟了。”
    一个女声淡淡一笑,带了三分羞涩。
    云婉恍然,看来弹琴之人是个女子,而奏拍歌唱的,自然是这个男人了。听见歌声结束,那蹲坐篱笆外的女子面庞在膝间来回晃动,只怕是在偷偷擦眼泪,然后深吸一口气,微笑着抬起脸来。
    便就是这一瞬间,云婉如遭重击,似乎被当初云菓惹来的九天雷劫正中魂魄,顺势瘫坐下去。
    这蹲坐的女子,模样与云婉有三分相似。云鬓贴粉、青丝落肩,堪堪还挤满了泪花的眸子愈发水灵,笑起来的时候眯着,让人忍不住喜欢。她一身青衣,落落大方,笑嘻嘻喊道:“老远就听见这好听的曲子啦,快歇歇,看小霓带什么好吃的来啦?”
    云婉脑海轰鸣,没有认错。
    这青衣女子,正是她已经一百年都没有见过的、那个被镇压在三清上玄院炼火渊当中的青丘狐儿——云霓。
    云婉的眼泪决堤似的涔涔往外淌,这一下她更想知道院子里的人是谁啦。她连忙抬头,想要看个一清二楚,正在这时候,四面八方破碎了,再也找不到半点先前的痕迹。云婉又惊又恼,只恨自己的动作没能再早一分。
    只是下一瞬间,她又喜出望外。因为空间重组,她竟身处洪荒南境、青丘狐族。对面是高高在上的青丘狐祖姥姥,姥姥背着光,看不清脸上表情。她的手被人拉着,转过头去,居然是云霓。
    “一千多年来你都在青丘之中,不曾涉足红尘俗世,人心险恶,若有朝一日想回来了,便只管来找姥姥。”
    云婉心头笑道:“姥姥虽然一直是病蔫蔫的模样,但平素威严无比,怎么会像这样温柔?这幻境也不过如此。”
    “姥姥…小霓会回来看你的…”
    “好,好,如果有人欺负你,跟姥姥说。”
    “嗯。”
    云霓转头,“走吧。”话音一落,青衣少女拉着云婉的手,从此离开了青丘狐族。看着云霓眼中的欢喜,少女恍然,似乎在幻境之中,自己竟成了另外一个人,而云霓看着这个人的眼神,在云婉看来,不用猜测,恐怕和自己看云菓的时候差不了太多。
    少女恍然发现,或许一百年太久太久,而无忧无虑的日子又太过消磨人的意志观念,她这一千年的时光,回想起来竟已经忘了许许多多。一百多年前,姥姥是不是也曾温柔地、和颜悦色地对待过别人呢?
    她忽然惊醒,拉着青衣少女的手问道:“我是谁?”
    云霓笑道:“什么你是谁?你开心得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么?”
    “所以我到底是谁?!”云婉大声地,激动地喊出来。
    “你、你不就是...”
    “哗啦——”声中,四周所有的东西都碎了,虚空里形状各异宛如玻璃片的支离场景一闪而过最终消弭。云婉忽然明白了,在这幻境之中,似乎只要一切和‘那个人’身份有关的事情发生,那么这场景就不复存在了。
    紧接着,又一个场景呈现。
    还是那个院落,还是那片篱笆,大雨滂沱电闪雷鸣,屋内烛影摇曳缠绵悱恻,屋外雨中的青衣少女失魂落魄,雨水泪水全然分不清楚。她喃喃自语,但来不及云婉听清楚,四周破碎、又重新建立。
    这一回云婉四周是无穷无尽的赤红火焰,青衣少女仿佛飘零凡尘的仙子,她的目光一直看向云婉这边,嘴角虽然在笑,泪水却不断在眼角被蒸发。她青色的衣裳在赤红之中格外显眼,以至于云婉悲从中来,忍不住嚎啕大哭,紧接着,最后一个场景也发生了。
    满头银发的青丘狐祖大闹昆仑山,其中过程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落寞的姥姥最终返回南疆,而她的脸上,赫然变成了正如云婉印象里的那般,冷若冰霜,凉薄尖刻。
    “悲欢情爱,不过虚妄,一夕陷落,百世为魔!”
    不知活了多少岁的银发妖狐仰天长啸,而这一句话也将云婉的内心彻底击碎。她顿时跌坐在地,就算周围的虚空黑暗里洒进一缕外界的光,但她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再行动了。就是这么看似短短的距离,她竟没有勇气去走完,更不知道如何将其征服。
    正在这时候,半个时辰的时间也到了。
    片刻前黑气腾腾的生死簿忽然碎成漫天星点,云婉抱坐虚空,像先前幻境之中的青衣少女那般,将头埋在膝盖间。她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半个时辰过了,这赌局竟似也是输了。
    白袍人并没有任何显示他高兴的动作和言语,良久才缓缓道:“愿赌服…”
    “嗯——?!”一个‘输’字还没说完,他忽然转头,看向了另外一边、半空对峙的鲲鹏与剑阵。
    无穷无尽的炁剑澎湃冲击,但鲲鹏屹立不倒,按理说以年轻三人的道行,早应该在这般毁天灭地的攻击下败阵,时至此时,白袍人方才察觉,原来在不知不觉中,那些灵气化形的炁剑竟然被鲲鹏尽数吸收。
    “八、荒、玉、卦?!”四个字从白袍人牙缝间吐出来,他冷笑一声,再不管踏星孤月轮,忽然闪烁到遮天蔽日的翼云鲲鹏面前,朝着云菓所在,伸手拍出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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