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花界,流芳斋,踏雪拾樱
    任烨然坐在阁楼上的窗台上,手中拨弄着姬芷瑜亲手串的风铃,有些同情地看着下面被玉儿使唤的团团转的小羽;照瑜姐的话说,自己此时还算半个伤员,这苦活累活便万万不能沾手。
    所以原本的重活比如打水、背琴这种事就全落在小羽的肩头。
    今日姬芷瑜是打算前往墨玉坊探望薛若岚的:前几日的新年祭,墨玉坊闯进了一伙持刀的黑衣人相互砍杀,说是有几名墨玉坊里的侍从没来得及躲避都被伤到了,所以姬芷瑜想去看看自己的这位好友是否安好。
    在楼上等待了一阵,望着姬芷瑜端坐在镜前梳妆的绰约背影,任烨然不禁傻笑起来,感到如此悠哉的度过时光似乎也极为享受。
    姬芷瑜在铜镜中也时不时侧目瞧瞧窗边这个大男孩:虽二人此时已是相知,任烨然也住进了自己的小楼之中,但入了夜时肯定是要给他撵到楼下的。此时这小东西就在身后盯着自己的纤腰傻笑,搞得她渐渐红了脸。
    她在镜前又坐了片刻,终于是受不了那灼热的视线,噌地站起身,扯过一旁的云肩披在身上,垂着头走到任烨然面前抬脚踢了任烨然一下,说道:“傻乎乎地瞧个什么?还不快下楼去看看马车到了没有。”
    任烨然平素里最喜见这名满帝都的花魁脸儿红,便嬉笑道:“瑜姐,我这不是腿脚不方便吗?等下马车到了小羽会在楼下叫我的。”
    姬芷瑜又抬手在任烨然的腰间拧了一下啐道:“不是与你说过私下里不必叫那瑜姐吗?我的本名你又不是不知!”
    任烨然抬手攥住了姬芷瑜的小手,见她又垂着头甩动小臂想要挣扎的动作不禁一笑,说道:“当然记得了,可是有时仍是觉得唤你墨浓有些不太顺口罢了。”
    姬芷瑜甩了两下没有甩开,见他抓得紧便不再挣扎,她轻声说道:“等下见了若岚真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好了...我竟被你这么个没羞没臊的小男人占去了便宜。”
    任烨然正想用当日重回踏雪拾樱时姬芷瑜开自己的那个玩笑来逗她,却听得楼下小羽喊道马车来了,便扶着窗台慢慢跳下来。
    记得上一次他随姬芷瑜共同前去墨玉坊时,自己身上挂满了各种箱子,而此次这些物件全变成了小羽的累赘,自己仅是腰间挎着一柄饰剑跟在马车旁漫步前行即可。
    任烨然轻轻抚摸着胸前的凸起:之前一直想要送与薛若岚的,怀中藏着的那枚玉簪。
    与方墨浓虽已相知相近,但这一切来的太过巧合,虽自己已感到那触手可得满足感,回想起来却仍感到有些意外。
    而薛若岚...那个背影孤独的女子,外在形象明媚慧黠,内心却倔强乖张;一面享尽风月客给予她的赞赏和恭维,一面独自躲在绯局之中****被那些阴暗诋毁所撕裂的伤口。
    她就如同一位形单影只的诗客,手执冰冷的刻刀,一笔一划在冰面刻下一首柔美的短诗;仅留下了云烟般的赞誉,却被那寒气割伤了自己。
    这一路上任烨然便是心不在焉的:平时白日之中,身子照着阳光之时尚且还好;一旦入了夜,那翻涌的心绪便如同无尽的漩涡般将自己吞没,对那个身着水红衣袍的纤弱女子的情感在寂静的黑夜中总是能将他自认为能够安守的心境撕碎。
    直到马车队抵达了墨玉坊的后门,看见那娇蛮的小丫鬟月儿又站在门外张望时任烨然才缓过神来。
    姬芷瑜掀开车厢的窗帘蹙眉问道:“小烨,你怎么了?一路上神不守舍的。”
    任烨然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恙,近些日子的相处他得知姬芷瑜虽然平素是个落落大方的妩媚女子,但私下里还是很有些小女孩心性的,若是自己这事让她知道了去,回头定是要给自己脸色的。
    姬芷瑜见他略有敷衍的回答,思虑了一瞬便有些面色发白,但当着众人的面却不好再发问,便哼了一声摔下帘子。
    “你小子现在很上道吗?连瑜姐也敢招惹了?”一旁的小羽贴了上来,凑在任烨然的身边打趣到。
    “去!我哪来的胆子招惹她?”任烨然那日与姬芷瑜相拥于小羽面前,但事后二人却皆是不提及此事,这便成了小羽常拿来开玩笑的话题。
    小羽作为任烨然在帝都内仅有的好友,自然对他那些破事甚为了解,见他的手时常在怀中摸索,便轻声说道:“不是我说你,此时你可仍是有任务在身,这红粉窟浅尝即可,万万不要陷了进去,那些女人大多是被娇宠惯了,我们这种平凡的人,切莫在这事上做太多梦。”
    任烨然自知得了姬芷瑜垂青便已是幸运之事,但对于那红衣女子,他却始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可能是她那远山黛眉中藏了太多故事,惹得自己忍不住想要去一一了解吧?
