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克敌罗副都司并未如他所言那般抬起头来,但李兰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毒刺一般扎进了他的心中。就算他真的笨,他也知道这位云阳府客卿所言不虚,更何况他其实一点都不笨。
    夏风在庭园里吹荡,花木繁盛,将军的心亦随之翩动。良久之后,他终于抬起了头,迎住李兰的视线,语调低沉地问道:“你想要谈什么?”
    李兰走近一步,微微倾过身子,“我知道……你时至今日仍旧在想,自己到底是怎么败在我手上的,对不对?而且直至现在,恐怕还是未能想出合理的原因来,对不对?你根本想不明白自己哪里走错了,哪里疏漏了,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一波接着一波这般发展着,最后落得命不保夕的境遇,对不对?”
    听着这些冷酷刺心的话语,罗副都司绷紧了脸,两颊因牙根太用力而发酸发痛,不发一言一语。
    “其实诸位用不着这么费心去想,本将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们的。你们之所以会输的原因……”李兰的目光像冰棱一样在囚者的脸上刮着,慢慢吐出几个字,“就是因为你们笨,且命数不济。”
    罗副都司等人的眉棱猛地一跳。
    “本将倒不是说诸位比一般人更笨,只不过比我笨罢了。”李兰悠悠一笑,“说你们命数不济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我只差那么一点点,便要身赴黄泉了。可惜啊……也就是差那么一点点而已。更可悲的是,诸位居然相信了陆丘这头蠢驴,更相信他那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谋策。如此一来,怎么可能不输,怎么可能不败?而且连输了败了之后都琢磨不透自己到底是怎么输的,且命在旦夕尚敢出言不逊,这不是笨……又是什么呢?”
    李兰缓缓踱步走到朱门前,伸出手接住夏风落花,在白皙的掌心轻攥,视线却落在了副都司的身上,淡淡地道:“你知不知道你们的下场该是如何?”
    罗副都司转过头去,坚持不理会。
    “依文远侯府百年门楣,总归不至于擅加触及这等株连大罪的,不过他背后究竟是何等人物不提也罢。”李兰不以为意,仍是淡淡吐出几句话,“我来告诉诸位聪明人会怎么对付你们吧。其实只要想通了,那真的很简单。首先,他会派人到左督卫天牢来看望你们这些落难将军,告诉你们他不会袖手旁观,跟你们做一个交易。你们不吐露他的秘密,他为你保命。这个交易当然不是假的。他会认真地想方设法,让你们活着走出左督卫天牢。出了天牢,不判死罪,他的承诺就完成了。他救了诸位的命,你们自然不会再供出他的任何罪行。然后你们会被判徙刑,流放到苦寒之地去……”
    李兰刻意停顿了一下,看着副都司脖子上跳动的青筋,用平板无波却又极具蛊惑力的声调继续道:“当然,诸位尽是历经沙场百战余生的将军,觉得自己熬得过那场苦,但实际上你们根本没有机会去吃这份苦。因为这个时候案子已经结了,不会再有人来审问你,不会有人认真听你说话,你嘴里含着那位大人物再多的秘密也没有机会吐露。从长安至流放地这段遥遥路途,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是你的鬼门关。而到了那个时候,你的死仅仅只是一个流放犯的死,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在意,就算事后有人关心有人在意又怎么样,你已经死了,在根本来不及用你所守的秘密威胁任何人的情况下很容易地死掉,把所有的一切都干干净净地带到另一个世界。而那位大人物……他这个聪明人却会好好地活着,从此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了,这样多好,是不是?”
    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从副都司等人的额上滚了下来,滴在脏污得满是血迹的衣胄上,晕成黑红的一团。
    庭园外的夏风没来由地微寒起来,罗副都司霍然抬头,冷冽的目光注视着李兰,面上仍保着自己的坚持:“你说的不错,那位大人物确有可能在我出左督卫天牢后杀我灭口,但那也只是有可能而已。我现在只能赌这一局,不信他,难道信你不成?”
    “为什么不能信我?”李兰微微一笑。
    “信你?大人开什么玩笑?我等有今日皆是拜你所赐,信你还不如自刎来得更快些。”
    “你错了。”李兰语声如冰,“尔等能有今日全都是咎由自取,没有半点委屈。不过我之所以让你信我,自然不是说着玩的啊。”
    副都司的视线快速颤动了一下,却没有接话。
    李兰抿紧了唇部的线条,慢而清晰地道:“因为那位大人物有想让你们死的理由,而我却不是。”
    “你不想让我等身死?”副都司仰天大笑,“你不想我们死的太慢吧?”
    “我刚刚已经说过。”李兰毫不介意,仍是静静地道:“尔等就算出了左督卫天牢也只是个流放犯,是死是活对我而言有何区别?我对付你们,不过是因为你们手握的权势对我执掌神机营有所妨碍罢了。现在尔等已是一败涂地,要不要你们的命无关紧要。”
    副都司狐疑地看着他,语调甚是清和地问道:“既然我等现在只剩下一条你不感兴趣的命了,那你何不让我等自生自灭便好,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诓骗我们到这主将营帐来,大可直接上禀指挥使大人啊,太多此一举了吧?”
