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极端寂寞空虚的时候,总会干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就如现在的木非。
    十多年前的旧式风格天花板四角上刻着四圈花边,每一圈花边有八朵小花组成,每朵小花有五瓣花瓣,哦对了,得除去东北角,那里因楼上轻微渗水,有朵小花剥落了两片半的花瓣。
    木非盯着熟悉的天花板,第九十二遍数清楚了每一朵小花的花瓣数。
    一共是37.5瓣儿。
    东方破晓,天光微亮。
    在沙发上侧了个身,木非转头盯着窗台,窗外是一缕因丁达尔效应而在阳光下舞动着光路的灰尘,纷纷扬扬,漂浮不定,正如他此刻那烦闷的心情。
    他心中有事,这一夜都没睡。
    卧室房门轻响,木非寻声瞟了一眼,正看到母亲温巧打开了门,便悄悄闭上了眼。
    温巧看着木非微微一笑,以为他还在酣睡,于是放轻了手脚,向着厨房走去。
    巧的是,此刻木非房门也被人轻轻打开。
    “小萌?”温巧有些意外地看着正偷偷探出小脑袋的林小萌,小声道:“你怎么起这么早?”
    林小萌一怔,低头轻声道:“阿姨,我……”
    她满脸倦意,眼眶通红,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因为昨晚木非那种过分的态度和人渣一般的行为,林小萌也是一夜未睡。
    她一直坐在床头发呆,心中如同一团杂乱的线球,满满都是疑惑和不解。直到早上天亮,林小萌被朝阳耀花了眼,这才惊醒过来。
    她忙跳下床,想要偷偷离开。
    她现在可不想再见到那个讨厌的家伙。
    盘算着时间,林小萌暗自祈祷着木非和阿姨可别已经起床了,蹑手蹑脚地打开了房门。
    哪知道刚一探头,就看到了温巧疑惑的目光。
    真是不幸运啊……
    林小萌双手无措地捏着衣角,低头道:“阿姨,早。”
    “小萌……”温巧眉头微皱,她看到了林小萌脸上未干的泪痕和那双通红的眼睛,不由得心中讶异。
    这丫头明显是哭了。
    林小萌咬着嘴唇,默默走到温巧身旁,小声道:“阿姨,我要回家了。本来想偷偷走的,没想到您已经起来了。”
    “出来说。”温巧忽然一把拉住林小萌的手,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到了屋外。
    等两人走了,木非睁开了眼睛,盯着看了一夜已经能数清楚每一个檐角花纹个数的客厅天花板,有些惘然又有些释然地轻哼了一声。
    ……
    被温巧拉到小区草坪旁,林小萌这一路上都低着脑袋,神情萎靡,郁郁不乐。
    清晨,微冷。
    林小萌抽了抽鼻子,心中暗暗想着:“阿姨拉我出来,肯定看出来我哭了。一会儿问起来我要怎么解释?虽然木非是个混蛋,可阿姨对我挺好的……对了,就骗她说爷爷喊我回老家有事好了!”
    “阿姨……”林小萌刚刚开口,却蓦然觉得身子一暖,已被温巧抱在了怀中。
    鼻尖贴着的衣服上是好闻的洗衣粉香气,如同阳光的味道;温暖的怀抱,像极了记忆中母亲久违的宠爱亲昵;耳畔传来的不是询问,而是一声温柔的呢喃:“小萌,晚上回来吃饭不?”
    林小萌鼻子一酸,差点没忍住哭出声来。
    温巧摸着林小萌的蓬松柔软的秀发,柔声说道:“想吃什么吗,阿姨晚上给你做。”
    “不了,谢谢阿姨。”林小萌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晚上不来,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来了。”
    温巧道:“那你什么时候想回来了,提前和阿姨说一声,阿姨会买好菜等你的。”
    “嗯。”林小萌点了点头,轻轻从温巧怀中脱开,转身离开了。
    温巧目送着林小萌的背影消失在小区入口,转身走进了家门。
    “木非!”
    一进家门,温巧顿时面色一寒,厉声喝道:“给我起来!跪到你爸……”
    她话说到一半却打住了。
    因为木非正跪在父亲灵位前。
    “你还挺自觉啊!”温巧看着木非,不由得更加来气了,抄起那根木条,道:“你说!你把林小萌怎么了?”
    木非看着父亲的灵位,上书“先夫木庚之灵位”几个大字。
    木非沉声道:“我没做错。”
    温巧气急,手中木条狠狠抽落:“你再说一遍!”
    木非默默受了这一抽,抬起头来,眼中满含着倔强,说道:“妈,我没做错。”
    “好啊你!”温巧冷笑一声,“学会顶嘴了?那你就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再给我起来!”
    “这一大早的,巧姨发什么火啊?”
    屋外传来一声疑惑的询问,温巧回头一看,有两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不良青年正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尴尬地看着屋里。
    温巧放下手中木条,说道:“阿龙,你们怎么来了?”