    但这些事他不会与任何人去讲,纵是小羽是帝都内他唯一谈得上可交心的好友...他为自己寻觅了一个借口:我也想体会那份孤单。
    小羽见他不与自己言语,便不再讨没趣。前面那个俊俏丫鬟月儿前段日子可是与自己混的极为熟络,小羽便紧走两步贴了过去与她笑闹起来。
    马车队停了下来,姬芷瑜扶着玉儿的手从车厢中走了出来。她此时又变作了平日里那淡漠的模样,抬目扫了一眼后步入了墨玉坊内,似是周围的一切都入不得她的眼一般。
    那曲折的墨玉坊小径任烨然已不是头一回走,就在这通向绯居的路上任烨然头一次见到了薛若岚那层薄冰一般的外壳下也有着一颗脆弱柔软的心。
    她已站在绯居的门外等待姬芷瑜了,仍是那一身华美的水红色,落在她身上却显不出一丝俗艳;可能是前些日子受过惊吓的缘故,薛若岚的面色仍是有些苍白,淡淡的妆容也掩不住她眼下的黑痕。
    二位花魁刚一相见便将手握在一起亲热地交谈起来,任烨然微叹一气:“她的眼中我果然只是个入不得言的普通人。”
    小羽在安置好了自己携带的东西后便走过来环住任烨然的肩膀,与他一共瞧着二人走入绯居的背影,轻声说道:“兄弟,不是我多管闲事,只是薛若岚这女人你切莫动太多心思。我早与你说过的,她与瑜姐不同的,她最初可不是清倌出身的。”
    任烨然不知自己何时生了个坏毛病:听不得他人说薛若岚的坏话。他抬肩杠了一下小羽的胳膊说道:“你从哪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瞎话?少与我乱讲。”
    小羽也不恼,只是哼笑一声道:“薛若岚出身溪国这事儿也算不得多私密,那溪国之中大多为贫瘠之户,不然便是占着玉石矿脉的世家宗族。这样一个姿色绝代的女子,没有高贵的出身,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能爬到山顶?”
    任烨然脑中立即闪过一丝令他窒息的画面:窗外飘雪的旧时光中,装饰奢靡的绮罗帐下,那眉如远山的女子不着寸缕的躺倒在柔软的床榻上,温润如玉的肌肤映着窗外清冷的月光。
    她应是紧抿着双唇的,闭合的双目也许有泪水滑落,只因卑微的出身将她逼得无法选择,只能含泪迎合伏在她身上的那个看不清容貌的恩客,那些痛苦的屈从与身下的那抹猩红定会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虽说这只是任烨然自己凭空想到的画面,但他却仍是感到胸膛发闷,似是这一次心脏的跳动所涌出的血液中渗入了浓浓的苦,那麻痹的痛感随着在体内中流淌的血液蔓延至十指尖又回溯至心房。
    任烨然觉得此时自己竟是说不出的疲累,只想提着满壶的雪国烈酒,寻一枚靠枕或是一桩墙柱之类的东西缓缓滑坐在地,借着那酒力压下心中的压抑。
    小羽侧目瞧了眼任烨然,看他面色有些发灰,便轻叹一声,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我仅是向告诉你,不要将心思用在这些儿女之事上,你是要做大事的人,这些温香暖玉最是磨人意志,别到了泥足深陷之时再后悔。”
    任烨然干笑两声道了声晓得,但他的面色仍是那般颓丧。小羽自知他刚才那番话有些伤人,便笑着说道:“莫要心伤了,今夜便由本大爷做庄,请你饮酒罢。”
    任烨然侧过头深吸了两口气,这才回身推开小羽在自己面前摇摆的手,笑道:“我与那薛若岚本就仅有仰慕之情,她之前就算卖过身那又与我何干?”