    “问的好。”李兰缓缓点着头,“我对尔等的命确实一点儿都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你们的供词而已……”
    罗副都司霍然转身,语调森寒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虽说依左督卫律令,将陆丘格杀论处,但他终究是文远侯的儿子。”李兰瞟了他一眼,“我纵有客卿的身份在身,可若是龙颜震怒,略有惩治一番是免不了得,便是公主那里亦会有所麻烦。故而诸位面呈于陛下的供词,总归要有什么手脚在内啊……”
    “李兰你没病吧?”副都司立即打断了他的话,“你觉得依我等现在这般境遇,会束手就擒,乖乖地听你的话吗?”
    “哎呀呀,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李兰语调轻松地道,“我可是记得诸位都是有家室的人吧?尤其是你罗副都司,近日来,可与新纳的那房美妾如胶似漆啊?诸位都是铜心铁胆的铮铮汉子,我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罢了,何谈能让诸位遵我谕令呢?只不过啊……听说最近教坊司那边多有缺缺,想来你们也是知道的,按我朝制,朝臣不可出入烟柳之地,可世族后辈嘛,就没什么规矩不规矩得了。想来诸位故去后,子女美妾娇娘应是送于教坊司的吧?日夜受那胯下之辱的吧?至于男丁嘛……京都里少不了龙阳断袖之癖的显贵,貌似也要卖屁股的吧?实在不行,还能进宫当个小太监的吧?我说的……够明白的吧?”
    “你……你……”副都司等人的牙关咬得格格作响,全身剧烈颤抖着,双目喷火,欲待要扑向李兰,旁边又有深不可测的鲁老正在摆弄袖袍,只能喘着息怒道,“李兰,我等与你何愁何怨,你要比逼我们到如此地步?”
    “何愁……何怨……”李兰喃喃重复一遍,放声大笑,“若不是你们连番阻碍我执掌神机营,何来仇?若不是你们跟着陆丘那头蠢驴投毒害我,何来怨?今日问我这样的话,不觉得可笑吗?”
    罗副都司跌坐在青石板上,面色惨白,心中一阵阵绝望。面前的李兰,就如同一只戏耍老鼠的猫一样,不过轻轻一拨弄爪子,便让人无丝毫招架之力。
    这样厉害的一个人,悔不当初随陆丘一起搞事……
    “诸位,趁着还有机会,赶紧改赌我吧。我没什么把柄在你们手上,我不在乎让你们活着。”李兰在他前方蹲下,轻声道:“好歹,这边还有一线生机呢。”
    副都司垂下头,全身的汗干了又湿,好半天才低低地道:“你想让我等怎么做?”
    “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出面指证那位大人物什么,我更无意平白无故去得罪什么人来。”李兰喉间发出轻柔的笑声,“我只是想让诸位把罪名通通都罗列进陆丘那头蠢驴的身上罢了。当然,罪名自然是以下犯上,意图作乱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至于你们贪墨军饷中饱私囊之事,也可以往他身上多推就一番的,死人嘛,也张不开口,如此这般尔等的罪名也可以轻些,何乐而不为呢?”
    副都司神情木然地顿了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若是按你说的做,我们有什么好处?”
    “多的我也给不了你,不过请公主高抬贵手,然后保你们安稳到流放地,”活着当你的流刑犯罢了。”李兰轻飘飘地道:“这是赌局,你们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押注了。我认识江湖人,他知道怎么让尔等活下去,除了相信我的承诺,你们别无选择。”
    副都司似乎已经被彻底压垮,整个身体无力地前倾,靠两只手撑在地上勉强坐着。在足足沉默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他终于张开了干裂的嘴唇,嘶哑道:“笔墨纸砚总该有吧?”
    李兰素淡的面容上涌起春风般的笑意,抬手间,便有云阳府亲卫拿着笔墨,和数幅长长的素绢呈于诸位将军的面前,道:“写在这个上面吧。”
    副都司等人立即领会,急忙提起笔。因他们带着枷,云阳府亲卫便把素绢铺在木枷上,等他们写几个字便帮他们挪动一下绢面,不过至始至终,亲卫的目光的焦点未有一刻落在那些字迹上。等他们好不容易写完,转呈于李兰略加修改后,便放进天机盒之中,以备后用。
    等挥手示意将副都司等人拖下去严加看管后,李兰将那柄寒若秋水的长剑缓缓放回鞘内,再回身,神情如常,语调却仍是那般彻人肺腑:“传本将谕,全军尽聚演武场,将陆丘妄图袭杀主将已然伏诛之事,广传三军。若有未至,迟来者,皆以军法论处,以儆效尤。第三司若有哗变……杀无赦。还有,备好马车,明日我要进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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