    “巧姨好!”不良青年阿龙看到温巧,非常严肃地鞠了一躬,忙示意跟班把手里的水果和黄纸放下,紧张地说道:“这不是马上就是叔叔的忌日了嘛,我们按照老规矩,送点东西过来!”
    温巧摇了摇头,道:“我说过,不要你们送这些。”
    “应该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们平时受巧姨太多照顾,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阿龙大气都不敢喘,看着跪着的木非,小心谨慎地问道:“那个巧姨啊,您这是在做什么?木非他犯什么错了?”
    温巧哼了一声。
    阿龙见状忙道:“哎呀,那个,巧姨,我还有急事,就不打扰你们了!回头再来您家串门!”
    说完,阿龙拉着手下跟班飞也似地逃走了。
    “龙哥!”跑了一阵,跟班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脚步,不解地问道:“我说龙哥,那个女人什么来路?咱们干啥对她那么低声下气的?”
    “你个痴冻熊!”阿龙一巴掌拍在跟班脑袋上,打得小弟一脸委屈。
    “龙哥,你打我干啥?”
    阿龙小心地转头看了眼木非家中,小声说道:“那可是巧姨!张小青,你给我说话小心点!”
    张小青满脸不解,问道:“巧姨是谁?这条街上不是我们说了算吗?”
    “呵呵,你是没见过十多年前的巧姨!”阿龙眨了眨眼,“那时候,说起城南的巧姐,谁人不知?”
    “啥跟啥啊?”张小青完全糊涂了,“城南巧姐?我咋完全没听说过?”
    阿龙点了根烟,恶狠狠地警告道:“今天叫你过来就是让你认认门的!给老子记住了!那家里的住的人就是巧姨!她儿子叫木非,跟你一个学校的,在秋山第一中学念书!好像和你还是一个年级的吧?你们遇到了给我老老实实叫他一声非哥!”
    张小青一脸懵逼地点了点头,暗自嘀咕着:“木非?完全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
    他默默把木非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打算开学了要好好打听一番。
    ……
    这是个忙碌的一天。
    温巧家中访客络绎不绝,从早到晚,进进出出的人群几乎一刻不停。
    所有人都像是约好了一样,每人手里清一色地都提着一袋水果和一捆黄纸,在门口寒暄两句便各自离去。
    这些人的身份也都很有意思,有打扮寻常的工人小贩,也有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可以说是三教九流应有尽有。
    温巧像是习惯了一般,坐在门口,淡定地微笑点头。
    每个人都疑惑地看着跪在灵位前的木非,有些和温巧关系不错的还会小声询问几句。
    就如大宝炸鸡店的老板——大宝,看到木非受罚的时候,小声地问了句:“巧姨,木非咋啦?”
    温巧不温不火地笑了一声,大宝立马擦着额头冷汗,说道:“巧姨,您别太生气,小孩子总会犯点错误嘛!您老犯不着跟他计较!”
    眼看温巧脸色有些愠怒,大宝忙道:“那啥,小孩子犯了错该罚!巧姨您先忙,我先走了啊!”
    说完,大宝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类似的场景不断上演着,直到日落西山才渐渐停歇。
    ……
    林草走出聊斋,看了看时间,寻思着差不多该去木非家里蹭顿饭了。
    今天他听苏画讲了一天木非的过往,心中既有惊讶也有了然。
    “原来木非和阿姨还有过这些经历。”林草嘴里叼了根烟,有些惊讶却又觉得理所当然地嘀咕着:“也难怪,如果阿姨不是这样的人,也不会放心把木非交给我这个来路不明的道士当学徒了!”
    暗中施展身法,林草一步跨出,前一刻人还在聊斋门口,下一刻已经到了木非家门口。
    “我草,什么情况?”林草吃惊地看着满屋子的水果和黄纸,这些东西堆得跟座小山似的,都可以开一家大型水果黄纸超市了!
    温巧看到林草,一日来紧皱的眉头终于略微舒展开来,笑道:“这不是快到木非他爸的忌日了吗,一些老朋友就送了些东西过来。”
    “诶。”林草咂了咂嘴,道:“东西可真不少啊,这才几号,他们就开始送了?比往年可要提早了几天啊!”
    温巧道:“去年我把他们送的东西都当场退了回去,今年他们学乖了,提前送了。”
    她叹了口气,又道:“今天我没心思和他们推让,估计他们是看准了这个机会,约好了来的!”
    “看出来了,阿姨的心思都在教训木非上了!”林草哈哈一笑,道:“怎么?木非又惹祸了?”
    温巧揉了揉眉心,小声道:“都跪了一天了,还是不肯开口认错!你说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林草道:“阿姨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直都是这个倔牛脾气,认死理!”
    温巧道:“小草,你说说他,你是他老板也算是他师傅,他听你的。我烦了一天了,实在没精力再说他了。”
    “行,那阿姨,你要是同意,我就带他回侦探事务所。”
    见温巧面露疑惑,林草解释道:“您看您这边儿乱得,我也施展不开啊?回公司我可得要好好教育他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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