    小羽点点头:“你若是能想开那便好,我们这种大男孩,又没甚么功名,花魁这样的女子是不会瞧上的。”
    这话刚说完,那边月儿便叫小羽过去帮忙,小羽对任烨然握了握拳便跑了过去。任烨然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真的有些羡慕:若是做人如小羽那般,那也算的上潇洒了吧?
    墨玉坊,绯居
    薛若岚将姬芷瑜带至茶桌前,二人相邻而坐,薛若岚瞥了眼姬芷瑜红润的面色,轻咳一声说道:“芷瑜姐最近可是得了喜事?面色如此红润。前些日子小妹去流芳斋做客之时那可真叫一个失魂落魄。”
    姬芷瑜俏脸一红,赶忙回道:“哪有的事?我前些日子是因为身体不好罢了。”
    薛若岚站起身举起茶壶为二人的杯中添了香茗,略带讥讽地笑道:“是么?我当是你的情弟弟出什么岔子呢,刚见他也来了罢?所以你便美成这幅样子。”
    姬芷瑜啊的一声,便伸出手去敲打薛若岚,二人之间极为熟稔,私下里这般打闹倒也是不少。
    待得分开后,薛若岚重坐回椅上理了理额发,挑眉问道:“我记得我曾与你说过,这般仗剑的男子都是留不住的,我见你眸中含雾,眼角蕴春的...那小男人有什么好,惹得你动了心?”
    姬芷瑜咳了两声说道:“我也说不清...可能是那个夜里,他的背影太过高大了,便惹得我眼中再也藏不下其余男子罢?”
    薛若岚抬手垫着下颚轻声说道:“芷瑜姐,有时我真羡慕你这样的女子,敢爱敢恨的,有了中意的人便可以连人带心一并交予他。”
    知道她的经历与自己不同,姬芷瑜有些心疼地握住了薛若岚的手说道:“别这么想,我们如今不都是名满帝都的吗?看着那群男人傻乎乎地在下面耍猴岂不快哉?”
    姬芷瑜熟知薛若岚每次提及自己的情感便都会变得消沉,有时连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安慰。似是决定了什么一般,姬芷瑜咬了咬牙便说道:“其实...小烨心中定然藏着你的影子的,我也不知为何,但自从上次自墨玉坊回去后,我每次用你的名字打趣他他总是很不好意思的。”
    薛若岚听到这话倒是回了神,她揉着眉脚轻声笑道:“是吗?我没想到我竟是连姐姐你的小心上人儿都迷住了?你与我说这些可是打算将你的“小相好”与我分享一番?”
    姬芷瑜啐道:“呸,只是想告诉你你没有那般不堪的,小烨虽然年岁尚轻,但就凭他有担当这点,他定是能成就大事的男人;能被他倾慕的你定然不差!”
    薛若岚笑的嗳嗳气喘,她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说道:“芷瑜姐,你这话说的就如同小女孩一般;你相好的瞧上了便是好的啦?你真是可爱死我了!”
    姬芷瑜鼓了股嘴,似是气哼哼地说道:“你当我很高兴与你这般说?臭男人吃着碗里惦记着锅里,瞧瞧他见到你时那副神不守舍的死模样,我真想给他两脚!”
    说罢便埋怨着扑倒在了薛若岚的床榻上扭动起来,薛若岚凑过去浅笑着看着这个好友兼姐姐,无奈地摇了摇头。
    “任...烨然?是那个为了护着我而赶走吴天淳侍卫的男孩吗?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倒还算有趣。”薛若岚眼中是那个貌若牡丹,此刻却像是撒娇小猫一般的绝色女子,但心中却开始暗暗回忆起那个“背影高大”的小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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